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笙
夏笙

寫一首關於冬天的歌謠,漫漫長長。

【隨想曲】一夜

《一夜》

李清照說︰「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

失眠者說︰「乍晴還雨時候,最難入眠。」

今年三月的春天過得很不安穩,天氣反覆得很。我把對肺炎疾情的擔心,對校園生活的想念,對荒謬社會的無奈,還有停課生活的無聊倒在同一杯子裡,於是形成了名為「失眠」的化學作用。無數個夜裡,清醒的我和疲憊的我進行數會合的爭奪戰,誰先佔據靈魂,誰就能左右我。我消極地等它們爭累了,天快亮時,就是我的入睡一刻。

那一個失眠夜,我如常地躺在床尾的大窗戶看看街景打發時間。我家住在高樓,又難得逃離了密集的大廈群,所以景觀異常開揚。日天時,公園下的孩童會嘻哈玩樂,麻鷹會盤旋飛翔,芝麻般的車輛會在天橋滑過。觀看這樣平靜的世界和熟知的風景,是我在紛擾亂世中使自己安心的操練。此刻,加上了名為夜幕的濾鏡,窗戶外的一切,另有一番滋味。凌晨獨自觀看世界,我認為是一種浪漫,與「眾人皆醉我獨醒」異曲同工。沒有了眼鏡的輔助,窗戶外所有事物都變得模糊。街道失去了輪廓,燈光失去了焦點,樹木失去了枝節。脫下色彩的外殼,它們只剩下黑白的影子。我才發現,組織這個世界的,原來不過是一個個零散的光圈。在龐大的空間中,他們分散,下一瞬間卻又聚在一起。它們看似散亂,但又不無秩序可言。光點在黑暗中雖微不足道,但它們仍奮力的閃爍著,匯聚每一份力量。盼望的,可能只不過是撐起一個失眠者空虛的晚上。

我四處張望,不經意地留意到旁邊左下單位還有亮著的房燈。我側頭猜想著,裡面可能是一個素未謀面的白領在趕工明早要交的報告﹔或者可能是個剛起床要上班值夜更的大叔﹔也可能是個和我一樣多愁善感得睡不着的少年。默默想像著那盞黃燈底下的情景是我深夜的樂趣,感覺就好像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同伴。我輕聲問那個房間的人︰

「喂,你為何會睡不著?」

    「喂,你也有心事嗎?」

我很想知道,那微弱燈泡下,隱藏着怎樣的人生故事。如果他也和我一樣有著許多的不安和難過,我們是否就可以成為互相傾訴的同伴呢?我覺得黑暗中的人總是比較柔軟。我們擺脫了每日扮演的角色,就像街外景物一樣沒有了軀殼,餘下的,只是一個個單純失眠的靈魂,許一個個最卑微的願望︰借由他人的故事,來好好入睡。

可是,平靜很短暫。不久,有一陣突如其來的狂風暴雨打亂了我平靜的失眠夜。窗戶外的世界突然變得很狼狽︰一浪浪的雨點猛烈地拍打玻璃,狂妄的暴風用盡力氣想推翻世界萬物。在一片雨水和煙霧的混淆下,我的風景失去了秩序,失去了規律。這世界不再分明,天和地沒有了界線。暴風雨摧殘了萬家燈光,毀滅了所有獨立堅強的光點。他們都走失了,在一片恐荒之中。閃電操控著一開一關的強光燈,雷聲以粗獷的嗓音湊過來恐嚇我,說︰

「不睡覺是壞小孩。這是你不睡覺的後果,你將要見證我如何把世界弄得翻天覆地。」

它的威脅令我感到不安。眼前的玻璃窗在大雨的瘋狂拍打下顯得多麼脆弱,好像下一秒就要支撐不住,要粉身碎骨,把單薄的我獨自推向這可怕的暴雨中。雷聲又再次向我大吼,他的怒氣直衝進我的房間和被窩中。我全身震抖了一下。有一刻,我竟懷疑,到底是雨還是淚模糊了我的視線。

於是雷改變了語調,用柔和一點的聲線道︰

「聽話,你可以假裝睡著,閉上眼睛。明天早上我還給你平靜的風景。」

   他的懷柔讓人不寒而慄。我以微弱的聲音回應:

    「可是我就是睡不著。」

雷不屑地冷笑了一聲,他看不起所有卑微但不肯屈服的人類。

    我知道暴雨的凌晨會隨著夏天的到來成為日常。因此我要習慣暴風雨,要學習與它共存。日子總不可能都是安穩平靜的,與動盪共存,是這時代給予的任務,我要克服對它的厭惡和恐懼。於是我坐了起來,把身子包裹在厚重的被窩中,把頭依偎在窗戶邊,耐心地等候我的日出。我知道,無論是晴是雨,晨曦總是在六時半準時報到。只要它來了,一切就完結了。大自然不如人心詭詐,它不會欺騙你。它總是一如既往地遵守與人類的約定︰每天都把光帶到世上,讓每一天,每一人都可以從黑暗中解放。這是我們世世代代的約定。

雲起了,霧散了。只靠一絲晨光,就足以讓萬物都甦醒。慢慢烏雲飄散流離失所,慢慢藍天重新佔領了整片天空。我知道我的失眠夜終將過去,鳥兒清脆的音律成為我的安眠曲。我希望能做一個美好得不切實際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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