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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中国》(导演:唐书璇)

华语电影讨论小组 [2022] 第19 期

06/18/2022

Facilitator:U

Discussants: CKQSXZoro(按字母顺序排列)


Q(00:00:03):

那我们今天的活动就开始了。还是和以前一样,大家先报一下分吧。我打3分。因为我很喜欢导演唐书璇,有一些情感分在里面。本来可以达到更高,但是因为这部片子的题材、内容我们已经预想得到,没有那么大的新鲜感了。对我来说,它更大的作用在于历史性的记录,所以3分还算是一个偏中上的分。

U(00:01:01):

我也打3分,我觉得现在隔了将近50年之后再看,可能觉得不能够给我带来太多特别新鲜的思考和感受,但是影片中那些很直观的、非常真实的呈现,尤其是最后一段关于他们在香港生活的呈现特别值得讨论,也比较有讨论和研究的价值。如果可以有小数点的话,我给3.3分。

Q(00:01:48):

好,我看到了,Zoro 2分,X 3.7分,C 4分,S 3.2分,A 3.8分。

U(00:02:08):

好的。那接下来我们就来开始讨论吧。我刚刚看完这部影片,对于影片的印象挺深刻、直观的。在我看来,这部影片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讨论:

1.    首先是关于影片的导演唐淑璇。我了解到她是特别传奇的一位女性导演,总共创作了四部长片。她1941年在云南出生的,祖父是著名滇系军阀唐继尧。她在香港长大,然后又去了美国的南加州大学念书,同时还是南加大电影系当年唯一的女毕业生,我觉得这个非常了不起。1969年,唐书璇回到了成长地香港,开始了近十年的电影生涯,总共拍了四部长片,并且让还主持创办了一个电影杂志——《大特写》。这一杂志对于香港电影,特别是香港新浪潮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影响。唐书璇在1979年,也就是38岁正处于巅峰时期,退出了影坛,长期定居在美国。她的成长经历、时髦打扮、先锋创作共同作用,造就了这位传奇的女导演。

2.    关于影片片名:《再见中国》(而不是永别了中国,因为他们梦想着回来继续报效祖国)另外,每个人逃离的动机都不一样。英文名China Behind也很有趣。

3.    关于时代背景与创作历程:影片是在香港与台中拍摄,1974年就拍完了,但是一直被禁,被禁理由为港英当局认为影片“可能损害邻近地区友好关系(及)妨碍治安”(豆瓣),1987年才能在香港上映。同时影片也有一些专属于那个年代的时代特征与特殊名词,如“个人锦标主义”。影片最后香港生活与景观的展示耐人寻味,豪华的希尔顿酒店旁是一座高楼,上面写着五个大字“毛主席万岁”。在那样一个特殊的年代,大陆与香港之间是怎样的关系?

4.    关于宗教:结尾金浩东入基督教的设置。

5.    现在的我们该如何去思考那个年代反映政治背景的电影?还有其他类似的政治背景类电影推荐吗?

6.    关于香港女导演的谱系与传承。

Q(00:10:56):

我可能想在U提到的那些之外,讨论一下diaspora,或者是disaporic experience。这在这部片子里其实不是很明显,可是最后主角团逃到香港的那些场景其实带有很强的离散色彩。在现实生活里呢,当时很多从大陆去香港的电影创作者们也都有很强的diasporic experience,所以某种程度上这部片子跟中国电影史也有一定的对应。或者说,片中人的命运和真实历史中的“南下影人”的命运形成了银幕上下的互文。

Q(00:12:12):

我还想回应一下U提到的片名的问题。我看了一下我们讨论过的片单,我发现我们已经讨论了三部以“再见”开头的电影了(笑)。《再见,南屏晚钟》、《再见瓦城》,然后就是这部。更有意思的是,片中人其实最后都没有实现“再见”的愿望。《南屏晚钟》这首歌在那部电影中只出现过一次,后面就再也没有被听到了。《再见瓦城》中,不管是男主还是女主,最后都没能再回到家乡。这部片子里的人物也有着同样的命运。虽然有一点不一样,就是哥哥这个角色,也就是画外音的主人公,他没有成功逃走,并没有真正离开,也就无所谓再见。所以,对所有的人来说都没有实现他们最开始的desire。

Zoro(00:16:59):

大家打的分都比较高,而我是打了一个最低分,所以我还是先讲一下为什么。我对这部影片的期待是让我能进入那个时代,了解那个时代的一些比较复杂的现实情况,因为它最吸引我的点是它拍摄于1974年,而后面拍的同题材电影可能很多受到一些标签化的影响,很难进入到历史现场去后呈现出它的复杂性。但是看完影片后,我感觉有一些失望,因为我觉得它和后来拍的那些电影或者说现在主流对于WG的叙事没有太大的差别,就是它没有展现出那个时代的复杂性,反而都是一些比较脸谱化的人物。剧情的发展也让我觉得有点突兀,大量的篇幅都是在路上,各种惊悚的场面有点儿惊悚片的感觉。反正我最期待的是对他们为什么要离开中国的前因后果的交代,可是电影提供的原因不是特别充分。另外,在香港那一块儿,我觉得是点睛之笔,但我想如果那部分篇幅更多一点,可能会更精彩,因为他们逃离了所谓的一个恐怖的社会,然后进入到他们认为自由的时代,结果他们在那里自由地打零工,却又在那里看到了毛主席万岁。总之,这个逃离之前和逃离之后,我觉得如果做更细致的挖掘和描述的话,可能会让这部片子更有深度一点吧。所以,我打2分,主要就是觉得它对那个时代的描述没有丰富我的理解。

Q(00:19:50):

确实是这样的。我们现在回看当然会觉得它很多东西都没有什么新意了,这是我认同的,但是我想提供一点创作背景方面的信息。1974年这个创作年代是很重要的,当时中国大陆跟香港之间的关系导致它有创作条件的限制,这是一个硬件问题。第二就是刚刚U也说了,它的拍摄场地其实是在台湾和香港。这其实也能看出那个时代两岸三地之间的复杂关系,尤其还能看出香港电影跟台湾之间的这种密切联系。那个时候的大陆在某种程度上是被想象的,或者说是被建构出来的,加上导演好像没有大陆生活的经验,所以,这里面必然受到当时社会语境的影响,而这可能反而为我们提供了一个解读窗口。

另外,这部片子原名叫《奔》,其实更直接一点,这个动作是符合他们在片中的运动轨迹的,而且这个字带有很明确的一个目标,就是为了从当下脱离出去。因此,把更多篇幅放在“奔”,也就是逃离路上,也就无可厚非了。逃离之前其实有交代原因,据主人公自己说目前这个状态不太适合他(因为他是资产阶级出身),不太能发挥主人翁的作用,所以他想要到外面的世界去寻找新的方法。这样的一个论述在我们看来有些陈腔滥调,因为我们已经看了挺多那一类讲知识分子逃离中国大陆都是因为苦闷、怀才不遇的故事了。但是电影设定的是1966年,是WG正式爆发前期,人物有政治敏感,但不一定就真能料到之后会是那样的发展。所以电影设定的人物动机还是纯粹从知识分子这个身份来的,确实也会有些模糊,可是我能看到它里面的一些讽刺意味,因为最终也很难说他们找到了出路。

我还想说一说开场的游泳戏。人物和他的动作最开始是模糊的,之后人物慢慢变清晰,随着他上岸,镜头上摇是毛主席的画像和一句标语,最后是一个推近的镜头。这很明显是一次暗讽。为什么是游泳呢?一方面讽刺的是毛提倡的“野蛮其体魄,文明其精神”,而且毛自己就很爱游泳。游泳最后在他们渡海的那一段也产生了剧情上的连接。从游泳这个动作来说,其实某种程度上也呼应着“奔”。所以,我觉得开头从视听语言来说是很厉害的。

A(00:26:05):

刚才Q说唐书璇是不是没有在大陆生活过,我看到的资料说她是在云南出生,但从小就去了香港生活,然后20岁她已经到国外去了,确实没有太多在内地的经验。至于说她的创作动机,在1970年的时候,她接受了中国学生周报的一个访问,她自己说她的着眼点不在于评论政治或者社会改革,她觉得这只是表面的,她真正关心的是个体在极端的社会动荡与压力下,如何展现渴求生存自由的欲望以及在这过程中经历的心理挣扎与感情变化。那就是说得很明确,她关注的是个体在这个历史进程当中的一个心理转变,所以我觉得恰恰是因为这样的立场,她就没有构建很多我们想看的内容。

另外,关于这四个人物的来历、背景是没有交代得很清楚。我有看到评论说这种没有交代得很清楚,其实是她要故意塑造冷峻、疏离的效果,就是让你不要去跟这几个人物共情太深,这一点上我是挺认同导演的做法的。虽然片子肯定有很多脸谱化的、刻板的东西,但是它其实并没有很煽情。这部片子里面,甚至也没有说做一个对比,大陆是这样子,然后到了香港之后,你们是不是就获得了新生?答案是没有。最后的香港社会其实也是殖民和经济架构的一个社会,人性也不能自由生长,就是一种幻灭吧。我觉得这个前后的对比,并没有形成人物处境的差异,其实是挺高明的,我觉得是女导演的政治冷感的一种表达。

金浩东加入基督教这个结尾,其实挺搞笑的,就是他在做团契分享自己的奇迹经历的这种仪式,其实跟他在内地的时候拿着这个毛主席语录喊口号是很类似的。豆瓣很多网友也都提到了这个镜头,觉得很像念毛主席语录的场景。所以我觉得这种很冷淡的讽刺,其实也很有意思。当人经历过这样的生死和颠簸之后呢,其实是很容易偏向于宗教的,像韩国的那一部《密阳》,其实也用很现代的手法去展现人物的心理变化。总之,我想说的是,大家也不要对这样一部电影有这么高的要求,毕竟它是第一部直面这个WG的华语剧情篇。作为一个开山之作,我觉得我们可以多一点的宽容度。我不知道后面的像《省港旗兵》会不会受到它的影响?

A(00:34:02):

我看到有朋友在聊天室打出来说这一个片子是复制了陈若曦的小说,所以算是广义上的伤痕。我觉得当然是伤痕文学在银幕上的一个延续。

U(00:34:34):

刚刚Q提到了diaspora移民经历,我想到之前在采访《再见瓦城》的赵德胤导演的时候,他提到说他们以前小时候偷偷去上的那种缅甸华文学校,里面的老师几乎都是当年的那些知识分子。我觉得这个也挺有意思。A刚刚提到的这个影片中疏离的关系和政治冷感的塑造,其实我看影片的时候,也有这种感觉。影片基本上没有煽情,甚至我在看的时候很难对这些主人公产生很深的同情或共情,特别是刚刚大家提到,他们要抓那个村民,还有打晕小孩,让我觉得很不舒服。影片中最后一段关于香港生活与景观的展现是点睛之笔,但可以更加充实。这不禁让我去思考什么才是真正的自由,在香港的他们依旧很难融入那样的文化。我觉得影片的结局很耐人寻味,就是妹妹和她的男朋友两个人在望向窗外,那时的妹妹好像已经有点精神失常了。

K(00:38:29):

我觉得讲到现在,大家的那个关注点都是大陆的语境以及这个影片怎么样呈现那个语境,但没有去关注港台在70年代并不是去政治化的、自由的、理想的一个空间。从50年代以来一直到70年代中,反共文化在港台是占主流的,是通过国家意识形态教育、各种各样的话语,以及这个规训的机制整个地渗透到港台人民的生活当中的。所以我们在看这个电影的时候,我想我们没有办法把它放到一个去政治化的语境里面来看,我们得把它放回到这个真实的历史语境,也就是“反共文艺”这样一个line里面来看的。

港台这个“反共文艺”的line,一开始是起于国民党蒋介石的一个政策,但是它开端其实很有意思。就是这些文艺的创作者都没有经历过四九年那一段革命时期,所以初期的反共文艺其实大部分是来自于纯粹的政治策动,还有民国时期的那一批流亡的移民对所谓的共产中国的一套想象而创作出来的。然后到了后期呢,可能以这样纯想象为基础的反共文艺的创作有了一些新的变化。变化之一就是我们会看到有一些回忆录或传记式的文章出现在港台的文艺界里面或者是公共视野里面。好像这些回忆录、传记就会成为一种对共产中国的一种直接的、历史性的见证和佐证,然后整个反共文艺的话语就变成依附在这样的一套所谓历史见证话语的新叙述之上。譬如说我刚才提到那个陈若曦,她是本身自愿去参加这个革命的,但是到中国大陆以后,整个就幻灭了。但是其实她当年在中国大陆是受到非常多优待的,因为她算海外归国华人。可是,哪怕她受到了各种各样的优待,她还是觉得那个不是她想象的那个共产主义革命。所以,她到最后在自己的那个小说里面写,她就拎着那个包包,从深圳一个人就走到香港,然后她回头去看这一辈子都不想要再回去的中国。

K(00:42:41):

所以,当我们来看这个电影的时候,我们不能单纯地认为这个电影就是在描绘一个政治的中国,但是它所占据的那个空间好像是一个非政治的空间,因为本身就有一个非常深的、反共的、政治的立场在那里左右着它的视野。这是我要讲的第一点。第二点就是刚才有人提到说导演不是想要去描绘这个巨大的政治变革,而只是想要比较超验似地描绘个人的自由,这一套就是非常典型的港台文艺创作者的自我辩解。它其实就是港台的文艺创作者所宣称的自我、自由、个人的一套意识形态。他们所观察的这个对象,也就是共产中国或者毛中国,或者是革命中国,其实是他们所不了解的,然后他们就觉得这个革命中国不是他们想要的那个样子,所以他们要在这个革命中国当中挖掘一套他们想要的故事来佐证自己的这个想法跟理想。我觉得在这个方面我们必须要重新评估这一套对共产中国革命的叙事,特别是要考虑到谁站在什么样的立场,他所站的那个空间是什么样的政治环境等问题。

S(00:45:25):

我挺同意K讲的,我刚开始看影片的时候,也觉得几位主角的动机很离奇,尤其是男主角的动机最为奇怪,是非常个人主义,甚至世界主义的一种向往,一个完全的资本主义文青。其实在那个时代背景,就是50到70年代,有将近两百万人逃到了香港。香港现在也就才八百来万人,这个人数在当时是非常巨大的。其实绝大多数都是因为饥荒、迫害等。《天讎——一个中国青年的自述》这本书讲的是在参加红卫兵运动过程中目睹了很多的一个青年游泳到金门,去了台湾,后来又到了美国,是用英文写作的,和这部电影讲的还不太一样。影片当时是去台湾拍的,但是台湾也不准拍了,剧组偷偷带了很多小红书,台湾也是不让上映。

就像K讲的,当时港台是比较反共的,但其实香港跟台湾还不太一样,香港是允许这些共存,但不能威胁到这种港英的统治,也不想威胁到跟任何一方邻近地区的关系。所以港英当局在1987年发布了这个规定,接下来很多电影其实都跟WG有关,很多都是在台湾拍的。比如说《皇天后土》,还有王童执导,谭咏麟演的《假如我是真的》,我觉得其实都比我们今天讨论的这部好一些。不过可能因为这部片子拍摄比较早,更看重的是呈现当时的背景与过程。我看的时候觉得有点晕,无论是他们的动机、人性,还是最后在香港的生活,都让我觉得有点理想化。刚刚A提到了脉络,我觉得可以算作是港台八九十年代出现的一批关于WG的创作。这个是呈体系的,最开始是文学,然后又出现了一批影视作品。除了刚刚提到的几部,还有王祖贤和梁家辉主演的《鬼干部》也蛮有意思的,是一部邪典风格的电影。片中血魔附身在了一个干部身上,影射非常明显。其实现在我看这部电影,会觉得有点Orientalism(东方主义)。

U (00:49:30):

其实我看的时候也觉得有一点Orientalism,影片的整体呈现给我一种很强烈的疏离感。刚刚K和S都有提到影片的所处年代中港台的政治背景,我注意到影片当时被港英政府以破坏邻近地区之间的友好关与妨碍治安的这种理由禁映。大家如何看待影片的被禁理由,以及当时的港台思潮呢?

S(00:50:47):

香港跟台湾还是不太一样,台湾比较反共,尤其是在七十年代,直到蒋经国后期才慢慢的不太反共。所以虽然拍的是对大陆形象不利的电影,但在那个时期,所有的这些元素都不能出现,因为人民中间还是会有很多容易被煽动起来的人。但在香港,港英政府本来是比较放纵的,但六七暴动之后,包括后来的七八十年代,特别是1972年中英建交后,香港的未来变得不太确定,港英政府需要平衡各方势力,各方力量都会给予一定空间,但都要得到控制。所以在电影的最后,会出现希尔顿酒店旁是一座高楼上写着五个大字。

C(00:53:12):

我其实是有一个疑问,就是说这个片子它属不属于这个反共文艺,因为在我来看我觉得这个导演的立场还是比较复杂的,特别是它后半部分对于他们到香港生活的呈现,我觉得其实对于香港这个资本主义也有一定批判和反思。所以我会觉得她的立场其实是不是那种后冷战的叙事,或者是自自由主义的叙事,而是变成了这种哪边都不讨好,就跟我们之前讲的,它上映遭到了各方的困难和阻碍。所以我给它高分就是我觉得导演这个立场有这样的复杂性,就是电影可以把共的这面跟资的那面并置起来,却并不从一边倒到另外一边,而是两边都批判,两边都冷眼旁观。当然这个不知道是不是我过度阐释,但是我觉得她后半部分对于香港的那个画面的呈现,比如说最后在家里面做塑料花,这个很明显是香港底层劳工被资本家剥削的这种场面,包括那个股票市场不断地在做交易,而打工仔要上班下班打卡,我觉得都透露出对于资本主义的劳资关系的批判。

C(00:54:59):

大家之前有很多讨论说她对于共的那一面的呈现不够细致,我觉得因为导演本人确实也没有办法知道太多中国的情况,可能很多是出于想象。即便在这样的想象当中,我觉得她还是保留了一定的复杂性,因为她对于那几个主人公的呈现还是表明了他们内心的复杂,就他们一方面说我们要走,但是另外一方面也一直在念毛主席的口号,也会说我们要报效祖国。这个呈现,我觉得不能说是太脸谱化了,因为已经保留了一些当时主人公那种非常复杂的主体性和内心世界。还是那句话,她确实是没有一手的资料,但她已经在一个想象的过程保留了对一种单面向的政治立场的悬置,而去拥抱了一个更复杂的政治立场。我对这种复杂性的表现有一定的欣赏,所以就给电影打了一个比较高的分。

Q(00:56:35):

那我接着两位说的再补充一下。我的想法跟C刚刚说的其实差不多,但我也认可K说的那个点。对于我,戴老师经常说的那两个词,“神话讲述的时代和讲述神话的时代”很多时候还是有效的。K指的就是我们要关注讲述神话的时代,就是导演拍片时所处的社会环境某种程度上会影响她的创作,但是这部片子呢,我觉得其实还是可以跟A之前提到的导演阐述做一个勾连。因为她生在那样的环境之下,在我看来,反而更显出这部片子比较独特的地方。唐书璇在当时一直是比较独立的、地下的,她整个的还是跟当时香港的整体创作语境有所不同,就是她不太想要去迎合当时香港推崇的那些文艺作品或者说香港电影的主流创作取向。所以,我们在关注社会语境的问题时,也应该考虑一下导演风格,或者说作者风格的问题。

另外,我还是要回到原来说的那句话,我们已经受了太多这样的艺术作品、电影作品的影响,对那个时代已经有很清楚的认识了,但是如果回到七四年,那时的观众,不管香港的观众,还是台湾的观众,甚至当时大陆的观众,如果去看这部电影,应该是和我们不一样的感受。就是我们的观感跟当时她所拍的这个片子想要的观众是不一样的,对比一下,时代错位的感觉就会出来了。

Q(00:59:43):

我对当时三地各自的政治关系没有做过特别的研究,不过我相信S说的是对的,即便是同一个地区的政治氛围也在不断地变化,包括K提到“反共文艺”也有一个变化的路径。那这个片子在所谓“反共文艺”里面应该有个怎样的位置?我觉得它至少不太属于第一波、第二波的反共文艺。我们刚刚提到了毛主席万岁那块牌子,那很明显对香港本土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个批判的姿态。导演有意在观众和片中人之间建立了一种间离感,那她自己如何呢?她自己有没有一个想要认同的位置或者表达的位置?我觉得还是有的。我会觉得她某种程度上, 至少在diaspora这个方面,会代入逃到香港的三位主角的位置。她在反观或者说反思香港作为当时的一个自由港湾的问题,以及它对于中共和资本主义的态度之间的张力。

Q(01:01:49):

在这里我想再提一下视听语言的问题。先说声音吧。他们在大陆的时候,革命氛围日益紧张,各种各样的大喇叭特别突出,在不停的切换中呈现出各种大小不一、高度不一的广播。那是一个声音被放大并充斥各个角落的时代,但是主人公基本是消声的。主人公们的声音其实多数是在室内产生的,在室外,当处于人群之中,他们是不怎么说话的。就整体来说,在那社会环境之内,他们是失语的状态。

Q(01:02:42):

到了香港的时候也是如此,即便后面我们看到金浩东有一个团契,但那仍是一个很小的内部空间。那外部空间是什么呢?是高楼大厦、车水马龙,很热闹,可他们也不怎么说话,尤其最后的画面也是一个无声的画面。这种失语是导演的一个暗示,就是个人在这种大的社会环境之下,不管是在社会主义的,还是资本主义的(香港可能更复杂一点),他们都没有自己的一个话语权。

Q(01:03:39):

还有就是女性的问题。女性的问题跟这部片子关系不是很大,但我还是想提一下。《董夫人》珠玉在前,且如此光彩夺目,再来看这一部片子的女性,我觉得也有一些很有趣的地方,就是女性和父权间的关系,尤其是主人公们一起渡桥那一段。男主人公掌掴了自己的妹妹,因为她做了件“不合时宜”的事,而他其实自诩是知识分子,而且是救死扶伤的医生,但这些都无法掩盖他对妹妹如此暴力的事实。这里面其实还是有一些对女性问题的思考,大家有兴趣可以聊一聊。

X(01:04:22):

我想顺着Q刚刚讲的补充一点,就是声音的问题。我也有注意到电影用了非常多广播和收音机的元素。有一个片段就强调那个收音机播到一半的时候经常会断掉,那个声音就最终是残缺的,然后他们那个收音机最后好像被人没收了,所以他们其实丢失了自己的收音机。联系Q刚刚讲的那个失语,这样的情节其实算是一个暗示性的元素。我觉得导演想拍他们这种失语的状态是因为她并没有把镜头对准这个运动中的参与者,就主人公们其实都没有真正地参与到所谓革命中去,但是他们同时又没有办法完全避开这种政治浪潮的影响,他们不由自主地还是会被裹挟进去,比如说他们搭红卫兵的便车的情节。所以这里面的人会呈现出一些比较吊诡的状态,就是他们要逃走的理由好像很私人,跟那些非走不可的人的理由有很大差距,这个我觉得跟导演自己的立场也有挺大关系。刚刚有朋友说导演好像两边都占一点,或者说她对两边都有反思,我反倒觉得导演的立场非常鲜明。她塑造的这些人物在立场上面是如此的摇摆,那个男主人公一方面认为没有办法继续待在这里,但是另一方面又希望出去之后用另外一种方式报国;但是他要的报国方式是不参与国内的政治运动,他希望寻找到一种站在中间的方式去完成自己的这种鸿图,但是在那个政治时代,这是一种非常奇怪的、模糊的、吊诡的计划、幻想。导演自己的立场,给我感觉也是摇摆和模糊的。我倒不觉得她一定是两边都想批判,她可能单纯就是没有很强烈的立场。

X(01:07:07):

还有一点想补充的是,刚刚查到一点资料说电影在台湾遭到了审查也是因为他们用到的一些元素就是毛时代的元素,这些在台湾的那个反共审查里是没法过去的。同时这部片子在大陆、香港也都是被封禁的。我觉得导演希望找到一个平衡点,但是我们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而且导演自己确实也没有经历过这些事情。我看资料里说她采访了70多个逃港青年,并且参考了凌耿的小说,那个小说以红卫兵身份讲述了厦门的一个红卫兵头子游泳到了金门,然后逃到了台湾。所以导演借助别人的文本去讲述的时候,同时又植入了自己的一些想象。这些想象我觉得是她对于这个革命、政治运动的一些比较美好的愿景,但是因为跟现实情况是没有办法融合在一起的,所以最终没有办法呈现出大家都觉得比较真实的一个结果,反倒呈现出来的是两边都觉得不太对劲。

X(01:08:41):

另外,确实在台湾这种反共的环境下去拍摄这样的影片是非常艰难的,但它确实没有给我们带来超出历史课本认知之外的讲述,包括它开头讲到大学里面的学潮、辩论、大字报什么的都是非常蜻蜓点水的。这些背后的历史事件什么的相对还是比较复杂的,但是导演可能确实都不是很想要立体去地呈现,而只是想要告诉大家这些人位于这样一个恐怖的政治思潮之下,所以他们很想离开。我觉得这些政治环境的铺垫更多的还是为这些主角的个人理由服务的。所以就导致对于整个结构性问题的批判力度减弱了很多。

U(01:10:10):

像前面几位朋友说的,影片对那个特定政治年代和政治动机有一种结构性的思考和批判,但不够深入,其实可以在逃离的动机上面,刻画得更加深入,并加入一些深刻的反思。女性角色“妹妹”最后在理发店的笑让我觉得有点恐怖。

S(01:12:59):

香港的部分也挺神奇,我的理解可能那就是资本主义的刺激。理发店的那一段,先是女主角旁边那个女性的发型很奇怪,然后店主又要把外面那个金发女郎也要拉进来烫,这是一种很荒谬的呈现方式:“你看,资本主义把人都整疯了。”最后一个镜头,他们在一栋比较高的公寓里面,窗外车水马龙,我会想她是不是精神不正常了。他们三个人里,反而是皈依基督教的金浩东看起来好一些,他讲的话概括了他的身份和属性,夹在两个世界中间无法呼吸。导演可能就是想用比较客观中立的方式把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都呈现出来。

Q(01:14:33):

关于女性的问题,我觉得导演想要夹带私货。就是在这样一部有很强政治话语的影片里面,我们也许没有期待讲女性的问题,但她恰好把它塞进去了。塞的方式成不成功,那是另外一回事,但是我觉得确实有做这种努力。刚刚有朋友提到理发店的爆发,那其实是挺强的一个视觉呈现。对所有的人来说,其实在那个时候,在中国大陆和香港都是很两难的一个处境,那对于女性来说,可能在这两难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就是来自父权的或者男权的问题。电影没有很明白地展示,但是其实在前面已经多多少少埋了一点伏笔,当然也跟女性角色的一个被动的状况有关系。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注意到,他们在逃离的过程中,即便是之前对她很照顾的情人,最后也说,“哎,你就是个累赘。”这种台词的暗示在告诉我们,女性在这里面还是更受压迫的那一个。

我之前提到他们的失语,她在理发店的爆发,最后的窗边镜头里她完全没有任何语言,包括她的面部表情也特别少,就是她变得越来越模糊,这就表明了这个角色在整个过程里面不断地受到压抑。这延续了导演一贯以来的对女性的思考。

Q(01:16:51):

另外我想回应一下刚刚X提到的导演的立场。我不太认同导演的立场是摇摆的。我觉得她对两边都是批判的,就像C所说的那样。从作者论的角度,我觉得她甚至是当时比较清醒的一种创作者,她能够某种程度上看到两岸三地各自的问题,并且用一个比较冷静的笔触去揭示个体内心的挣扎。尤其是“杀小孩”那场戏,我不知道大家的观感怎么样,刚刚有朋友说那段像恐怖片,我觉得导演确实是有意使用这种恐怖片的拍摄手法,包括它整体的影像风格就很暗沉沉的。七四年香港电影的技术其实已经能达到很绚丽的色彩了,但它还是故意使用这种偏向于黑白灰的色调,某种程度上呼应了所表现的这个社会政治环境的压抑,另外一方面就是营造一种相对冷峻的感觉。我觉得后面的如《省港旗兵》之类的影片是有受到这部片子影响的。

那个杀人的场景,把黑白的反差扩大了,那种视觉的微妙变化,其实很吸引我。我看到那个想到的是:革命/逃命把人变成了鬼。当时那个打灯也是很明显的鬼灯效果。所以那个场景也不断地提示我们导演真正的目的可能还是在讲这些人作为人在自己的desire跟所遭遇的挫折之间所产生的犹疑、变动,或者电影本身就在说不管怀着多么宏大的愿望,人的这种劣根性还是存在。我看这个片子的时候,一直想到鲁迅,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男主角是医生这个身份。这些是很主观的、情感化的反应,但是这种观感其实也让我反思这部片子到底是在讲那个政治运动,还是讲个人在那个时候可能面临的各种问题,或者是困境,甚至挣扎。

U(01:20:43):

接着Q的这个说,K在聊天区里面说革命恐怖片感觉可以写一篇文章了,大家还有哪些革命或是政治恐怖片推荐呢?

S(01:21:51):

还有一些和《鬼干部》比较接近,算是这种revolutionary horror,比如《潘金莲之前世今生》,也是王祖贤演的。王祖贤演了一个“潘金莲”,从封建时期到共产时期到后资本社会主义时期,到哪里都要被迫害。作为女性,她可能也都是因为长得太美“勾引男性”之类的原因。王童《假如我是真的》蛮有讽刺意味,还有一部《苦恋》也不错,这个剧本还是来自于大陆,但是大陆拍不了,而王童比较擅长这一类政治性的表达。这种revolutionary horror美国那边也拍了很多,比如《红角落》。

Q(01:23:46):

《假如我是真的》当时其实大陆也说要拍,但是就拍不出来。《苦恋》其实有一个大陆版本,叫《太阳和人》,是1980年拍摄的,也面临了一些上映的风波。白桦,就是原作者,当年也受到一些批判,这里面挺多文本内外的互文的。

K(01:25:40):

其实我有个问题。我发现这个电影开头的那个游泳场景就是特别突兀,跟电影后面的对人的身体的描绘显得格格不入。整个电影是不是在描绘人的身体在一开始是非常健康的,有颜色的,然后渐渐我们会看到整个肉体会被衣服紧紧包住,颜色也完全失去?是有这样的一个变化轨迹吗?

Q(01:27:28):

这里我可以稍微说一下。最开始那一段游泳确实给我很强的masculinity的感觉。人物上岸的动作,包括后面那个教练把他们集合起来一去念了一段毛主席语录,他们都是裸着上半身,那个是很明显的对于肉体的展现,而且是偏健康、向上、健美的感觉。后面就没有这种直接的呈现了,后面它甚至对身体的表现很保守,当然电影是用这个镜头语言告诉我们这种变化的。主人公们都是穿着WG时候的中山装,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这样健美的身体了,它都包裹在衣服里面。极具政治意味的服饰遮盖了肉身的活力或者说是魅力。包括男主角最后逃港,当摄像头拍到他的身体的时候,他是被那个探照灯发现了。他的身体整个存在于一个远景中,然后一群人开始向他走近,虽然你看到了他的上半身裸体,但是你完全不会在意他的裸体有多美,或者说你的注意力已经转到别的地方去了,就是你更关心他最后是不是被抓住了。

S(01:29:53):

影片开头游泳馆那里,整体呈现是比较自由奔放,健康的,socialized,我甚至觉得有点性感。虽然他们一起喊了那个口号,批判个人锦标主义,但是喊完了之后,有人说我游最慢,但是我还是跟你一样一张票,但是另外一个同学又出来说,其实我有两张票。在那样的环境下,主人公他都可以做这种世界主义的梦,他甚至都有一种文青的自由,但是到了最后,即使费尽千辛万苦,到了香港他的那个身体就变成了一个资本,一个工人的肉身。我记得有一个场景,在繁忙的写字楼里,那个人在那边打电话,一下子讲粤语,一下子讲英语,然后他就在旁边当清洁工,听不懂人家在讲什么。

S(01:31:27):

他那样跑来跑去,身体完全不是性感的,而是机械的,有点格格不入的那种工具人。如果这样子看,他的生活甚至是呈现下坡路的,你都会想,他们为什么逃出来,原来留在那边会不会更好呢?就影片和《苦恋》,甚至《假如我是真的》里面的那种desperation是完全不一样的。这也是为什和后来的几部比起来,影片让我觉得的确是有一种orientalism在里面。影片过于浪漫了,甚至有的时候就算她想要这种浪漫,也没有解释清楚,只是导演根据自己的情况或者是理解想象出来的。像《假如我是真的》里面那个谭咏麟饰演的男主角,他要去骗领导,主要是因为他女朋友怀孕了,他又没有办法从农场上调到城市,如果他女朋友显怀的话,他们私通这个事情会被曝光,所以最后他就冒这个风险,去冒充首长的儿子,最后两个人是失败了了,都自杀了。这样的动机是可以理解,但是这部电影有可能真的受到浪漫化的影响。我不知道导演之前在美国还是香港是不是有一些经历让她其实还是有比较强的偏左翼的这种思想。

Q(01:33:06):

我觉得开头场景有很强的反讽异味。就是我最开始说的,游泳在中国大陆,尤其是在毛时代就是一个国家运动。如果大家从最开始看,就会发现它有一个从模糊到清晰的变化。一开始,我还以为是视频的效果,后来慢慢发现越来越清晰,我就知道导演是想要我们慢慢地看清楚这个人。那这种从模糊到清晰是电影想要表达的一个东西,不管是看似美好的东西,还是人性中丑恶的东西,慢慢地才会被看出来,尤其是在那样的环境里面。同时,那段还有人物大口呼吸的动作,包括人物张大的嘴巴就是很明显暗示着他们在那个环境里面,虽然他是在游泳,好像游刃有余,但仍要不断呼吸新鲜空气,或者说他们对新鲜空气有一个极强的需求。同时,那其实对后面游泳逃港的剧情也有一个暗示。游泳本身在中国革命文化里面就是一个被构建、被提倡的一个运动,然后那个教练训话,说的是“我们的成绩还不错,可是纪律性还不够”,这就有一个反讽的意味在里面,是双重的规训。

Q(01:35:23):

最后说一下时间的问题。电影之所以选择1966年作为一个时代背景,就是因为1966年是一个转折点,它蕴含着某种变化。不管是电影流派的变化,还是这种社会运动变化,我觉得都不是一夜之间发生的,过渡的那个点尤其重要,它还保留一点1966年之前的那种感觉,然后又开始预示着1966年之后的那种残酷。1966年到底怎样,一切是如何真实而平常地发生的呢?其实是很模糊的。所以电影选择展现人物在那个时间点上的变化,我觉得是很聪明的一个选择,因为越混乱或者越不清晰的状态,越容易出各种各样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的事。

X(01:36:30):

那个游泳起码在开篇给人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然后一直慢慢推进到中部,就有大字报,各种广播,红卫兵的批斗,然后再到大学生红卫兵串联。就是我觉得电影一直都在做氛围上的铺垫,所以它选择了这个初始年作为它的背景。

C(01:37:15):

关于游泳我还有一些要分享。一开始看到游泳,我以为那个片段就已经是在在大逃港,因为游泳是大逃港很标志性的一个符号。这个可能也跟我个人的经历有点关系,因为我是广州人,我听说过很多这样逃离到香港的故事,这些故事里面有一个经常出现的元素,就是谁被淹死了。因为游泳几乎是大逃港的一个必经之路,也是考验人的一道关口,S也说要游六个小时。甚至我觉得大逃港本身就是对身体的一个考验,而且是对身体的一种殖民。你需要通过对自己身体的运用,才能成功完成这个任务。所以我觉得身体这个元素确实很有意思,游泳也是。

A(01:38:46):

我和C一样是广东这边的,我小时候也能听到很多的长辈提到有远亲在香港或福建,那他们为什么在香港?其实就是大逃港的时候逃过去的。我小时候住在深圳,就是这深圳河在80年代初的时候,我亲眼目睹过晚上还有人在逃港,还企图说爬过铁丝网逃过去,半夜还会听到狗叫和士兵的那个步伐,有一次还听到开枪。我小时候也不是很理解,大人就会跟我说,哦,是他们想要游到香港去。一说游泳,我也会马上就是想到,游泳是干嘛?游泳就是逃亡、逃命。

刚才大家也都有提到身体和运动、国家这些有关,包括怎么样运用对身体的殖民,片子里头其实一开始几个逃亡者饿着的时候,哥哥有劝说,再忍一忍,就四五天,人不吃东西是不要紧的,就是大脑可以控制身体。但是很讽刺,下一个镜头,妹妹就已经受不了了,陷入一种游离、失常的状态,然后就跑到那个小男孩的家里面挖那个大锅饭吃,她的身体是完全不再受到这个大脑的控制。本能和被控制之间其实也好像有这种家国的隐喻在里头。

A(01:41:40):

刚刚U一直在说人性,其实我觉得其实已经不是什么人性了,就变成一种动物性。喂了一口吃的,前面好像还挺知书达理的,这个动物本能一出来就变得非常的残暴。偷吃食那段戏,如果不是有人阻止的话,女主角对那个小男孩我其实是起了杀机的,那种杀机是她根本分不清楚眼前的这个状况,是本能的想要弄死这个会阻碍她生命延续的对象。所以我觉得那一段真的挺讽刺的。

U(01:42:34):

我也很同意前面几位朋友对于开头游泳场景的理解。我觉得它和后面的游泳形成了一种呼应或者是矛盾。就像Q说的,前面的游泳,其实在一定程度上是为了响应那个时候国家对于强健体魄的号召。这也在另一层面上映衬了A说的。片中的哥哥曾强调说精神意志比吃饭更重要。但是在游泳结束之后,他们还展示和炫耀的自己的饭票。还有,妹妹实在撑不住去偷东西吃,也形成了一种呼应。在偷东西吃打晕小男孩的时候,他们觉得小男孩就是自己的敌人,让我也不禁思考究竟什么是敌人。在对声音的处理上,Q也提到说前面有好多广播的声音,其中有一段就好像讲要分清楚人民内部的矛盾和敌我之间的矛盾。那到底“人民内部矛盾”是什么,“敌我矛盾”又是什么呢?

K(01:44:23):

接着身体的这个话题,其实我还想再问下去。当电影的场景来到香港的时候,当这些主人公必须要做一次重新的自我发明和自我认知的时候,比如说大家都提到了女主角有做头发,他们往往都不一定是从内心这种psych出发,而都是以这个身体的、物质性的重塑作为起点的。大陆人去到香港,必须要重新发明一个新的自我身份,这样一个trope其实也蛮常见的,之后的《甜蜜蜜》里那个黎明跟张曼玉就是作为大陆移民,他们必须要在香港的新经济秩序当中,而不是政治秩序当中,发明一个新的自我。那在这部影片里面,大家觉得他们的这种自我的重新发明是成功的吗?他们碰到了什么样的困难呢?或者他有这样的自我重新发明吗?

X(01:46:04):

我觉得最后金浩东选择了基督教应该能够算是到香港之后的身份重塑。而女主角做头发,展现得有些精神恍惚的那些细节反倒让你觉得他们的身份重新建构是失败的,或者说可能陷入了另外一种类型的身份危机当中。基督教,我反倒觉得导演是在把基督教作为一种意识形态和他们之前在大陆的这个意识形态平行放在一起去看的。但我不太确定导演是想说明这个角色通过西式的这种意识形态获得了自己新的身份认同呢,还是她依然以一种抽离的态度去审视人物是否真的在新的地方找到了自己新的认同。可能不同的朋友会解读出不同的意味,就是到底是两种并置且都怀疑,还是用另外一种意识形态置换了前面的一种意识形态,并重新获得了自己在新的土地之上顺利生存下来的这种身份认同。

Q(01:48:50):

我个人对基督教在情感上很矛盾,但是我想强调那个情节设计它可能还有另外一个作用,就是让我们通过金浩东看到了他身边坐着的另外一些华人,他们可能也是从大陆逃过去的人,就是借由一个人看到一个群体。片中三个人的经历,不仅仅是三个人的经历,可能是一群的人或者说更多的人的经历。至于K提到的他们的自我重塑是否成功,我觉得是不成功的。金浩东他说的就是夹在中间的状态,大家说的很多的“精神分裂”,女性角色在里面一句话都没有,都说明了这一点。

Q(01:51:03):

视听语言也有佐证。在中国大陆的时候,观众的视觉主要还是在人身上,不管是一群人,还是一个人,观众的视觉关注点一直还都是跟着人走的,但是到了香港的时候,观众的视觉被大高楼大厦、车水马龙攫取住了,而人则不断从观众的视觉焦点里面消失。这种视觉其实告诉我们他们在香港也在失去自我,或者说他们没有找到土壤来培养他们想要的那种自由、文明。但是最后那个镜头,人物有个开窗的动作,而且是开了一个小缝,外面有点点星光,也可能是夜灯吧,那其实有一个暗示,就是他们还是想要有呼吸的空间,还在苦苦的寻找那一丝的生机。我觉得那是导演的一个私心吧,就是无论如何,这群人还是在努力挣扎求生。

X(01:52:53):

我想补充一点,就是人物台词中也在强调他们处于夹缝之中的生存状态。我想到一个细节,就是他们当时想要搭那个串联红卫兵的便车的时候,开了一个假证明去爬人家的车。他们先被第一辆车拒绝了,然后第二辆车的人勉强接受了他们,但是对他们非常抱怨,我觉得这个细节也特别好地暗示了他们的处境。他们在大陆,即使有身份证明,也同样是被排斥的。

U(01:53:58):

听了刚刚Q和X的分享,我觉得影片还有一个东西让我印象很深刻,就是所谓的这种community, 共同体或者说是群体。X刚刚讲到的这个群体就是所谓的这种红卫兵的群体,或者是有某种共同政治信仰的群体,我觉得片中对于这种政治信仰群体的描述非常有意思,好像在某种程度上有一种批判和思考。结尾金浩东信仰了基督教是不是在找他自己的共同体、community呢?因为先前在大陆的时候,他属于有政治信仰的community中的一份子,那去了香港,他觉得无无所适从,而加入基督教能帮他缓解这种无力感?

S(01:56:21):

基督教这个我也挺有感触的,我觉得它也是从一种宗教过渡到另一种宗教。很明显,他们在车上唱歌,大家就着魔了一样跟着唱,也不管他们的身份证件什么的。虽然这个结尾对基督教的处理我觉得还是比较柔和的,呈现给金浩东一个进行confession的空间,他说出来的也是他内心真实想法的挣扎。但是如果我去解读的话,我会觉得它就是从一种宗教来到另一种宗教,然后这个宗教也可能是有某种imposition,白人神父就坐在他旁边。

X(02:00:02):

那我最后再讲一点点大家提到的community的问题。中间有一段是那些小孩子们讽刺他们低级趣味,这个跟后面他们逃亡过程中说什么脑子可以控制身体,最后却出于人的这种动物性差点杀人,有一个很强的呼应。一方面这些community在呼吁用脑子去控制身体,为了革命,你的身体是可以去牺牲的。但同时因为他们一直在群体之中,他们个人的身体是非常模糊的,观众其实看不太出来他们具体的这些人是怎么样的,只能看到他们相似的一些话语,而他们这些话语呈现出来的结果又让观众感觉他们是被本能的一些东西所驱使的。这就显出极大的矛盾来,这或许可以理解为导演对所谓确定的东西的一些反思,或者是一些批判。

Q(02:05:07):那我们最后再打一次分吧。

U(02:05:51): 那我还是3.2分。

Q(02:06:08): 我可能会上升一点,就是聊过后反而就是觉得它比我之前认为的还有更多丰富的地方,所以3.2。我看到其他人的分保持不变。


推荐阅读:

London, Miriam. 天讎: 一個中國青年的自述. Hong Kong, 新鏡傳播公司, 1972.

苏涛,何超.主体欲望的诗意描摹:再论《董夫人》的女性主义表达[J].当代电影, 2013(09):63-66.


相关影片:

《董夫人》(1968)

《太阳和人》(1980)

《皇天后土》(1981)

《假如我是真的》(1981)

《苦恋》(1982)

《省港旗兵》(1984)

《潘金莲的前世今生》(1989)

《鬼干部》(1991)

《甜蜜蜜》(1996)

《红角落》(1997)

《密阳》(2007)

《再见瓦城》(2016)

《再见,南屏晚钟》(2019)

 

编辑:Q、U

修订:全体发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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