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雲姐姐
青雲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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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Wake up(全)

許問之是一家公司的採購,平日待在辦公室透過電話或電子郵件處理公司零件的採買事項,年近三十的他在這家公司做了五年多,開始有著自我厭棄感,日復一日一樣的工作……

大學時期偶然好友白卿跟他提到攝影,並帶著他一起玩攝影,兩人一起到處走走拍照,讓他迷上了攝影,幾年下來家裡有著數位相機也有著底片相機,只是工作忙碌兩人極少約在一起,許問之許多時候自己下班後走在街道上拍著,或者假日找個地方去走走。

這日,白卿突然跟他提到他幫一個畫家工作,最近他感到非常煩躁,因為他私自幫畫家接了工作,畫家現在看到他都用「打量」的方式,就像在審視他這個人一樣,一次就算了,還次次,讓他自尊心有些受創。

等到白卿抱怨完後冷靜下來,兩人終於可以開啟順暢的對話。

「我的攝影她看不上,她說她拍得比我好。」白卿冷靜地說著這話,其實,他頭一次聽到這句話時很生氣,但後來他比較兩人的構圖,確實她拍得比較好。

儘管白卿沒講完,但許問之明白白卿大概是受到真實的打擊,而這打擊實在地讓他無法生氣。

許問之聽著對這個畫家產生好奇,本想再多問些時,看見白卿有些黯然地神色就收回了口中的疑問。

兩人聊著近日的生活,白卿突然想起許問之的構圖有被畫家誇過,他曾拿著朋友的攝影跟大家顯擺,半開玩笑地說著:「下個月我們的新計劃要開始,要是你對幫畫家攝影有興趣就來吧!你來的話我擔保你的工作能有一整年!」

許問之回家後,躺在床上回想白卿說的話,這話就像一個碎石突然被拋入平靜的池水,盪起了一圈圈的漣漪,他確實心動了。

再回到工作崗位,許問之原本只是把幫畫家攝影這件事給當成生活的一件曾聽聞事件,卻沒想到白卿兩三日後著急地打電話給他,讓他幫忙找些攝影同好能不能跟畫家一起工作,可以住畫家住的地方,畫家生活起居都在二樓,一樓是攝影和畫畫的地方,只是畫家有些壞習慣,每天早上一定要喝咖啡,生起氣來會打人,攝影的時候是採用即時傳像,她會在電腦那邊檢視相片,重點是……構圖要好,還有要聽她的話。

白卿一度想要自己擔任攝影師,但被畫家給嫌棄了,他找了幾個攝影不錯的朋友,偏偏又各有堅持,當畫家提出意見時,雙方的交戰往往燒到他這邊來,區區兩三日他便心力交瘁。

許問之想了一天後,問白卿:「我能行嗎?」

白卿聽到這話,趕緊跟許問之要了近期的拍攝的影像,幾個小時之後,白卿問他何時能上工,畫家同意了,但有個條件,可以跟她反饋,但最後由她作主。

許問之覺得這條件沒什麼問題,便遞了辭呈,臨走前主管提到他的工作表現一向良好,如果之後想再回來也是可以,許問之笑了笑,這一剎那他覺得待了五年多的這個地方沒有他認為的差,但他真的很想離開一陣子。

上午九點五十分,離約定的十點還有十分鐘,許問之站在門口,他按了電鈴,沒人開門,於是他繼續等著,直到十點整,他聽到鐘聲,這聲音讓他滿臉困惑,但下一秒,那門便打開了。

一個女人手裡拿著一個馬克杯,臉上看起來有幾分的不耐煩,身上穿著浴袍,雙眼看著許問之上下打量了一番,喝了一口馬克杯的飲品後說著:「進來。」聲音有些黏呼,就像是一早的第一句話一樣。

一踏進屋子,許問之聞到一股濃郁的咖啡香,女人帶他看了一樓的臥室,說著:「你可以睡這邊,東西也可以放裡面,我大概每天早上十點半開工,下午四點收工,趕工時就不分了,白卿應該會跟你說。」

當許問之調整好自己的相機與電腦設備後,確認一切正常後開始打量著周圍,他覺得這裡空間明亮、東西不多,但女人拿了文件過來,跟他說著:「從今天開始起算一年,這是新的工作模式,主題式,我們要在看似框架中找到不被限制的狀態……算了,說這麼多幹嘛,你看一下工作時間、但書、薪水,沒問題就簽名吧!」

許問之這才知道女人的名字為林靜,人跟名字意外地不像,有些毛躁的頭髮和亂七八糟的衣著,怎麼看都像印象中的藝術家。

當許問之簽好這份文件後,林靜將它收了起來。

在十點三十分到了時,白卿來了,帶著一些「模特兒」,這些模特兒刷新了許問之的眼界,他這才知道這次的畫作主題是「食色、性也」,他從沒拍過裸露過多的人體,只能硬著頭皮拍著。

過了十五分鐘,林靜架好畫板和顏料後,走到電腦那邊看了一下圖像,忍不住瞪大了雙眼,看著認真拍照的攝影師,氣不打一處來,於是她走到攝影師身邊,對著他笑了笑,見他沒把把相機掛脖子上,他還讓他蹲低一些,溫柔地把相機繩掛在他的脖子上。

下一秒卻往他額際賞了一掌,不顧他吃痛地摸著額頭,拉著他到電腦前,冷冷問著:「你拍的是什麼鬼東西?她拿番茄你只給我拍番茄?後面還一片模糊?他呢?拿著香蕉你給我特寫他的手跟香蕉?你是不是對色、性有什麼誤解?」

隨後打開她存的照片,繼續說著:「你之前拍的照片構圖不是很好嗎?換人像你就做不到了嗎?」

緊接著,林靜拉著許問之去更衣室,一把扯開了他的衣服,扣子掉了幾顆,讓他看著鏡子,說著:「你看,這就是你啊!」下一刻她解開了自己的浴袍帶子,儘管她穿著內衣褲,但嚇得許問之趕緊閉上眼睛。

「睜開眼睛!」一掌又在他頭上。

許問之只得怯生生地睜開眼看著鏡中的畫面。

林靜說著:「看看,男人、女人,五官、身體、胸腹腿,膚色,我們都有,我們沒什麼差別。你在攝影時擺脫你對於性別、情色的看法,就像你平常一樣,捕捉你看到的美就行。」

林靜隨後拉回浴袍繫上帶子,自若地走回電腦前。

而白卿進到更衣室看到許問之休閒襯衫被扯爛時,有些驚嚇,但看林靜沒特別生氣,拿了一件上衣給許問之替換。

接下來的工作,許問之開始理解林靜要的東西,認真地拍攝著,以一個旁觀者,拿掉對性別、性、情色的印象,只是拍下他感覺到美的一瞬間。

不知過了多久,林靜看著電腦中的照片,終於滿意地笑了笑。

許問之到了休息時間後,白卿才跟他說,這次是畫作拍賣會,其實一開始他接了這工作林靜不知道,知道時她超生氣的,一度差點讓白卿被解除經紀約,經過他解釋這是一個國際組織,共同為性別困擾發聲,這世界上有的人因性別認同障礙,或者他人的限制和目光而終其一生都無法展現自己內心的樣貌。後來他們才討論出用這個「食色、性也」為畫作拍賣會的主題,如果食是人生必須,那性、性別不也是一樣?只是身而為人的一部份而已。

晚些時候,林靜看著許問之一開始拍的照片,原本的怒氣早已不見,反而是越看越覺得有趣,拿著粉彩筆開始描繪她所感覺的感受,其實,這樣隱藏的強調性似乎也很吸引人。

昨天男女模特兒們穿著輕薄拿著水果的樣子已經嚇了許問之一次,第二天更令他吃驚,是幾個職業反串的男性舞者,看著他們在鏡頭前擺出妖嬈的樣子,許問之愣了一下,但馬上想起林靜說過的話,專注地集中在拍攝中。

後半段這些舞者脫掉假髮和卸掉濃妝,一個比一個更男人,有些畫面許問之以特寫處理,像是頸項與手指,林靜看見進電腦的照片只是微微一笑,許問之做到了她要求的,也另外加上了他看見的美。

這個下午,白卿幫忙架好畫架,這幅畫偏大,線條以上三下二的比例切割著,一男一女的模糊樣貌躍然紙上。

許問之與這些模特兒們聊著,才明白這是有順序的,第一天是食、第二天是假裝、第三天是合一、第四天是性癖、第五天是愛。

「你不是也有底片相機?」林靜走過來找了許問之問著。

「有,洗要時間。」許問之說著。

「沒關係,備用。」林靜說完又回到畫架前畫著畫。

模特兒們笑了笑,他們看過這個女人,她前陣子冒冒失失的衝進他們工作的地方,問他們能不能拍照,聽她說明她的意圖後,他們也沒打算收錢,就當作一次有趣的體驗。

當許問之送走了這些模特兒們之後,回到屋子時看著林靜拿著噴霧要噴在畫作上,白卿趕緊阻止她:「妳逆風!」

白卿把畫作放到地板上,均勻地噴上固定劑後,才鬆了一口氣,他總覺得畫家要不是被仇人尋仇殺了的話,就是自己把自己給毒死,空調方向對著她直吹還敢直接噴這種黏著固定劑,不怕肺也黏了嗎?

林靜沒反駁什麼,只是把畫作交給了他,逕自回到二樓躺著睡。

白卿晚上七點回去前給他們點了外送,把錢交給許問之時說著:「她如果睡著的話去二樓把她叫醒,她之前吃飯時間不固定,搞到胃發炎,還有,叫醒她時不要直接摸到她。」

「你怎麼會認識她?」許問之終於問了這件事。

白卿解了兩顆領口的釦子,坐在沙發上說著:「四五年前出版商曾替我開過攝影展,小小的,她是來參觀的,後來在我隔壁開了個小畫展,我們聊了幾句,她說我可以再更好些,讓我看了一幅她的畫作,叫做生活,就跟這副畫的畫法有些像,一個面具被線條劃成兩半,一邊笑著、一邊哭著,我拿著相機拍了下來,她看了我拍的照片後,拿走我的相機拍了一次,跟我說她拍得比我好。

當下我很生氣,覺得她是個畫家,憑什麼說她拍得比我一個攝影師還好……但是看到照片,我才發現我連生氣的資格都沒有。而且,她連個替她開畫展的人都沒有,她那時還在上班,請了假、拿了自己的錢開畫展,可是,真的很好看,她的畫很好看,好像心裡什麼給觸動。

於是我就當了她的經紀人,我把她推薦給出版社,畫了一些插畫,兩年前讓她出了畫冊,銷得不錯。這次是我們頭一回參與拍賣會的形式,已經給了費用,要畫三十幅畫,二十小,十大,拍賣會比底價多的部分都捐出去給基金會。」

許問之內心感到驚訝,這得多大的勇氣阿?請假自己辦自己的畫展……

「這點你該跟她學學,你的攝影比我好,可卻都是自己收著,我看你連網站都不太經營,怎麼讓欣賞你的人看見你呢?等這次畫展結束,我找人給你開個攝影展。」白卿笑著說著。

許問之還想問些關於林靜的事,但白卿手機響了起來,他接了電話後說他女朋友找他,便先離開了。

白卿離開後,許問之聽到電鈴聲,才知道白卿給他們訂了披薩,付過錢之後,他到二樓去,當瞧見林靜睡衣有些敞開時,他趕緊撇過頭,喊了喊她,但喊了好一會他沒聽見動靜,轉回去時,不知道林靜什麼時候抓了枕頭蓋在頭上……

這時候許問之已經忘了白卿的交代,只是抓起了枕頭,用手小力地拍著林靜的肩頭。

林靜醒來時被身旁的陰影嚇了跳,下意識地伸手把許問之用力推走。

正當許問之想起白卿的話時,卻見林靜往廁所衝了進去,扶著洗臉盆嘔吐著,但一下午沒吃東西,林靜只嘔出了一些胃酸,許問之趕緊拿著放在一旁的漱口杯裝了些水遞給她,林靜接過後本想漱個口,但很快的嘔吐感又上來一回。

等到林靜下樓看到晚餐時,她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確實是她說想吃披薩當晚餐的,但吐了兩回後,她沒心情了。

許問之看她人懨懨的,去廚房給她用中午沒吃完的白飯煮了些蛋粥,順道給她準備了一份燙青菜。

林靜看著許問之準備的飯菜,跟他說了:「謝謝。」

許問之習慣她頤指氣使或恣意的樣子,被她這麼一聲謝謝給弄得有些手足無措,但林靜讓他拿著披薩在她旁邊一起坐著吃著。

「咖啡喝嗎?」林靜問著許問之。

許問之點了點頭。

林靜拿著工具到餐桌上,一顆顆的咖啡豆被磨碎,混合著淡淡的堅果香,隨後咖啡碎粉被取出倒在濾紙上,熱水沖淋下去時,咖啡色的液體在杯子中蓄著。

許問之覺得剛才就像一幅畫一樣,動態的。

兩人喝著咖啡聊了聊,許問之才知道為什麼剛才林靜會吐成那樣。

「嫉妒」是一種具有攻擊性的情緒,有的人對著生活中跟自己差不多的人都會產生嫉妒,六年前林靜那時候去了一家小公司,她一直覺得自己人緣普通,學東西快了點,很多東西很快就能上手,老闆的女兒也在那邊上班,比她高也比她漂亮,但就是學東西慢了點,老闆娘每次都在林靜面前數落她,然後讓林靜好好教她。

忘了這樣的日子過了多久,那女孩子在一個晚上找她一起去玩,那地方是個夜店,不是林靜會去的地方……

她不喜歡,她想離開,卻被要求喝了一杯酒後才能走。

她喝了。

她只記得有人把她帶走,後來可能是酒裡的藥物與她產生嚴重的過敏反應,他們把她丟在醫院急診室門口。

醫生趕緊給她洗胃並做了緊急退過敏處理。

她醒了之後護士聯繫她的家人,儘管醫生和護士經過驗傷相關程序再三跟她的家人保證並未受到侵害,但是她有潛在的藥物過敏,這點更要注意,他們還拿了她的血液做了基本藥物過敏檢測。

但她的家人與公司大鬧一場,得到了老闆和老闆娘的賠償金,她不知道那個女孩子為什麼如此,家人不顧她的意願,嚷著她受到強暴未遂的精神傷害。

她記得那女孩子哭著說她只是嫉妒她事情可以做好,自己卻笨手笨腳的……

後來她離開了公司,離開了她的家人們。

換了一個地方工作,開始畫畫,偶然跟男同事坐在同一車時,不小心被碰到手,她便感到噁心的吐了,疑惑之下,她做了幾次實驗,發現自己跟男性接觸時會引發嘔吐的反應。

也許,家人說的強暴未遂的精神傷害是真的。

許問之本想說些安慰她的話,卻見她去打開了電腦,揮手叫了許問之過去,問他為什麼想拍特寫。

「美。」許問之說著。

「什麼樣的美?」林靜問著。

「性張力?他們穿著女裝假裝自己是女性,但身體的特徵卻是男性,本身的性張力仍是存在,也許喜歡反串的男女某種程度是在下意識掩飾自己的性張力,忽視原本存在的美。」許問之思索著說著。

「我喜歡你的答案。」林靜笑著說。

「……那就好。」許問之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

兩人又聊了一會後,林靜要上樓去時,許問之提了個要求:「妳能別成天穿著浴袍嗎?」

「……難道你要我不穿?」林靜笑著反問。

許問之健康膚色的臉整張紅了,慌亂說著:「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林靜只是挑眉看著他說著:「開玩笑的。」隨後轉身上樓,沒再理會那個自覺失言而快把自己害羞燃燒而亡的許問之。

第三日,許問之非常驚訝,一開始是驚訝林靜穿了T恤和休閒短褲,整個人看起來清爽萬分,等到十點半模特兒到時,他驚訝著白卿和林靜怎麼找到變性人。

「昨天的幾個大哥介紹的。」白卿說著,眼神卻帶著詫異看像林靜,「吃錯藥了?她不出門的時候老嫌洗衣服麻煩,說穿浴袍最方便了,今天竟然穿得那麼整齊,是要出門阿?」

林靜賞了個白眼給白卿:「沒有,三十幅畫我大概有二十天不能出門,昨晚上我們攝影師請我別成天穿著浴袍,我只好好好穿衣服。」

許問之臉上露著尷尬,白卿只是拍拍他的肩膀,似乎表示著安慰兄弟的意思。

拍攝告一段落時,許問之才知道今天的模特兒是經過醫生評估的性別認同障礙,當中有人變性手術做到一半,而有的人已經完成,但還想再做更細緻的手術。

「從小就不喜歡自己的身體,後來高中畢業就去工作賺錢,這幾年這方面的訊息多了,認識了幾個姐姐,才決定手術的。」其中一人說著。

等到拍攝結束後,許問之感覺自己看到不一樣的世界,白卿送走了模特兒後,坐在他身旁,而林靜正在電腦看著照片,拿著本子畫了簡易素描。

「還行嗎?」白卿問著。

「還行……該怎麼說,看到更多的價值觀的感覺,難以言喻。」許問之想了半天這麼說著,他不知該怎麼表達自己的震撼,但不是不好的感受,而是一種眼界拓展的感覺。

白卿了解他,說著:「不是不好的感受就行了,我先回去了。晚餐你看著辦,零用錢放你這了。」拿出個錢包,交給了許問之。

當林靜回過神時,白卿已經離開了,而許問之正在檢查自己的底片相機,今天拍了幾張,似乎還沒見底,應該能夠繼續用。

「我們出去吃吧!」林靜說著。

沒一會兩人帶著錢包出門,林靜開車,而許問之坐在副駕駛座,原本林靜想讓許問之開車的,沒想到他一臉驚恐地拒絕了,問了才知道他剛學會開車就跟酒駕的肇事者相撞,腳骨折了幾個月,後來就不敢開車了。

兩人在街邊吃著熱炒,配菜的不是酒,而是汽水。

「你有女朋友嗎?還是男朋友?」林靜看著許問之突然這麼問著。

「都沒有,我看起來是雙性戀嗎?」許問之問著林靜。

林靜微笑說著:「我記得一個報導,大多數的人都是雙性戀,只是有沒有察覺罷了,純粹的異性戀和同性戀者反而是少數。」

「那妳呢?」許問之問著。

「都沒有,孤獨慣了。」林靜這麼說著,人心太複雜,她不喜歡猜測、不想勉強自己。

「我想我也是,孤獨慣了。」許問之說著。

兩人回去後一起坐在沙發聊了許久,各自聊起單獨旅行的趣事,聊累的兩個人各自拿了一條毯子在沙發上繼續你說著我說著直到睡著。

白卿拿著鑰匙開門進去後,看見沙發上的兩人,以為自己眼花的揉了揉眼睛,再看一次,他們兩雙腳互相抵著對方的腳……

聽到聲音先醒的是許問之,他醒來時看見沙發的另一頭睡著林靜,兩人的腳互相抵著,也許,兩人沒掉到地板上是因為這樣吧?!他小心翼翼地挪動,林靜似乎不喜歡這動靜,雙腳開始亂踢,許問之驚險地閃過飛來的腳,安全地滑下沙發。

白卿將他扶起來,小聲地問著:「你跟她?」

「……我們聊了整晚。」許問之這麼說著,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不可否認的是昨晚上他跟她聊得很開心。

白卿一臉震撼地看著他,有幾分抱怨又有幾分感嘆地說著:「這個大小姐對著我不是命令就是吐嘈,偶爾才說些鼓勵的話,聊整個晚上真不可思議……」

許問之看著時鐘,早上八點,去洗了把臉,準備好工具後,與白卿坐在廚房裡說著話。

「這次拍賣會結束後,我們一起開個攝影展。」白卿這麼說著。

這話一出,許問之詫異地看著他,好一會才說:「我以為你被她打擊後就不攝影了!」

白卿笑了笑,想起當時的情景:「其實那一瞬間有這樣的想法,但她後來其實又說了些話,她說……就算一樣的景她拍得比較好,但那不代表她比較厲害,重要的是我想拍的跟她想拍的不一定一樣,我的攝影有我的故事、我的意識、我的思考,這才是藝術為什麼是藝術。這麼簡單的話,我卻像被認可了一樣,好像被人看見了……或許這就是能跟她合作這麼久的關係吧!」

許問之在這些拼湊中拚出他所看見的林靜,聽她說著過去、聽白卿說著他與她的過去、聽她說著美,似乎也發現自己來到這裡的原因,是一種自我掙扎,卻在過程中被療癒……

是的,療癒。

生活教會自己要忍耐,要跟大家一樣,明明周圍有共同喜好的人少之又少,卻只能把自己寶貝的部分小心翼翼地呵護著。

「嗯,到時候麻煩你了。」許問之頭一次坦然地認為自己也能開攝影展,面帶微笑地說著。

「不客氣。」白卿笑著答,跟多年好友合作的想法已經存在許久,終於能夠成行。

林靜夢見了自己漂浮在海上,一塊木板撐在她腳底讓她不再載浮載沉,她覺得這是個有趣的夢,進廚房想泡咖啡時,看見兩個大男生肩並肩席坐在地板上說著話,突然間她覺得這是她想要的「朋友」的樣子,於是轉身去拿了相機,對著他們兩人連續拍了幾張。

被拍著的兩人露出驚訝、瞪大雙目的神情。

許問之回過神後起身,拿著泡咖啡的工具開始動手,他記性不錯,記得林靜泡咖啡的步驟,沒一會便沖了一杯咖啡給她。

「八分。」林靜喝了一口後說著。

「妳以前不是這個樣子吧?」許問之突然這麼說著。

林靜抬頭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說著:「當然,像個長工、奴才求一份溫飽,笑臉迎人只怕自己不被喜歡,不得不說被摸一下嘔吐的毛病讓很多人不敢接近我,漸漸地就不用再裝了,我喜歡現在,想說就說、想笑就笑、畫我看到的世界,我的生活在親愛的經紀人的幫助下五到十年不用工作也沒關係,你也可以的。」

白卿頭一次聽到林靜說著近乎感謝的話,頓時間有些感動。

「對了,今天主題是性癖好,你們兩個有什麼性癖好嗎?我朋友少,他們被我問這個問題都拒答,你們要分享一下嗎?」林靜突然這麼一問。

在場的兩個男人互看一眼,各自離開了廚房。

被單獨放在廚房的林靜笑了笑,繼續喝著自己的咖啡。

十點半整,拍攝中的許問之感覺自己進入了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他看著一個男人穿著紅色大碼高跟鞋,稍微問了下後才知道他喜歡跟女朋友辦事的時候這麼穿……

而一對男女穿著皮衣皮褲,在鏡頭面前自然的讓許問之拍著照,他對著女人拿著小皮鞭的手給了特寫,這讓在電腦檢視照片的林靜忍不住笑著,走過去在他耳邊低語:「不覺得男性穿著小皮褲也挺好看的?拍幾張!」

許問之眼神詫異的看著她,卻只得到林靜肯定的點頭。

這天拍攝還算順利,卻間接地看出這兩個大男孩對於性癖好的不以為然。

三個人晚些時候去了熱炒店,多了一個人可多點一兩樣菜。

「如果看成吃飯,就只代表口味不同罷了,你可以不吃,但不能在別人吃的時候嫌噁心。」林靜邊吃邊說著。

兩人互看一眼點了點頭。

「說不定制服誘惑你女朋友其實不喜歡,反倒希望你才是穿制服的那個人。」林靜又說著。

白卿沉默了一會後看著林靜問著:「她跟妳說的?」

「你問問她,別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都不說,誰說在一起久了就什麼都知道?長點心吧!」林靜說完冷笑一聲。

這晚上白卿吃完飯火速地開車走了,而許問之本想把這幾天拍的照片依照日期整理一下,卻發現林靜都已經整理好了。

兩人在沙發上喝著咖啡。

「妳要試試看攝影嗎?」許問之突如其來地說著。

林靜想了想後點了頭,她大多用手機拍攝,拿著專業的相機時,她覺得重量驚人,許問之拿著相機背帶小心翼翼地掛在她脖子上。

「你來當模特兒吧!」林靜說著,手指著那架了好幾天的臨時攝影棚。

許問之筆直地站著,有些手足無措,林靜本來抓著相機在眼前,見狀將相機放了下來,拿了張椅子給他,讓他坐在上面。

「我們聊天吧!」林靜說著。

隨後林靜想了些問題與許問之互動著。

「你多大了?」

「二十九近三十。」

「之前工作做什麼?」

「採購。」

「我看你T恤都是同個牌子,是特別喜歡嗎?」

「……對,覺得品牌圖很好看。」被發現喜好的許問之笑容中有幾分不好意思。

「我也有喜歡的牌子,你有發現嗎?」

「……沒,也才看妳穿兩天正常的衣服。」許問之瞇著眼說著,他在嘗試找出林靜衣服上的品牌。

「不是衣服……你腳隨意一點,不用一直維持一樣的動作。」林靜注意到許問之想移動,但似乎不敢動,顯得雙腳有些不得安放。

沒一會,林靜去電腦看了成品,呵呵笑著:「我拍得真好看。」

許問之在她身旁看著電腦的照片,贊同地點了頭,還誇了句:「確實不錯,妳把我照片拍得比本人好看。」

「差不多。」

「真的?」

「真的。」

接著許問之拿回相機,兩人交換了角色。

「妳倒是自然。」

「之前有參加過畫家聯合記者會,大家都有拍獨照跟合照。」

「怎麼喜歡畫畫的?」

「以前喜歡的男同事送我畫畫的工具,畫著畫著發現我喜歡畫畫。」

「沒發展?」

「沒辦法發展。」

許問之放下相機,神色有幾分愧疚。

「這沒什麼。」林靜理所當然地說著,「以前的精神科醫生建議我要找朋友做脫敏練習,只是我嫌麻煩。」

「什麼樣的脫敏練習?」許問之問著。

「大多就是握手、牽手、擁抱之類的,你想跟我練習阿?」

「練習是好事,總不能這樣下去吧?」

林靜有些訝異,她沒想過許問之會在意練習不練習的,但她知道他是好意,便打算接受這樣的好意,「好啊,那就麻煩你了。」

這晚上兩人各自要回去睡覺前,林靜與許問之伸出彼此的食指相觸。

「還行嗎?」

「……好像可以。」

第五天,關於愛的一些事。

好幾對情侶一起到了這邊,原本許問之以為來了兩對女性的同性情侶,等了一會才發現其中一對是男女情侶,只是情侶中的男性喜歡穿女裝,剛好骨架也比一般男性小了些,穿上女裝也只會以為這個女孩子高了些。

拍攝中這些情侶畢竟是素人,難免有些緊張,許問之想起昨晚上與林靜各自的拍攝,便拿了椅子給他們坐著,讓他們彼此聊著天。

當中有情侶說著回去後要吃什麼、有情侶說回去後分手吧,不想再當第三者、有情侶說著很高興能夠相遇、有情侶說著這感覺很尷尬、有情侶互相讚美著,說著彼此看起來真好。

拍攝完之後的許問之有些沉默,他原本以為那對看起來最年長的情侶是夫妻,竟然是長時間的第三者,從他們的故事中,可以知道他們也走了十五年,卻是在另一個人的不知情的狀況下。

「感情是多樣且多變的,你能夠做的就是找個價值觀相容的人去相愛,如果不能接受就別相愛就行了。」白卿站在許問之身邊說著。

「同意。」泡了咖啡經過的林靜也站了過來,對著許問之伸著手掌。

許問之伸手慢慢地貼了上去,「還行嗎?」

「可以。」林靜也鬆了口氣。

白卿有些好奇,拉下許問之的手,伸出了自己的手貼了上去,直接握住,下一刻林靜卻臉色大變,趕緊把咖啡塞到許問之手裡,隨後衝去廚房。

沒幾秒,嘔吐的聲音從廚房傳了出來。

白卿深感憤怒地說著:「妳這人怎麼連手都差別待遇?!」

林靜吐完後,走出廚房,待坐在沙發上。

「除了價值觀,你還得找個能跟你身體接觸的才能相愛,像我跟大小姐這樣就是老天爺的不允許。」白卿對著許問之說著。

可這話好像瞬間提醒了這兩人似的,他們兩人互看一眼,隨即又各自撇開視線,剎那間,白卿似乎也從自己的話裡感覺到了些什麼。

不感讓這詭異的感覺再繼續蔓延,白卿趕緊讓他們兩人開工去,一個乖乖地去畫畫,另一個去看照片了。

白卿回去後跟自己女朋友說了這件事,而他的女友非常贊成,於是白卿也接受了他們兩個可能會相戀的事,但他不知道的是他女友的心思,在這個性向都可能是流動變化的時代,同性異性朋友都可能是潛在的對手,倘若能夠讓他們內部消耗,這是再好不過的事了。

這晚上,白卿的女友睡前許了個小願望,希望許問之跟林靜在一起吧,相親相愛也好、相愛相殺也罷,她只想要男朋友是安全的。

當拍賣會的日子開始瘋狂到數時,許問之進入了在畫家指揮下調整明暗度、彩度、清晰度……的世界之中,他不知道做這些處理會有什麼差別,但是當他把一捲底片洗完後,因為不小心的拉扯,使得底片有些曝光,洗出來的照片帶著暖色調的紅光。

林靜看到那組拍壞的照片卻有著如獲至寶的神情,在她的說明下,許問之才稍微明白她在找色感。

連續兩週過去,二十張小幅畫已完成,來現場裱框的人員說著還有兩三個畫家也陸續把畫作給完成。

有些疲累的許問之和林靜坐在沙發上,最近的脫敏練習讓林靜可以把頭靠在許問之的肩膀上小睡一會。

而白卿送走了裱框人員後,檢視日期表,發現有些趕,但他相信林靜可以準時完成,去廚房檢查了冰箱,發現咖啡豆有些不夠,趕緊打電話給店家幫他準備一些。

接下來兩週,在白卿的計算下只能休息一到兩天。

在林靜對照片的挑選下,許問之和白卿趕緊印出來,在她的指揮下把照片排列位置,也有一兩張放大的,只能趕緊請相片館協助,偏偏剛好有一張是個男性穿著小皮褲的照片,兩人顧不得相館老闆異樣的目光,趕緊將照片搬回去。

連續幾天後,許問之累得雙眼都有些睜不開,而林靜在靈感和咖啡的雙重能量下,整個人就像吃了興奮劑一樣瘋狂地畫著。

「她有鍛鍊的,她起床會做大量的運動,不然這種咖啡因攝取量,不靠肌肉代謝應該會暴斃吧……我先睡一下。」白卿也一臉疲倦的樣子,坐在沙發上吐嘈著,隨後拿著毯子把自己頭給蓋住,靠著沙發邊睡著。

許問之本想提起精神,但看到那大幅畫的格式,起碼是小幅畫的九倍大,他實在也是累了,乾脆也倒頭就睡。

在三人的合作下,終於在白卿預計的時間內完成了,白卿做著後續的處理,包含把畫做裱框、送到會場,拍照存檔、作品簡介及創作概念。

拍賣會當天,許問之穿著白卿準備的西裝坐在沙發等著白卿晚些來接他們。

而林靜穿著一襲黑色的設計洋裝,裙襬有些短,她一手拿著絲襪、一手拿著紅色高跟鞋,當她走到客廳時,她將紅色高跟鞋扔進了垃圾桶,抬著腳在桌上穿著絲襪。

許問之看著眼前的畫面有幾分不好意思,終究還是撇過頭去,只是耳朵和頸項有些泛紅終究透露出他的害羞。

「是褲子。」林靜笑笑地說著,隨後拿了一雙貼著水鑽的球鞋,放入的增高鞋墊。

許問之一臉疑惑地看著林靜的舉動。

「我有我的Style!我不愛高跟鞋,球鞋比較適合我。」林靜這麼說著。

在許問之的眼裡,林靜的這種任性看起來特別可愛,也笑了。

到會場時,許問之頭一次參與這種低調奢華的場合,而林靜只是跟他說:「都是一樣的,你覺得這場合是怎麼樣的就是怎麼樣的。」

五個畫家,林靜是其中一個,她是第一個上台,論資排輩,壓軸才是重心,但許問之覺得林靜在他們之中特別沒那麼商業化。

她說著:「這次很榮幸接受基金會的邀請參與了拍賣會。世代的變遷帶來科技的便利,同時觀念也在改變,我們對於人越來越重視,卻有些觀念保守陳舊,帶給許多人莫大的痛苦,特別是在自我認同的部分,尤其是性別與性的議題上,因此我期待透過我的畫作能夠使大家拋開這些桎梏,看到真實的他人與真實的自己。」背後的投影有著她這次的三十幅畫。

拍賣會的開始與結束比許問之預料中的快很多,白卿跟他說著這只是富人找名目捐錢的手段,而對他們能做的就是從中找到生存的方式,既有了溫飽,也能讓錢流動到需要的人的手上,至於富人們、隨他們吧!

而林靜和許問之在白卿的引領下,與其他畫家稍做交流,等到會場越來越晚時,有些人也漸漸離開。

正當他們想離開時,一位參與者叫住了林靜,想跟她聊聊這些畫的構思,林靜欣然同意,而這位參與者伸手輕觸她的肩膀時,許問之與白卿同時喊出聲:「不要阿!」/「別碰她!」

但還是晚了一些,林靜下一秒用手摀住了嘴,許問之見狀趕緊將她攔腰抱起直往廁所衝去,也沒時間管廁所有沒有人,直接把人放到洗手台前幫她拍背。

吐了一輪後,林靜用水稍稍漱口,笑著說:「幸好沒吃太多,胃酸比較多。」

許問之拿了擦手紙沾濕給她擦了擦臉,神情有著擔心。

在這空間中除了他們兩人在無其他人,曖昧許久的氣氛在這個時候一次爆發,不知誰先吻上了誰,分開時許問之笑著說有股酸味,但也沒太嫌棄。

白卿送他們回去後,自己也回去休息,開心著可以放一個禮拜的長假。

然而,單身許久的兩人在屋子裡研究著性癖好這回事。

被綁在椅子上的許問之充滿不安的情緒,當他聞到葡萄汽水的味道時,卻感覺到自己鼻尖有液體流淌而下,他嘗了一口確實是……

隔日一早,兩人在餐桌吃著早餐,聊天之中,許問之說著他很訝異林靜竟然是情色畫家。

聽到情色畫家的林靜困惑地看著他,問著他:「誰說我是情色畫家?」

「……不是嗎?」

「……不是,你沒看過我的畫冊嗎?」

「沒,白卿說斷貨了,他說要拿給我看也拿到忘了。」

「……也沒上網查過嗎?」

「沒,忘了要上網查。」

林靜徹底傻眼,回自己房間拿了自己的畫冊給他看。

兩人靜靜地翻閱著畫冊,一直到最後一頁,林靜指著它說著:「這是我最喜歡的一幅畫。」

許問之一眼就看出來林靜畫的是她自己,這本畫冊說著是她在人群中的內心,而最後一張是她告訴自己,生命再無趣、再困頓,自己始終陪伴著自己。

「我也喜歡這幅畫。」許問之說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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