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谬集之一 离岸的「爱国」

有個老人，认识了十年有余，我曾跟其学佛。疫情以来，此人寫了多篇文章，議論時政，內容宗旨无非是为举世「欺负」中国抱不平，还恨举国「竟无一人是男儿」站出来硬气反抗。不仅反复强调中国要走「民本」「王道」路线，西方的「民主、自由、人權」的口號尽是虚伪概念，国人皆受此迷惑，唯其一人能认清真相，而且还近日发文称，如威胁中国，则要四十八小时内消灭日本。老人年近八十六，移居加国几十年，但气魄不减，义勇无边，读其宏文，时感震撼。

本来，「国际战略学家」多如牛毛，愚蠢无知言论遍地可见，不应在意。但每想起此人竟是学佛之人，佛教界颇有名声，自己又以八地菩萨得道之人自居，常称凭一己之力挽救佛教于既倒。如此非凡之人竟有此言论，让我多日百思不解。

爱国，本没有错，只是先得区分，何为爱国？为何爱国？一个人，生于斯，长于斯，与此地的风物与人情，产生关联，情感的发生也是自然，喜怒哀乐、爱恨情仇都在这片土地上。人是感情动物，会对此时、此地产生莫名依恋。这种体验多是在「就近的「情感空间」中发生，虽然你心中也许有「无尽的远方和无数的人们」，但深刻而强烈塑造着你是谁的人和事，都在你身边。因此，如果你要爱，首先爱的是周围的人，周围的事与脚下的土地，而不会首先爱国家。国家是什么，主权行政区域划分？行政管理人员？国家的象征物还是伟大人物？越是超越自身经验的抽象事物，越是不能让你容易而自然的产生感受。如果你连周围的人和事都漠然无感，如果你说爱国，那多半是「人工植入」的情感。

爱国，是个需要理性的「技术活」，因为你身边的人和物，你看得见，实实在在，而「国」可不是你肉眼凡胎直接可见，凡越是不可直观的概念，其内涵越是需要辨析。因为黑箱里「作假」的可能性最大。常见的利用，就是将国与政府、政党等同,爱国等于爱党，爱政府即是爱国，批评政府与政党的，自然是不爱国，不爱国的就是敌人、汉奸、外国势力。而这样的结果就是，权力无人监督，国家公器沦为满足小撮群体私欲的工具，恣意妄为，有错不认，一错再错，无人追究。普通人的权利无法伸张，利益无法保护，活得好坏全凭运气，厄运来临哭诉无门。

爱国，还需要有起码的知识，不然当你谈论超出自身经验的事情时，除了胡说八道，还能怎么样呢？大声疾呼「民本」比「民主」好啊，但「民主」究竟是什么，却不知道。批评「三权分立」虚伪也不可行，却不知道是哪三权分立、怎么分立。只要是外国的，就是虚伪，「你看那个国家，人权还实行双重标准呢，他们国家也不行！还是我们这边好啊！民本才是王道！」殊不知，所有的政府都是坏的，所有的政府都会干坏事，只是程度不同。只有能保障和实现国民的基本权利、能让公民监督权力，可以骂政府、骂政党的「制度」，让人有说话的自由，有思想的自由，有行动的自由，才是真正的好。不探究实质，而是简单斥责对方的概念虚伪，却又拿出更虚伪的封建「民本」概念，可谓思维已如浆糊。

义勇的人从不缺，但如果只是任由自己情感的泛滥，不加反思，又没有基本的思维常识，没有基本的知识和理论，却又要态度鲜明、立场坚定的大谈爱国。岂不可笑。这位老人，还是学佛的人，世间智慧也不该如此不堪，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