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落遠
張落遠

人無法在歷史中展現自己,只是掙扎在歷史的洪流

金鎖記(第五節)

一座灰白色的洋樓 , 幾個ㄚ環 , 簇擁著小威在這花園裡轉著 , 遠遠的看下去 , 就可以將整個市區的樣子盡收眼底 , 那個亮著光的就是龍山寺最高的建築--龍王廟的屋頂 , 還有碼頭上那些離港進港的船舶 , 在古老的海面上散發著一陣金光


日子一天天過去 , 碼頭如舊 , 喬府的生意越來越昌盛 , 所需人丁 , 物資 , 工人的費用和開銷都跟著上漲 , 那時 , 是滅共最嚴的時期 廣州的街頭會響起幾聲槍響

在一座十字教堂後面 , 躺著一座印刷廠 , 如果你從上空望過去 , 就會看見那些工人幹活的痕跡 , 東北角上有一塊空地 , 那是大門進出的地方 , 而東南角也是一塊空地 , 是給那些租不起房的人的宿舍 , 中間是好幾棟石灰水的廠房 , 機器在那裡轟鳴

李明現在也在廠裡 , 吃住同工人們一起 , 幾月不曾歸家 , 原先老太太派人來催過 , 只見說諸事繁雜 , 不好脫身 , 一來二去 , 大家也看清了這個留學歸國的二爺的脾性 , 只說他城府深 , 有上進 其他旁的 , 也不說了 , 但又有一種流言 , 有人說是留學生共有的志氣 , 有人說是在外面包了二奶 , 也有人說是嫌棄家裡那位 , 歸於這些流言 , 小威在喬家的地位又是矮了幾分

本來他就是個有名無實的奶奶 , 只因為大奶奶不在 , 按照長幼順序 , 自然該由他管事 ,老太太看他機靈 , 能幹 , 所以旁人才尊敬的稱呼"二奶奶" , 這回 , 別人是徹底當他是個寡婦了 , 雖然不是特別在意 , 可是小威也有些許失落 , 這樣身分的歧視無形中給與人窒息

這一天 , 同往常一樣 , 七點醒來的工人們站成一排洗漱 , 清晨的涼氣混著牙膏粉的薄荷氣氳開在空氣裡 , 慵懶的眼皮浮腫著 , 脖子上掛了汗巾 , 桶裡是昨夜還沒洗的背心 , 一般工人們都會習慣性的朝大門望望 , 其實也沒甚麼 , 只是大門對於廠房 , 可以看見外面的人 , 外面的事 , 不至於太無聊

這時 , 一個灰工裝的人進來 , 後面跟著一個健碩的年青人 , 一身青色的洋裝 , 手裡拎了袋甚麼 , 他大步流星地朝工人們走過來 , 笑著說 , 師傅們 , 吃早餐了 , 熱呼呼的包子

有人接過那袋東西 , 他又馬上遞來一包香菸 :" 開工順利啊 ", 工人們都笑笑地抿了嘴 , 有人跟他寒暄 , 二爺醒了沒 , 他回那人的話 , 還沒 , 不過可以早點下工 , 眾人一時間喔喔地散了 , 高興的分那幾個包子

他自己又繞過廠房 , 往西北處走去 , 那裡另有個小木屋做的隔間 , 旁邊的空地早早地就晾起了衣物 , "二爺 ?" 他扭過門鎖 , 輕輕的關上 , 對門的牆壁上擺著些書 , 側面的窗簾下面 , 喬延年正在熟睡 , 他見到二爺睡得非常香 , 於是忍不住湊很近 , 仔細將那張小麥色的臉看個夠 , "二爺?"李明 , 或者說 , 喬延年 , 慢慢的睜開眼 , 他發現他在看他 , 連忙起身說道 , "有望 , 幾點了"

爺 , 早著呢 , 有望轉過身 , 去拿桌上的包子 , 都是你喜歡的餡

李明看著有望稍顯稚氣的笑容 , 心內又多了些愛意 , 一個反轉 , 將有望抱在了床上


一座灰白色的洋樓 , 幾個ㄚ環 , 簇擁著小威在這花園裡轉著 , 遠遠的看下去 , 就可以將整個市區的樣子盡收眼底 , 那個亮著光的就是龍山寺最高的建築--龍王廟的屋頂 , 還有碼頭上那些離港進港的船舶 , 在古老的海面上散發著一陣金光


行了,就這裡了。把賬本拿過來。

小威吩咐著下人,春華站在後面,不吭聲。

蘭兒,去房裡拿望遠鏡出來。小威,或是說二奶奶,朝著春華眨眼。是。最後的幾個腳步也走遠了⋯⋯

他坐在那裡,一隻蜜蜂低飛振翅,發出嗡嗡的聲音。頃刻間,寂寞潮水般湧來。

如今,他活在一個陌生的身體裡,身體的主人不是他自己,而是一個叫「吳月鳳」的名字。他覺得很累,很無助,此刻,他更想家,想念家裡的床,想念母親燒的菜,那是另一個人的名字。

那個名字叫⋯⋯叫什麼來著?他頓時竟想不起來,再努力想。可是大腦深處的某個地方卻始終空白,什麼也擠不出來,好像被格式化了一樣。

頭開始作痛,像有人用錐子從裡面往外敲,他趕緊想些別的事,痛覺才慢慢消失。

奶奶,您的賬本

他接過來檢查一番,發現每月初一的日子,喬延年都會支出一筆額外的費用,雖然不大,但累積下來的量依然可供一個傭人半年的生活。二爺究竟在外面做什麼。

他心裏犯難,可又一想,自己跟他是什麼關係,用不著這樣想下去,於是又望了港口一眼。奶奶,望遠鏡。蘭兒走過來,那有些泛紅的臉頰在陽光底下顯得更加粉雕玉琢,晶瑩可愛⋯⋯

也許,他還是更喜歡蘭兒。

奶奶 , 太太來問 , 中飯有空要打牌嗎 ?

好 , 我知道了

老太太喜歡打牌 , 他是知道的 , 但是自己在牌桌上只能是個睜眼瞎 , 讓老太太贏成了輸家的藉口 , 當然也不止這些 , 每早晚的安都是必請的 , 可老太太睡的晚 , 起的早 , 他這個做媳婦的都是要等太太睡了才睡 , 中午吃了飯 , 老太太都是要補個午覺 , 但他又不准其他人睡 , 又不喜歡別人炸了毛見他 , 因為這是偷懶的跡象 , 於是就要生氣

他趕緊用手梳了梳頭 , 喚了蘭兒把望遠鏡收了起來 , 自己拿了賬本 , 卻不是去老太太屋 , 而是先到庫房取各房的月例

管家 , 老太太 , 三太太 , 四太太的月例取了照舊 , 和少爺的 , 邱家小姐的也照舊 , 至於姨娘ㄚ環僕人的 , 先取三票印錢 , 後面二十號再取剩下的兩票

領了錢 , 便向老太太房裡走 , 還沒到門口 , 就聽見裡面嗑瓜子的聲音 , 老媽子已經進去報了 , 他站在外面 , 強打起笑臉



呵呵 , 太太真是好興致 , 我剛剛到庫房取月例銀子去了 , 所以來的有些晚 , 蘭兒 , 錢拿上來 ,四太太接了腔 , 說道 , 剛剛我們還和太太說呢 , 沒錢要不然去哪裡打? 原來是財神爺送錢了呢

眾人笑做一團 , 蘭兒將包有那些銀票的紅包依次塞到那些大ㄚ環手裡 , 老太太示意月鳳坐下四太太又拿我取笑 , 什麼時候叫老天把你舌頭拔掉才好 ,眾人又是笑 , 一遍練手過後 , 八雙骨瘦如柴的玉手便在冰涼的席面上搭錯著 , 鐲子嘩嘩啦啦的響動 , 瓜子一個接一個的吐 , 好不熱鬧

過了幾天 , 小威在庫房裡收拾那些精緻的小玩意 , 他一個一個的琢磨 , 那個會吐舌頭的小洋人 , 削鉛筆的螺旋刀 , 雪花球 , 水晶沙漏······

可最時髦的 , 還是那件黑氂大衣 , 身上的每根羽毛都是取動物腋下的一撮毛採製 , 用蠟填了 , 既保暖又舒適

那些貴太太的心可真是殘忍 。小威眼光掃過貨架 , 在一雙皮鞋上定住了 。這雙皮鞋我怎麼沒見二爺穿過, 他走了上去。

”這是二爺新買的款式 , 前天兒到的 , 奶奶您自然沒見過的 “管家說 , 小威聽了覺得耳朵又不好受起來 , 這聲"自然" 怎麼那麼刺耳 , 像是有意譏諷他

小威拿起來一隻 , 端詳了片刻 , 臉上掃過一絲疑慮

他瞥了管家一眼 , 不動聲色的將那隻鞋放回原處 " 走吧 , 劉媽" , 劉媽攙扶著小威 , 到別處逛了 , 直至天黑方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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