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涼
秋涼

早年給體制打過工,業餘策展人,在韓國和義大利生活過,目前以陸配身份在台灣讀博。

艺术家能站着把钱挣了吗?|野聲电台第四期

饥饿艺术家与九月|野聲电台

欢迎在Soundcloud、Apple Podcast、小宇宙等平台订阅我们
“站着把钱挣了”是很多人的梦想,但对于独立艺术家而言,饥饿和孤独才是常态。在「野聲」电台第四期中,我们将介绍卡夫卡的短篇小说《饥饿艺术家》和海子作词、张慧生作曲的《九月》,探讨艺术和商业的关系。

秋凉:大家好,我是秋凉,欢迎收听「野聲」电台。「野聲」是我和独立音乐人Adon合作的一档文艺节目,每期为大家推荐一部文学作品和一首歌,讲述其背后的生命故事和内在联结,每期介绍的主打歌均由Adon用one take方式重新演绎。

在来米兰之前,我做过一段时间的策展人,后来尝试了创业,初衷是想让艺术走向大众,觉得在当前的这个碎片化时代,网红的发言权可能高过知识分子,那么搞艺术的是不是应该放下身段,去走近和融入大众。我采访过一些艺术家,他们对艺术有着不同的看法:有的人还是活得很古典,把艺术作为一种纯粹的非功利的追求,像贾宝玉一样,一听到“仕途经济”就是拒绝的,但通常这样的人会比较痛苦,在现实常常会碰壁;有的人也追求艺术,但想得很开,艺术对他们来说是一种日常陪伴和生活方式;还有的人则不认为自己是个艺术家,而是一个乙方,甲方爸爸给钱那就听甲方爸爸。Adon,作为一个独立音乐人,你是怎么看待艺术和商业的关系?

▲ 特别感谢漫画家陈茧为本期节目作专题插画

Adon:我们先把“商业”替换成“设计”吧,我觉得艺术和设计都是一个创造的动力,而设计是趋向于商业,趋向于人,趋向于甲方的,那艺术是趋向于内,向内发掘,而设计是向外发掘。艺术跟商业的话我可能会把它们转化为艺术跟设计的关系,像是硬币的两面一样,我作为一个建筑设计师,在创作的过程中,也会常常面临到两种选择,第一个是建筑本来是一种艺术形式,但它同时也很复杂,不是像绘画、音乐这么自我,一个建筑的形成需要很多妥协跟合作,甚至有很多复杂、社会的,朝向他人的设计面相,所以建筑是很能表达艺术和商业之间关系的一种艺术形式,还蛮有趣的。

我大学一年级的时候学过一个陶土课,我们必须用陶土,或者与之相关的材料,和陶土来做一个形态上转变的搭配,先从一些基本形开始,比如方形、锥形、圆形,然后慢慢形变去搭配各种材料。我当时做了两个正方形叠加扭曲,在评图的前一天,我的陶土作品被我意外摔落在地板上,变成了一个不规则的形态,我想“完了”也不可能重做,就只能把裂开的陶土修了修,好像也蛮好看的。在设计过程中,教授是很注重你的创作逻辑的,为什么你要这么做,但是我那个纯属意外,评图老师也很有意思,一位很有名的艺术家兼美术老师叫黄步青,他们来回踱步选择要去评图的作品,我的作品就被黄老师选上去了,他希望我上去讲一下这个作品是怎么产生的。我说这个作品其实是个意外,因为我昨天做到一半陶土摔到地板上了,它是一个随机的意外产生的产物,但我也用自己的能力修改了一下,最后形成了这样一个作品。黄老师很满意这个解释,觉得很有意思,但反观我其他建筑设计的老师,就觉得这是不行的,对我的创作过程是很有意见的,不可能每次的设计案都有随机,像筛骰子一样去做你的设计。其实他们两个都对,所以这就是我觉得的艺术跟设计(或者说跟商业)的不同的地方。

▲ Adon当年的陶土作品评图现场

Adon:在音乐和电影方面也有比较艺术性的和商业性的,商业电影每几秒就要有个break,每几秒就要有个转场,每几秒就要有个记忆点,这些是有很严格的规则,是经过科学大数据换算出来的规则,(商业音乐)怎样的旋律会更有记忆点,等等,它们都会有些学术理论去辅助,让商业价值最大化。你说音乐是不是艺术作品,它可以是艺术作品,但也可以是很商业取向的,要看自己一开始的初衷是什么吧。

秋凉:在这里我想念一下卡夫卡写于1922年的短篇小说《饥饿艺术家》,这本小说在他去世之前的一个多月与其他三个短篇集结出版,当卡夫卡在病榻上阅读样章的时候,他泪流满面,可见这本小说也许是他最有同感或者说最满意的一部作品。这本小说讲的是一个表演饥饿艺术的艺术家,把自己关在笼子里,但他的追求不为人们所理解。在饥饿艺术盛行的时候,大家只是惊奇地观察他,好像在看一只奇怪的动物,而且对他有严重的误解,觉得他会不会偷吃东西;当饥饿艺术过气的时候,人们又几乎遗忘了他,以至于马戏团老板要把这位艺术家和野兽们放在一起,大家在去看野兽的时候顺便去看一眼他。这里的野兽我觉得可能隐喻了商业或者说资本的操纵,人们总是习惯于资本操纵下的表面光鲜的玩意儿,却忽略了艺术价值。那Adon,我想问你,如果从来没有人听过你的专辑,或者听过你的专辑但都不认可你,不喜欢你的音乐,你会感到难过、悲伤吗?

Adon:当时我对《電氣女皇》这张专辑要不要公开和发行也是犹豫再三,因为这张专辑从情绪到创作等各方面都是很个人的,本来的目的不是为了让大众喜欢,有人喜欢当然会高兴,没有人喜欢也是意料中的事情,如果没有人或者奖项认可,也不会觉得自己失败,如果有人认可或者得到奖项,当然也会很高兴的。

秋凉:这就像卡夫卡当年写作的时候选择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封闭的房间里,临终之前想烧毁自己的一些手稿,好在他的朋友把这些手稿都保留了下来,才有了现在我们能够看到的优秀的卡夫卡的作品,但对于他本人来说,也许他并不愿意你读到,或者说他并不在乎有没有人能够读到。其实我觉得从事艺术创作的人,很多人都期待自己的知音,但知音的出现是需要机遇的,有的时候也许你注定是这个时代的孤独的独行者,比如说《九月》这首歌,它历经了三个人才走入了大众的视野。这首歌是由诗人海子创作的歌词,随后由张慧生谱曲形成了一首歌,但它为人所知还是要从盲人歌手周云蓬的演唱开始。接下来我们请Adon来谈谈这首歌。

Adon:海子这首《九月》是我很喜欢的这首歌,我自己也是从周云蓬的翻唱版本才知道这首歌,歌词是海子1986年创作的诗,现在流传下来的张慧生的版本,我唯一能找到的是YouTube上一个2000年他在朋友家,喝了点酒,即兴弹奏的初版,张慧生一直都没有公开录制和发行的记录,算是自己私人的一个作品,张慧生在2001年在自己的家中用琴弦上吊自杀。可能因为这些地下的(音乐)圈子,周云蓬听到了这首歌,同时经过了他的包装和翻唱,才让这首歌出现在我们的耳朵旁。

秋凉:好,接下来让我们一起欣赏由Adon演绎的《九月》。

歌词:海子 作曲:张慧生 

原唱:张慧生 Cover:Adon

目击众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

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

我的琴声呜咽 泪水全无

我把这远方的远归还草原

一个叫木头 一个叫马尾

我的琴声呜咽 泪水全无

远方只有在死亡中凝聚野花一片

明月如镜高悬草原映照千年岁月

我的琴声呜咽 泪水全无

只身打马过草原

秋凉:那Adon,我想问下作为一个独立音乐人,你会在意自己的音乐作品有没有观众或者听众吗?

Adon:我觉得“独立”的目的就是希望做你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比如你希望你的作品有些哲学上的意图,有些社会上的意图,有什么样的意图都是由你自己决定的,这就让我想到侯孝贤在接受访问的时候说,在拍电影的时候尽量不要去想观众看到的感觉(大意),这句话对我来说影响还蛮大的,所以我在创作的时候尽量就不去想观众会不会喜欢,会有多少人喜欢,而是更注重在它是不是我要的东西,这也是我会更希望独立创作音乐的原因。

背对观众才能静下来,纯粹地去想,创作才会开始。 不背对观众,老想着观众是怎么想的,你就消耗掉了。 ——侯孝贤

Adon:当时我也有跟我的漫画家朋友陈茧讲到,我还是有个建筑设计的行业在提供我经济上的支柱,他是完全靠漫画为生,有时也会接一些商业的案子,别人写好的剧本他其实可能并不太喜欢,但他还是去画了。那我的看法就是你必须给自己留一块“净土”,对我来说是音乐,对他来说是画画,你可能必须自己要去圈一块只属于你自己的一块自由的园地,它可以不断地灌溉你的创作能量,不至于因为一些外部原因对(自己喜欢的)这个东西都开始厌恶。像陈茧就是一度对画画有种本能的抗拒,我觉得这对一些艺术家是件可怕的事情,他甚至抗拒自己创作的模式。有个很有名的乐队叫平克弗洛伊德(Pink Floyd),初创团的团长叫席德(Syd Barrett),他后来患上了一种精神疾病,一上台表演就会有各种各样的心理症状,无法上台表演,也因此退出了平克弗洛伊德。

▲ 右一为Pink Floyd原团长Syd Barrett

秋凉:其实在我采访了很多艺术家后,艺术家并不像大家想象的那么高不可攀,他们也是活生生的人,也有着自己的七情六欲,包括他们选择艺术这条路,也并不是说他们认为艺术是个发家致富的捷径,相反,他们很多人是出于自己内心的渴望才成为了艺术家。就像小说《饥饿艺术家》里当看守问奄奄一息的饥饿艺术家为什么不吃东西,为什么要这样坚持的时候,艺术家给出的回答可能让很多人感到惊讶,他是这么说的:

“因为我,”饥饿艺术家说着,小脑袋微微抬起,嘴唇像要吻看管人似的,直贴在他的耳根,生怕露掉一个字,“因为我找不到适合我胃口的食物。假如我找到这样的食物,请相信我,我不会招人参观,惹人显眼,并像你,像大伙儿一样,吃得饱饱的。”

也就是说,这个饥饿艺术家的遗言并不是因为他认为这件事非常崇高,可以通往像神一样的无限的存在,才会从事艺术,而是基于本能,甚至可以说他的目的并没有多么高尚,他只是单纯的因为吃不下普通的人间的食品。所以我也联想到我们对艺术家的想象不是基于真实,而是把他们过于的理想化,忽略了他们作为人的一面。

中国人常常有伯牙、子期这样的美谈,那Adon,你会期待有这样的知音吗?比如说海子去世之后,张慧生成了他的知音,张慧生去世之后,周云蓬又成了他的知音,由于周云蓬,有更多的观众成了海子和张慧生的知音。

Adon:对我而言,虽然我之前说我希望自己在创作的时候尽量不要考虑到观众的感受,但是其实对知音我还是很渴望和期待的。有点像,如果你确实是从自己的本心出发,没有考虑观众的反馈的前提之下,创作出来的作品有人喜欢,那我会觉得非常珍贵的,他能够直接理解你,或者不一定是理解,而是共鸣,就像音乐上的琴瑟和鸣,知音不是直接了解你的感受,反倒是提供另外一种可能性,他从你的作品中感觉到了其他的东西,当然也和你的作品有所连接,那我觉得这反倒是让你的作品升华,更有魅力的一种方法。

像我之前跟我的好朋友陈茧,当时我只是分享了自己的第一首歌《Oh no! I cannot ignore you》给他,本来没有期待合作,但他就反馈给我一张图,表达他从那首歌中感受到的东西,那我又从他的作品中感受到另外的东西,所以在最后我想做专辑的时候我就希望他来帮我画,会期待他会不会(带来)其他的联结和可能性。

▲ 漫画家陈茧为Adon的音乐作品《Oh no! I cannot ignore you》所作插画
▲ 扫码了解更多「二手衛生紙中學部」

Adon:所以对我来讲,可贵在这里,他可以和你的作品共鸣,共鸣是一种珍贵的创作形式。所以就像海子做了《九月》这首诗,张慧生弹吉他,盲人歌手周云蓬包装了这首歌让我们都能听到,我觉得这样的作品是很美丽的。

秋凉:那就像我们的电台名字「野聲」,也是希望能够放大野外的声音,让我们每个人都能感觉自己不是孤独的,甚至可以接收到来自另外一颗星球的信号,感受到温暖,这也就是我们这个电台存在的意义之一。

感谢大家收听「野聲」电台,让我们下期再见。❤️

文案策划/秋凉 音乐制作/Adon


CC BY-NC-ND 2.0 版权声明

喜欢我的文章吗?
别忘了给点支持与赞赏,让我知道创作的路上有你陪伴。

加载中…
加载中…

发布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