阿貴
阿貴

東方哲學、嚴肅二次元、吳語寫作、音樂製作、Street Fighter

一個上海小赤佬的魔都故事六部曲——PART 4 我的文藝元年 1998

1998年夏天,某位長者和巴西男足主帥一樣大喊:“一定要嚴防死守!”結果,巴西隊想要的大力神杯沒能守住

似乎在讀小學之後,我就仿佛變了個人,完全沒有以前那種喜好調皮搗蛋的勁頭了。 那時候開始,我就成了一個不愛拖沓的人,因此我從小到大,就沒有體驗過什麼叫作Deadline。我覺得,是個聰明小孩,就應該先把作業做好,然後盡情玩。會學習,也要會玩。

從小便是老子的粉絲:天下難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於細

讀小學之後,每逢寒暑假,我當然還是會被父母送到阿爺阿娘家。但有時候,我也會被二老帶到親戚家做客,甚至住上好幾天。他們大人聊天,我埋頭寫作業,不需要任何人盯我。只要我沒完成當天的作業量,我一定是緊蹙眉頭,板著一張臭臉,跟自己生氣。 阿娘有時會把我帶到一棟位於建國西路的獨立老洋房裡做客,那是她大哥家。我管這位老人叫“大阿爺”。

阿娘雖說是個半文盲,可她的兄弟都挺有出息:大哥二哥都是做領導幹部的,而小弟則是建國初期的江蘇省高考理科狀元,當時以優異的成績考入哈爾濱軍事工程學院,研究衛星導航和雷達系統,他的同學大多是當今紅色家族的大佬。

我做作業的時候,那些老人就邊看著電視,邊談天說地。他們中氣十足,聲情激越。最喜歡爭論問題的,就是阿娘的大哥和小弟,也就是我的大阿爺和小阿爺。兩位老幹部,經常會為了各式各樣的大事小情爭得面紅耳赤。這還不算數,他們還要拉不相干的旁人來評理。

一個傅明老人就夠大夥兒受的了,想想看,傅明跟胡學范在你邊上鬥嘴,可帶勁兒了

我當時才小學三年級,他們吵到不可開交的時候,也經常會問我這個屁事不懂的小孩。比如,“儂覺得,上海有線男排打得好,還是八一男排打得好啊!?”

這也就算了,我會裝模作樣過去看一會兒體育節目,裝出一副好像挺懂的樣子,隨便說了句哪個隊比較厲害,就回到座位上繼續做作業去了,留下他們二老接著爭論不休。

但他們提出的某些問題,對一個9歲的孩子來說,還是過於超綱了——

“儂覺得,台灣問題,應該以和平的方式解決嗎?”

對於當時一個無憂無慮,沒有上過任何補習班的非轉基因小學生來說,我甚至不明白:台灣問題……是什麼問題?

1998年的暑假,我沒有再去老幹部的老洋房,而是去了表哥家。姑父和姑姑要上班,高二的表哥暑假每天上午要出去補課。我跟著阿娘一起住在他們家,阿娘負責給一家人買菜燒飯;我老規矩,做暑假作業。

即便巴西隊主帥大喊“一定要嚴防死守”,還是讓東道主法國隊捧得了大力神杯

我每天生活規律,一清早跟著幾個大人,起來吃雞蛋和豆腐漿。而表哥總要等到八九點才會慢吞吞從竹席上爬起來,沖一把澡,吃些東西就出門了,大約摸總是下午一兩點回來。 每天上午我總是做暑假作業做到做不動為止,能幹掉多少是多少,然後就盡情玩。我有個小籃球框,每天我都在那裡練習投籃的手感。很多我們這個年齡的孩子喜歡上籃球,就是因為那年暑假的每天傍晚五點半,有線一台開始放台配版的《SLAM DUNK》。 吃罷中飯之後沒多久,補完課的表哥回來了。他每天都不會空手回家,要麼新買了許多張打口碟,要麼就是LP碟、VCD或者錄影帶。而那些碟片和錄影帶上的名字我也從來沒見過,全是外文字。

正沿著金陵東路行駛的國脈126路公交電車(現26路),一路穿過“上隻角”,終點站就是表哥家

當時在我看來,表哥在同齡人中,都絕對不是個正常人。他會讓我嘗試一些“男子漢的試煉”,比如讓我試著倒些風油精順著我自己的臀溝流下去,結果可想而知,我在木地板上各種鯉魚打挺、鬼哭狼嚎;他會打開王菲的專輯,逼著我學王菲唱歌(後來我因為唱王菲的歌唱得太像還因此在課外讀了一年藝校);他會打開自己的書架,裡面除了有好幾套蔡志忠的漫畫,還有許多小說,大多是王小波和王朔的,他會讓我用北京話去大聲朗讀那些文字,並且還逐字逐句地糾正我。 而對於一個小學四年級的孩子,當我表示完全不明白北京人的生活是什麼樣的時候,他便會如數家珍地拿出各種錄影帶,跟王朔有關的《我愛我家》、《編輯部的故事》、《陽光燦爛的日子》、《頑主》等等……表哥邊看邊樂得前仰後合,我懵懵懂懂地在一旁陪笑著,卻也漸漸開始感受到新京味文藝作品的魅力。

多年後,由王朔同名小說改編的電影《看上去很美》上映,我自然也是歡喜到不行

明明是兩個上海人,卻三天兩頭聽著京片子開懷地大聲說笑,就差每頓都吃炸醬麵了。 長大後我才發現,那年是我第一次明白,什麼是文藝青年會去看的、聽的、讀的。我敢打賭,1998年,絕大多數小學生,不會像我一樣在那時候就看過《攻殼機動隊》、《AKIRA》、《電影少女》、《五星物語》、《Perfect Blue》、《燕尾蝶》、《力王》,也絕對不會去聽Nirvana、Joy Division、Duran Duran、Radiohead,更不可能會聽過《新世紀福音戰士》和《天地無用!》的原聲Drama……

《頑主》的開場曲《憂心忡忡的說》。那些年好像全世界人民都挺開得起玩笑的

時間轉眼來到了新世紀。2005年3月,一個叫“豆瓣”的網站橫空出世。沒多久,成千上萬的文藝青年湧入了該網站。 2005年夏天,我的高二學年結束了。表哥要考服裝設計的研究生,美術方面需要我父親的輔導,於是暑假住在我家。他每天一早起來,我父親會教他素描和速寫;而這次輪到我每天一早出門補課了。 那陣子表哥似乎在和幾個年輕人一起做什麼網站。有時候他會拿我家的電話跟同事討論工作,火氣一大,便會狠狠摔下電話,低聲罵上幾句。 他跟我說到,他們正在做一個視頻播客網站,這個網站其實也已經上線幾個月了。但是關於網站接下去怎樣發展,他們這幾個創始人之間產生了很大的分歧。大多數人認為,將來一定是流量為王,沒有什麼比蹭熱點更賺錢的,做的東西應該越接地氣、越俗氣越好;而表哥覺得,他們應該學習豆瓣網,把自家的網站打造成文藝青年熱愛的聚集地。 最後事實證明,表哥的觀點沒有說服大多數人,他的觀點也並未順應互聯網的大潮。 表哥離開那家公司的時候,公司給了他一份類似證明他擁有該公司股份的東西,但他卻將那份日後可以換成至少數百萬元鈔票的紙張,留在了辦公室。同樣被他留下的,還有他設計的網站LOGO,以及那句充滿理想主義的標語—— 土豆,每個人都是生活的導演。

表哥也不曾想到,當年正經的文藝青年聚集地,後來也淪為了搞基、約炮、八卦、吐槽的菜市場

豆瓣網上線一年後的2006年,我考入了音樂學院,成為了一個官方認證的,自帶文藝青年光環的小赤佬。表哥也成了服裝設計專業的研究生,還去了義大利深造。

如今,表哥和我偶爾會在網上聊聊天,我們大多聊的都是東方哲學:佛陀、老子、瑜伽行者、冥想體驗、克里希那穆提,甚至奧修……在家裡大人看來,我們兩ke不正常的腦袋,從來不顧世人的眼光。

而我們要是被問及,有什麼遠大的人生目標,我們的答案都只可能是:成佛。

正常人聽了一定會心想:冊那,這兩隻怪胎,好去“600號”看一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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