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同類（完）

簡介

以演戲為生存方式的男演員遇上了一個溫柔的女助理，演著好男人、好情人，結婚當天兩人面帶微笑的歡樂的宴請賓客，但當回到休息室後，各自換下衣物，收起了笑容。夜晚兩人背對被躺在床上，天亮各自起身，再次扮演自己的角色。

「為什麼選擇我？」

「是同類呀！」

正文

成為演員第八年，李揚跟一群演員在台上接受訪問，他知道臉上該擺出什麼表情，也知道該說什麼樣的話。

主持人笑著問到：「李揚似乎是這些演員中的前輩，有什麼話想對他們說的嗎？」

李揚想起這八年來，身邊的演員們從同齡者不斷變換，現在又是更小的一批，這一剎那他脫口而出：「希望下次還能見到你們。」

眾人笑著，以為只是玩笑話。

＊

休息室中，李揚眼見大家都離開了，自己拿著卸妝水站在鏡子前面一點一點的擦掉粉底、內眼線及唇彩，脖子邊緣也擦得乾淨。鏡子裡的李揚面無表情，他喜歡面無比表情，或者說他本身就是沒有自身情緒的人，成為演員是他最好的保護色跟生存方式。

突然有人敲門，李揚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換了表情，嘴角帶著淺淺的微笑說著：「請進。」

開門進入的人是他經紀人找來的助理－－莫平春。

「請喝水。」莫平春拿著未開的瓶裝水給李揚。

李揚接過水瓶，手指摩娑著瓶蓋，沒打開喝，聽著莫平春說經紀人已經在地下室準備開車，將水瓶放入背包中，衣物交給莫平春，然後跟她一起搭電梯下樓去停車場。

在車裡，李揚看著窗外，偶爾窗外的反光會讓他看見莫平春的側臉，光線的反覆，似乎難以看清她臉上的表情。

＊

李揚從小開始就察覺到自己跟其他人不太一樣，始終記得自己小時候母親帶他去公園玩，他玩歸玩，卻沒辦法像其他小孩一樣有明顯的情緒，時間一久，他成為了小孩群裡的怪人。

他的母親擔心他，帶他去看醫生，說他的生理健康一切正常，但想繼續說時，母親打斷了醫生的話：『我知道了。』

那道走廊被暈黃色的夕陽光給照射著，他抬頭望向母親的側臉，如同他最常出現的表情一樣。

「到你了！」助理莫平春提醒李揚，李揚從回憶中回過神。

李揚調整自己的狀態，將角色所需要的一切情緒、表情、肢體語言，直到他與劇中人別無二致。

而拍攝期間，莫平春遠方看著一群人的忙碌，她選擇坐在一個角落，專注地看著李揚的演出，這是她做不到的，因此格外羨慕，羨慕著什麼，她似乎又有種說不出來奇異感受。

＊

拍攝結束之後，莫平春開車載著李揚去吃點東西。吃飯時李揚的臉掛著笑容，神情是一派輕鬆，而莫平春也對他的話予以回應，並稱讚著他的表演。

「該怎麼說......就好像你成為了那個角色，有的人的表演都會有他個人的特色和脈絡，但你的表演就像是把這個角色完整的演了出來。」莫平春說著，眼神裡帶著光，一種迷戀的光。

李揚思索了一番後說著：「空的，每一次都是空的，就像個容器，把角色裝進去就行。」李揚內心又補充說著：『拿到的角色劇本越飽滿越輕鬆，省得還要補空缺。』手指慣性地摩娑著杯子邊緣。

莫平春看著李揚細長白皙的手指摸著杯子邊緣，下意識地模仿起一樣的動作。

李揚眼睛望了一眼。

兩人又開車離開，車裡的時間似乎變得漫長，李揚拿著自己的東西下車後，身手敲了敲車窗，直到莫平春按下車窗，他對她說著：「你知道鏡像反應嗎？」

莫平春淺淺地笑了笑，把車窗關上，隨後驅車離開。

＊

休息室裡，莫平春拿著廠商提供的衣服協助李揚換裝，緊接著的是化妝師與髮型師，主要是一部電影的宣傳，稍有點名聲和名氣的演員可以有自己的獨立休息室，而李揚有了，儘管不大。

當訪問和拍攝環節開始時，莫平春仍在遠處看著。她回想起第一次看到李揚的情境，那是一場電視距拍攝花絮，一閃而過的無表情卻讓她感覺很真實。對比著台上的李揚，談笑風生的樣子似乎是一種外表塑造與禮貌。

莫平春接到經紀人的電話，讓她晚些時候把李揚送回去時提醒他拍攝日程的異動，莫平春未免打擾周圍的其他人，到外面再繼續講電話。

台上的李揚看了一眼莫平春離開的方向，下一秒又轉向回答問題的演員，適當的時候笑了笑。

散場後，莫平春載著李揚去趕平面拍攝，人也在一旁看著，一整天的工作結束後，其實算一算時間也十二個小時以上，早上七點到晚上七點。

因為李揚一句話：「聽說妳會煮義大利麵。」

買完食材後，麵下鍋、雞肉切塊、蒜頭與辣椒打碎，橄欖油先下，緊接著是蒜頭與辣椒的低溫炒過，雞肉接著下，雞肉七分熟時再下麵條，緊接著下調味。

兩人在餐桌上沒有交談，吃完後李揚收走餐盤，而莫平春打算離開時，李揚問她：「妳今晚要留下來嗎？」

莫平春聽到這句話後，停下動作望向他，隨後只是微微一笑，眼角的肌肉上揚著。

在『妳今晚要留下來嗎？』這句話之後，兩人一起過了一晚，背對背在舖有黑色床單的大床上睡著。

隔天一早，李揚進洗手間刷牙洗臉準備出門，隨後進去的莫平春對著他笑了笑，拿著她翻找到的備用牙刷等著下一個刷牙洗臉，當李揚梳洗好後，他在莫平春靠近洗手台時，從她身後攬著她，一手捏著她的下巴說著：「不如我們在家裡別裝了。」

鏡子裡的兩人視線看著對方，面上的表情緩了下來，最終只剩面無表情。

＊

默契似乎就在坦承的那一剎那生成，兩人下車之後開始扮演著人們眼中的樣子。李揚一到拍攝現場先進了休息室，而莫平春去拿取要用的衣服，以及與其他工作人員交涉拍攝的時間安排。

休息時間李揚接手莫平春遞來的水瓶，喝了一口後，化妝師來補粉，緊接著是繼續後續的拍攝。

攝影的喀嚓聲不斷，服裝一套又一套的換著，沒一會來搭配拍攝的模特兒人來了，她禮貌熱情地跟所有人打招呼，沒一會也加入了拍攝，主要是男女情侶裝束的部分。

期間女模特兒的手放在李揚的大腿，李揚不著痕跡地挪開她的手，

這場攻防戰被莫平春及來看狀況的經紀人看出了端倪，經紀人說著：「我買了咖啡，等下到，妳再分給大家，這兩杯妳跟阿揚一人一杯。她經紀人不管一下？」

莫平春笑著說：「還在拍攝。」伸手接過經紀人給他們兩人的咖啡。

再一次的休息時間，莫平春去分送咖啡，而李洋的經紀人去找了模特兒的經紀人聊兩句。

分送咖啡給女模特兒時，莫平春被她沒拿好的咖啡濺濕了上衣，經紀人才要上前看一下，李揚已經先跑過去看莫平春的狀況了。一瞬間李揚看向女模特兒的眼神中流露出了一絲厭惡，原本一向和氣的表情也消失無蹤。

女模特兒被李揚的表情嚇了一跳，口中「對不起」三個字已經脫口而出。

經紀人趕緊先帶開他們兩個。

「我沒事。先去完成拍攝吧。」莫平春淡淡地說著。

經紀人不是沒遇過這樣的事，一樣催促著李揚快去拍攝，然後拿了一些錢出來，跟一包衛生紙給莫平春，他說著：「妳等下先去買衣服，下次遇到這樣的人，我要是不在，妳直接跟對方經紀人談，就說是我的意思，讓他們長眼些。」

莫平春應好，對她而言，有個「標準」總是比較好行事。

結束拍攝後，莫平春去買了件衣服，載著李揚去訪問，兩人期間聊著，不約而同地聊到幼年時光。

對莫平春而言，她家人中以外公與她最親近，也有著一樣的特質，小時候父母覺得她有問題時，直嚷著要帶她去看醫生，是外公堅持她沒有任何問題，父母不得不消停下來。

她始終記得，外公跟她提到：『時代不一樣了，以前我們哪有這麼多標準，老子愛擺什麼臉就擺什麼臉，現在動不動要人笑，說實在的，笑臉後面什麼牛鬼什麼哪裡看的出來？！』

『外公的時代快結束了，妳要學會臉上的變化，至少要會笑。』外公抱著她看著鏡子，語重心長地說著。

李揚沒有提起自己母親，但他感受到不是孤獨，同類只是在隱藏著自己，停等紅燈時，他握著莫平春的手，隨著綠燈亮起，兩人鬆開了手。

＊

記者拍到李揚與莫平春頻繁地一起出入同棟公寓，已經是半年後的事，兩人待在一起時總是以真實的樣子相處，記者封他們為「臭臉情侶」，意外引起網友們討論：「到底要什麼狀態才會才會一直對對方擺臭臉？」

在去一場發布會上，主持人面露不好意思，但還是說著：「許多粉絲都想知道你跟莫小姐是處於什麼狀態？」

李揚接過麥克風低聲地笑了笑：「我們很好。」

現場一片笑聲。

主持人趕緊又把重點拉回這次的劇集主題上，關於家，三個同父異母的兄弟在各自母親的怨恨式教養後，因為父親病重重回父親家，期間怎麼重建兄弟情誼。

「對於家你們幾位有什麼樣的想像藍圖呢？」

麥克風被遞給了李揚，他說著：「可以擺臭臉又不被說你心情在不好什麼？」

眾人哈哈大笑。

只有李揚與遠方看著的莫平春理解這話的真實。

＊

又是半年過去，兩人去拍了婚紗攝影，對著鏡頭兩人下意識地擺出合宜的笑臉。

攝影師突然笑著提到：「聽說你們有臭臉情侶的稱號，要不要試試看？」眼神裡充滿了好奇與有趣。

李揚與莫平春看著彼此，隨後緩慢地看向鏡頭，攝影師拍下了這個畫面。

在放大照片做細部調整時，攝影師特別喜歡這張照片，不是什麼因為愛情因為婚姻歡天喜地的模樣，而只是一種身而為人的真實感在眼前滿溢。

＊

兩人的女兒在兩歲時，笑著完著自己的玩具，莫平春在一旁看了她許久，陪她玩時跟他說著：「在家裡面，不想笑就別笑了。」

女兒看著自己的母親眨眨眼，乾脆地收起了笑臉，手上仍是歡快地玩著自己的玩具。

媒體偶爾會邀約李揚一家人上節目或訪問，儘管從「臭臉情侶」開始，但眾人卻無一例外地認為他們是銀色夫妻檔，偶爾莫平春會禮貌的回應著自己只是李揚的助理，稱銀色夫妻檔似乎太過了。

＊

幾年過去，李揚女兒上了小學，他看著周圍的演員又換了一批，一樣的玩笑話又在台上提起，又是一樣的群眾反應。

不同的是他有了個家。

在攝影棚中，拍照的一些插曲這些年來已經開始改變，莫平春會趕走對李揚上下其手的的人們。

回家的路上，三人能一起面無表情地走著。

在夕陽下，莫平春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女兒、李揚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妻子，而女兒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父親。

＊

一日醒來，莫平春夢見了那個『妳今晚要留下來嗎？』的那天，她半夢半醒地問著：「為什麼選擇我？」

李揚拉開窗簾邊說著：「是同類呀！」似乎是在莫平春當他助理的第一天吧，他在鏡子裡看見熟悉的樣子，於是每日看著她，困惑著她什麼時候會摘下臉上的表情，最後是自己耐不住性子開了口『不如我們在家裡別裝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