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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

今天一覺醒來,竟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密封地方。沒有光源,我伸身摸摸四周,分明是個狹小的空間。「神經病,誰開這麼大的玩笑⋯⋯」,按常理說這若不是夢境,我應該很快就會因缺氧而呼吸困難,可我卻沒有。突然,像是有一道外力把我往外拉,迎接我的,是久違的光和一個老叔叔。


老叔叔穿著食環署的制服,後背寫著「仵工」兩件字。


我嚇得整個人跳起,他卻依然專注工作。不是,我明明已經「整個人跳起」,怎麼我還躺在鐵床上⋯⋯ 好吧,這若不是夢境,那大概是我的遺體。那熟悉的容貌,分明是我。肢體扭曲得有些奇怪,可我已經不敢再細看了。我轉過頭,看著那一排排整齊的大型鐵盒子,呆若木雞。


我知道這裡是停屍間。


我是怎麼死的啊⋯⋯「Hi,」一個臉容模糊的女孩突然出現。她看上去年紀比我稍大,四肢瘦小。在殮房看見了自己的遺體後,大概沒有什麼能把我嚇到了。看見跟自己年紀相近,反而讓我有一點心安。 「我死了嗎?」「你現在的狀態叫『中陰身』,是死亡之後投胎之前的狀態。」「即是鬼嗎?」「不是。天、人、阿修羅、鬼、傍生、地獄統稱六道輪迴,你死之後只有六分之一的可能成為鬼。」我頭也聽昏了,突然有點後悔從前沒有好好學習。「那我什麼時候能投胎呢?」「這個也說不定,快的六小時,慢則七七四十九日。今天是我的第二十九天了。」 我還以為女孩是來接我的使者,原來是比我早死二十九天的「前輩」。她告訴我我是意外撞車而死的,也難怪我對自己已死的消息如此惶恐。


女孩告訴我,三界六道所有眾生死後都會成為中陰身。因此中陰身的形狀有兩腳的、有四腳的、更有多腳的,都是隨著他們生前的形相決定的。我看了看自己的手腳,確跟肉身一樣扭曲。雖不影響我行動,但確實令人噁心,慢慢更覺有點疼痛。我們邊走,她邊向我介紹在我們身邊經過的中陰身:地獄眾生的中陰身,容貌奇醜無比,如燒焦的枯木;傍生的中陰身其色如煙;餓鬼的其色如水;我們的中陰身則帶有金色。但至善與極惡者是沒有中陰身的,因為他們沒有等待因緣的必要。好比有些人履歷表亮麗,大學還沒畢業已被大公司所預聘,根本不需要找工作。至於極惡者,他們來生肯定會化為豬、牛、羊等的家畜,有著被宰殺的命運。我自然不是至善者,更不是極惡者,唯有等待投胎。


「有什麼方法可以快點投胎呢?」 我也不是對世間沒有眷戀,只是現在像鬼一樣叫狀態實在叫我十分不舒服,倒不如盡快結束遊戲重新開始。 「投胎來說,念最為要緊。業力發出來是什麼,來生就是什麼,所以臨終那一剎的想法最重要。可是你死的時候大概也來不及反應吧。」女孩看了看我,頓一頓然後繼續說:「不過,若然死者親人給死者修福做佛事,就可以減少他的痛苦,增加他的福報。修福包括誦經和念佛,若將亡者的財物廣行布施,福報就更大了。假如一個人生前作惡多端,來生就註定要做牛做豬。但若他死後的七七期中有親友為他大做佛事,他就可能可以重生為人了。即使不能,也能改善這條牛或這頭豬的生活環境,或能免除一刀之苦,被人放生。」


我們走著走著,竟走到了大酒店。我自然是不太理解死後的空間的,但看來想法能左右眼前的路,而女孩是想帶我看看為我辦後事的家人。大堂的水牌將亡者名字寫得清晰,「陸小葵」三個字看得我剌眼。我別過頭去,快步走進靈堂,優美的旋律毫無預兆的飄入耳朵。我的喪禮⋯⋯竟是以西方基督教的形式進行的!要不是我的照片掛在靈堂上,我肯定認為我們走錯地方。我明明不是信徒,家人亦沒有宗教信仰,事情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


女孩斜眼看一看我,說:「呃,那實在是沒有辦法了。」她嘆了口氣,「你餓了嗎?」我用血肉糢糊的手摸摸尚算完整的肚皮,還倒有點餓,原來中陰身也會餓的。女孩帶我走到另一個中式靈堂,裡面熱鬧非常。來送別的人很多,中陰身更多,大家都圍著照片前的香爐,伸出長長的舌頭舔著香支。女孩跟他們打過招呼,就招手叫我過去。「你也快吃吃看吧!別怕。」我看著眼前的大照片,老人對著我笑得和藹。我輕輕張開口,把香含著,竟吃出一絲甜味!這味道十分特別,難以用筆墨形容,只能說非常上癮。我簡直把香當成飲管,出盡奶力的不停吸啜。


吃著吃著,女孩本就模糊的面容變得更為飄散。我嚇得停止吸食,吃香也有副作用嗎?女孩見我一臉驚嚇,低頭看看正在消失的身軀。「已過子時了!看!第三十天!我能投胎了!」她開心得圍著香爐跑了一圈,大家都紛紛送上祝福,祝福她能投到好胎,重生為人。過了一會兒,她就完全消失了。


香火鼎盛的靈堂繼續吸引無數的中陰身到來。沒有了女孩的照顧,我被眾中陰身擠了出去。


唉,這樣的日子還有四十八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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