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雖然厭世，但仍想好好活著（四）難以怨恨的人們

坂口麗子住在一家設備精良的療養院，在春日朝的父親春日騫未過世前就一直在春日家工作，春日騫過世後她幫春日朝熟悉了所有產業的運作，後來生病後讓自己的兒子去幫春日朝，從關次郎那邊得知春日朝近期的動態，她對高木夏星有些好奇，就她知道春日朝的朋友雖多，但還去朋友那邊照顧到是少見。

「幫我安排一下，我想見這個人。」坂口麗子看著照片說著。

「是。」關秘書說著。

＊

「那個女人穿得好美，可是誰會在看舞台劇的時候穿和服阿？」工作人員竊竊說著。

忙著準備的演員們儘管好奇也沒時間探頭出去看看，除了即將開演外，高木夏星因為身體因素調整了許多演出，導演和編劇跟許多演員瞧了檔期，每個人的精神都是緊繃的。

「星星，這段時間排不到人，還是請你先繼續。」導演黑目宇無奈地說著。

高木夏星點了點頭，他只要減少就好，至於什麼時間到沒這麼要緊，剛好飾演個少話的上班族，確實也沒那麼累。

工作人員眼見時間要到了，「請大家準備好，三分鐘後開場。」

＊

台上角色生動有趣，台下的關秘書與坂口麗子坐在一起，當高木夏星出來時，關秘書手指在坂口麗子手背上敲了兩下。

有些疲憊的坂口麗子打起精神認真地看著。

戲結束後，坂口麗子面帶笑容地說著：「很好看，很有趣的四季。如果跟小豐相比，我比較喜歡這人，眼神晶亮，充滿生氣，小豐不是個足夠勇敢的人。」

關秘書靜靜聽著，待人潮散去後才扶著坂口麗子起身。

「也許，春日先生不在意田邊先生勇不勇敢，而是他就是田邊先生。」

「我明白。」

＊

春日朝接到關秘書的電話，讓他去處理夜總會那邊的問題，一瞬間春日朝猶豫了，他察覺到自己的停頓，但下一刻回過神，跟關秘書說著：「夏星應該到了，你等會叫車送他回去。」

看著車窗外暗下的夜色，春日朝端正神色，神情越發冷漠，當車子開進五光十色的街道時，他面色又略鬆了些......

*

而高木夏星到時，他才跟石原美勝講完電話，關秘書正等在門口，然而關秘書帶著他上去熟悉的樓層，只是當門打開時，看到的是一個美麗的老婦人。

「初次見面，坂口麗子。」坂口麗子先開了口。

「高木夏星。」高木夏星望向了關秘書。

關秘書請他們在客廳坐下，自己去廚房端出了一些紅酒和起司，以及少量的餐點。

「這是春日先生父親的秘書，因為我跟她提到您，因此她想與您見一面。」關秘書親切地說著。

坂口麗子隨後說著：「關次郎是阿朝弟弟的同學，我見他謹慎有禮貌，以及與我們春日家十分熟悉，便讓他跟阿朝一起工作，算一算也十幾年了......」

高木夏星感到意外，但還是坐著與坂口麗子聊著，在喝酒方面他有些節制，一杯喝的極慢，這舉動被坂口麗子注意到，高木夏星帶著靦腆的笑容說著：「以前剛進劇場，抓不到演戲的感覺，剛好要演一個酗酒的中年男子，有陣子很喜歡喝酒，一度喝到酒精中毒，不能多喝。」

坂口麗子聽完忍不住哈哈笑著：「也太有趣，要是演個殺人犯，你還不就真的殺個人？！」

高木夏星遞了衛生紙給坂口麗子，面帶微笑但語氣平淡地說著：「該有的分寸還是有的，有些事情是不能試的。」

坂口麗子接過衛生紙拿著輕按了按眼角，「年紀大了，多笑都會覺得累......以前阿豐就不懂的分寸，阿朝也是......騫桑手下人多，黑道又傳統，當年騫桑讓我處理他的事時，很多人都不同意。」

那是回想起來很疲憊的日子，坂口麗子有個喝酒便會打人的丈夫，原本她還忍受著那個男人，但有天自己的兒子被一掌摑倒，頭撞到地板，止都止不住的血讓她抱著兒子衝到醫院，後來趁丈夫不在家，她帶著所有值錢的東西逃跑，後來在春日朝母親手下工作。

春日朝的母親曾是酒店小姐，嫁給春日騫之後便只是偶爾過去夜總會看看，兩人相遇也是偶然，她那時在夜總會廚房工作，因為煮的飯讓春日朝的母親覺得好吃，便被留在春日家煮飯。

坂口麗子停了一會，言談之中跳過了一些，隨後說著春日朝的母親與騫桑因為生意上的想法分歧，兩人大吵一架後，春日朝和弟弟被母親帶去鄉下，後來夜總會的生意到了她的手上，很多事她都經歷過。

田邊豐的死亡和春日騫的生病同時發生，春日朝因此進入了這個還沒收拾好的世界，坂口麗子感到害怕，她一直覺得春日朝就像她另一個兒子一樣，於是她請求騫桑能否放過春日朝......

「母親是世上最勇敢，也最懦弱的身分。」坂口麗子面帶苦澀的笑，春日朝的內心若是千瘡百孔，只怕她的功勞也不小，她不想兒子被人指指點點，尤其在他們生存的世界之中，可是，一旦要讓他在這樣的世界生存時，她又害怕了。

春日騫聽進了她的話，儘管她深感意外，但春日騫願意放棄毒品生意時，坂口麗子得知的那日還是鬆了口氣，哭了一晚。

高木夏星喝的微醺，輕靠在沙發上，突如其來地問著：「你是春日先生的情婦嗎？」

這話讓坂口麗子失笑，輕搖了搖頭：「從來不是，騫桑在阿朝母親過世後，有一個小女友，比阿朝小一歲。」

高木夏星聽了訝異，但隨後又笑了：「挺意外的。」

「年輕人總是不顧後果，那小丫頭死纏爛打，後來騫桑屈服了，騫桑過世後我本要把夜總會交給她，但她不願意，現在還在那邊當小姐......其實，我說那麼多，只是想告訴你一件事，當年是當年，現在是現在，阿朝與石原家的婚事是必然的，畢竟兩個家族後面還有著數百數千人，兩家的聯合透過婚姻是最為穩固的，但此外的其他沒有人能再對他們指手畫腳。」坂口麗子說到最後面色疲倦，語氣卻是無比堅定。

「為什麼跟我說這些？」高木夏星笑著反問。

「你足夠特別，我想讓你安心。」坂口麗子拿下一直戴著的假髮，「我老了，也病了，比起我家健太，我更擔心阿朝，不管你們只是朋友還是其他，我不想讓他的未來再是灰暗的。」

高木夏星沒多作言語，看了眼手錶後，關秘書瞥見他的動作，隨後便請管理室替他叫車。

「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你為什麼會願意做這樣的事？」

「......不知道，一開始是無聊，現在倒是挺喜歡的。」

「原來如此。」

「會再見面嗎？」

「可能不會了，剩沒多少日子，今天還是我頭一回看舞台劇，很有趣。」

「謝謝。」

「謝謝。」

＊

回到家的高木夏星洗完澡坐在床上，猶豫著要不要早點睡時，姊姊回來的聲音傳了進來：「星醬！星醬！」

高木夏星從房間出來時，看見自己姊姊背著吉他回來，渾身一股啤酒氣味，「妳喝了多少？」

高木夏月手揮舞著，對著他比出了個八，喃喃說著：「八罐，悠真喝醉了，我幫他鎖了門，然後騎著腳踏車回來了。」

對著自己姊姊一副醉鬼的模樣，高木夏星感到心累，拿下了她身上的吉他，問著她：「沒遇到警察？」

「沒有！而且我沒有醉！」高木夏月大聲說著。

「噓！小聲點。」高木夏星無奈地將姊姊推回客房，「早點睡！」

躺在床上的高木夏月瞪著眼說著：「睡不著！」掙扎著要起身，但因喝醉，身體倒反而有些沉重。

「星醬，我怎麼起不來？」

「因為妳想睡了阿。」

「是嗎？」

「是的。」

「我想聽小星星......星醬唱給我聽！」

高木夏星拿出吉他，稍稍撥動琴弦，輕聲唱著：「一閃、一閃、亮晶晶......」一曲唱完後，他看著姊姊似乎已經睡著，便收起吉他。

「你生病時，你朋友也唱了這歌給你聽。」高木夏月閉著眼說著，那天晚上她想休息，卻又擔心，在夏星門前聽見那人壓著聲音輕輕地唱著小星星。

「隱約有些印象。」高木夏星說著。

「是個不錯的人。」高木夏月笑著說。

「嗯。」高木夏星起身想離開。

「不跟我聊聊這個人嗎？」高木夏月起身拉著弟弟的衣角。

高木夏星停下腳步，只是說著：「改天吧，他的故事讓人快樂不起來，不適合當睡前故事。」這是高木夏星的真心話，如果生命中失去一個重要的人就令人疲憊不已，那麼像他那樣，自己可能扛不下來，更別說那莫名的責任。

「這樣啊，那你要對他好一點，每個人都會遇到難過的事，太多的話總會乘載不了......」高木夏月認真地說著。

高木夏星愣了下，點了點頭，輕聲說著：「我知道。」

這個夜晚高木夏星因為無聊，拿著筆就著筆記本畫了一條線，把聽來的故事順著時間線謄寫上去，還有一個部分他還不知道－－春日朝與石原美勝的細節，總覺得以石原小姐的家族來看，將較於黑道，應該更會以同業聯姻，似乎有些不合理的地方，還有春日暮，他的存在就像被藏了起來一樣......

看著這在親人邊身邊流浪的春日朝，總與親人們短暫的處在一起，然後面對的就是長久的分離，坂口小姐的狀況似乎也快到盡頭，對春日朝來說，這些親人們雖親近卻也給了他無窮盡的折磨。

「睡吧......」高木夏星覺得自己的腦子一團亂，最終選擇了先睡一覺再說。

＊

導演召集大家開始進行新劇本的研讀，大家各自表述自己對角色的想法，高木夏星拿到劇本認真看過幾回，思考了許久，他的第一個問題是：「這真的能在舞台演嗎？」其他人也紛紛笑著，對這個問題有著同樣的疑問－－男主角是個長年性冷感的男人，偶然聽到女主角的地下廣播，充滿情色的小劇情在女主角聲音的演繹下讓他對性有了興趣。

導演和編劇互看一眼，由編劇跟大家說明：「關於這個問題我們已經跟場地這邊詢問過了，我們重點是在這部劇的情境和人物的塑造，而且觀眾入場會檢查證件。」

高木夏星這回演的是一個渣男，追求一個女孩子追了大半年，在上床後嫌棄對方經驗值不高，然後嫌隙對方後分手，一句：『我不喜歡死魚一樣的女人。』他回想著過去的戀情，儘管不太一樣，但他卻感受到了和女主角一樣的心情。

『這些年與你在一起我很開心，但我走不進你內心，開心卻太寂寞，我想放過自己，所以原諒我的先離開。』分手的話他記得清楚，那怕已經過了十年他都記得，之後遇到稍有好感的對象也跨不過這個問題。

休息時間一到，高木夏星老樣子的到外頭長椅休息，坐了好一會後，有個女人走了過來，「悠真跟我說你在這個劇場，很抱歉沒通知你一聲就自己過來了。」

高木夏星聽到聲音訝異地抬頭，看見的是他剛想到的人，內心的衝擊是巨大的，然而隨著兩人久別重逢的聊了一會，女人說著：「我要結婚了。」

「他是個什麼樣的人？」高木夏星笑著問。

「說不上來，就是一個讓我待在他身邊很安心的人。」女人笑著說著。

「......以前的我不能讓你安心嗎？」高木夏星問了自己在意的問題。

「不能，但那不是你的問題......我以前以為是你的問題，十年之間我交往了三任男友，明白了寂寞是來自我把一切放在對方身上，認為只要對方夠好，就能終止這種感受。我的未婚夫讓我知道我要獨立，他比我大上十歲，他說過沒意外的話，他會比我早離開這個世界，他人的陪伴難以長久，最後一切都是要我自己去學會怎麼跟世界相處。」女人認真地說著。

「前陣子跟悠真聯繫，想著如果你有著其他對象，那麼我會安心一些，這些年想到你總有自己以前的不成熟傷害了你，與悠珍聯繫後，他說他不清楚你後來沒再交女友的原因，我只是想跟你道歉，如果那不知名的原因有我的話......」

高木夏星沉默了一會，後來才這麼說著：「確實有妳的關係，但最後還是我自己的問題。」

兩人在這日講開了，同時兩人也認為彼此理解了，在女人離開前，高木夏星問著：「妳希望我參加妳的婚禮嗎？」

女人認真地思考著，鄭重地點了頭：「如果可以的話。」

「那好。」高木夏星說著。

＊

中間導演與編劇再次討論細項，讓大家多休息一個小時，大家零散地各自休息，高木夏星再次回到常坐的長椅，才剛靠近就看見了春日朝朝著他揮手。

「我來了一陣子，看見你跟個女孩子說話......」春日朝這麼說著，神情看不出任何感受，就只是平淡地說著這件事。

「嗯，以前的女友，她要結婚了，來邀請我。」高木夏星坐到春日朝身旁。

「你看起來很喜歡她。」春日朝語氣帶著感嘆。

「是很喜歡，以前了。」高木夏星笑著說，時隔多年的見面讓他看清了很多事。

「那、現在有喜歡的人嗎？」春日朝故作輕快地問著。

「......好像有，不確定。」高木夏星沉默了一會，給了個模糊的答案，下一刻與他說起坂口麗子，「坂口桑似乎身體狀況不佳，你有空多去看看她。」

春日朝點了點頭，面帶笑容地說著：「她愛操心，她這輩子沒過過幾天舒服的日子，沒想到喜歡看劇，可惜身體不舒服，只能請關秘書去幫她買些藍光。」

兩人你來我往地說著話，很是一派和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