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ddyQuantu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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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sic and robot he/they

Tran Journal 07/06

想写点什么其实已经很久了。但打开编辑窗口,手指总是不知道应该怎么移动。能说的话像灰一样粘了满嘴,吐不出来,呛得只剩下咳嗽。

但总是不写的话,又会觉得自己正慢慢地消失在火焰之中。在一个自己不喜欢的房间里烧死,再怎么也应该冒几个火星。是这样吗?有些人是焰火,生来为了一场爆炸。但我似乎不是。我更愿意是海洋,是树,是浓烟滚滚的工厂。

没有什么好失去了,所以为什么不呢?抱着这样的想法,污水检测员望着大坝,小心翼翼地迈出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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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感觉蛮累的。第一次线下见面,和一个感觉似乎很熟,实际上彼此并不了解的年轻朋友。一如既往,ta说想要了解我的故事,但到头来,聊的还是ta的故事。大概是看见ta的跑道较短,感觉飞机无法落地,所以自然地滑回无证咨询师的身份,帮助年轻人提升自我,期望ta们多年后还记得我,能回馈一份善意。

晚餐的时候ta突然问:“问你个严肃的问题。在恋爱关系当中,对方会真的把你当成男性吗?”

这个问题让我有些想吐,因为我很清楚ta为什么问。“你觉得你可以把我当成男性吗?”我问。

Ta 猛地摇头。

“所以我不会和你谈恋爱啊,”我给自己把酒满上。

一时间感到失望和沮丧。不知道什么让我更加沮丧,是自己没有大度到可以不在意这件事情,还是(又)在一个没有做好基本功课的“假盟友”身上浪费了过多的时间。又或者是受困于熟悉的自卑与自责:今天出门没有穿束胸,头发开始长了,讲话的时候没有注意自己的音高,所以不Pass很正常。如果不Pass,不被接纳,不被理解,也很正常。

“这不可能,因为没有人会真的把你当男生看。”上一份工作的老板指出,像孩子指向赤身裸体的国王。

人为什么要穿衣服?衣服为什么要好看?这些问题没有人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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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向其出柜的人当中包括一位前辈。他是一个gay。在山上见到他时,他约我去聊天,给了我三个忠告:

1. 做自己是自己的事,不需要急着向所有人出柜;

2. 改变身体的事情对健康有害,要再三考虑;

3. 自由是思想的解放,越自由越好。

我到现在还是觉得这些忠告确实有中肯实用的地方,然而也还是,觉得从他口中说出来,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当我说我是跨性别,有不少顺性别马上就会开始告诉我“我都接受你,但你不要去做手术”。这句话的意思是,他们默认我要去“做手术”。他们不能理解这样做的欲望,在他们眼中这是一件类似于走投无路要去自残的事情。其实我个人觉得他们这样想也没有错。

其实我没有很渴望改变自己的身体。不是因为接纳,而是我本身太过随遇而安。为了接受现状,我找了很多借口。我努力地喜欢自己作为一个长着逼的男孩这样情欲片分类一般的存在。我告诉自己,这样很好,不然我大概更无法理解女性。我告诉自己,内在更重要,不应该过度在意自己的外貌。再说女性化的外貌总是比男性化的富有美感。多少男人曾幻想清晨醒来,发现自己的身躯变成了女性,诧异之后兴奋不已地上下其手;而我就过着他们梦想的生活。

更重要的是,生理性征本身就非男即女,社会性别则更加多元,这是科学。我可以是一个非二元的存在,一个纯粹的存在。我只是一个人而已,为什么一定要有性别?性别和诸多可以用标签概括的属性一样,组成的只是一张面具。我只是我而已。

“The mental gynmastic that you do to avoid this…” D大概会翻着白眼调侃。而他会是对的,其实没有那么复杂。面具下有一张脸,这张脸是在切实的生命过程中长出来的。这张脸下的血与肉大概终于不会有性别,但这张脸,很不幸地,是男性。穿不穿裙子,化不化妆,有什么样的第一与第二性征,是阴柔还是阳刚,对于性别多元知识有深刻的了解,多少年的探索与尝试,都没有办法改变这件事。我仍然只是我,但我同时也是男性。可能是一个不太典型的男性,但我就是这么认同的。

我是一个连止痛药都不太敢吃的人。但自从出柜以来我也开始间歇性渴望医疗过渡。因为我意识到在绝大多数时空中我的身体随时都可以被用作否定我身份的借口。

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想要跳下悬崖,是人之常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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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个比方,如果我说自己是gay的话,你觉得你能接受吗?”我试图向前辈解释我的困境。

他下意识地摇头。

“那不就是了嘛。只能说,这比你想的要复杂,”我低头喝薄荷苏打。塑料的吸管在我嘴里弯折,这塑料无论到了土地里还是海洋里,都要两百年才可以降解。我们都是罪人,所以没有关系,我想。

或许是我出现以后的某个时刻,他才意识到其实他不理解。或许他的善意相当于向沙漠中迷路的我抛出了救生圈。像对于任何善意一样,我很感激,但我不知道可以拿它来干什么,只可以变成歉意。

在他的面前我感觉自己像一只没能抢救过来的路杀。

我在听到脚步声的时候自己跑进了丛林。因为我怕他的靴子给我最后致命的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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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现实也没有那么糟糕。还是有屈指可数的几个能够信任的人。认同得不到肯定是家常便饭,跨性别一般都能够感同身受。而我其实也不总是得不到肯定,甚至可能是因为已经开始习惯得到肯定,所以才开始有了过高预期。侥幸地觉得自己是半个天赋党,压低声音,注意发型和衣着,日常生活已经很pass。不仅是打车买水被叫“帅哥”,甚至是在朋友家楼下保安处登记,在性别一栏写了“女”以后,经保安提醒,还是改成“男”。

但越pass就越觉得,其实这也不代表什么。熟人呢?工作呢?性呢?就算有一天激素也打了,全套手术都做了,到了那时候,应该在什么时候应该表明自己的“真实身份”,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是脱裤子之前,还是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我也不想作为一个顺性别男性 pass。Pass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伪命题 — — 不是应该作为自己 pass 吗?但当“自己”和社会中其它的建构藕断丝连,如果无法作为自己被接纳,剩下的选择就只有虚伪地生活,或者被孤立放逐。我无法再继续做到前者,所以大部分时间我感觉自己只剩自己,和我精心建构的,小得可怜的安全空间。

这是暂时的困境。将来呢?想要以什么形式存在,或许的确没想好。

以前看过 Ty Turner 分享他的故事,说在意识到自己是跨性别以后,他抑郁了一年的时间,思考自己要不要过渡,想要怎样的生活。可能我现在就处在他曾经经历的那个阶段吧。无论我是否会做出他做的那些选择,但我想给自己足够的耐心。即使这说实话,很难。

有的时候觉得这世界上的顺性别是同一个人。可能这个人有一部分也是跨性别。这个人一边告诉我“你这样子,没有人会觉得你是男的”,一边告诉我”我一直以为你是男的”,一边问我“你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一边告诉我“你千万不要改变自己”。

你到底想说什么?

可能你想说的是你觉得我是谁不仅取决于我,也取决于你。

可能这话让我感到悲伤的原因是,在某种意义上,你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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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时代的背景下我觉得我由于性别身份面临的问题很小。SEVP刚刚发布了政策改变,会影响到万千留学生。水灾大概还在继续,偷来的器官还在运输,强奸犯仍待追究,性教育与公民教育依旧缺席,失业的人开始吃不上饭。有些游行还在继续,有些嘴已被捂实。

我什么也做不了。

如果性别身份的问题仍然让我和那么多像我的人觉得可以去死,或许这不是一件小题大做的事,起码我可以试着保持诚实。

今天的采样就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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