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上南吴长鼻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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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興與啟蒙

多難何以興邦

本文寫作於12年前,彼時我21歲。如果一個民族的歷史課本是扭曲的,那麼這個民族確實不可能從歷史中學會任何有價值的道理,這一點不能全怪這個民族。但是,如果一個民族的人甚至從親身經歷過的慘痛往事中都學不會任何教訓,那麼,歷史之於這個民族將永遠等同於預言。


一 興邦的資格

據說,“多難興邦”四字出自戰國時期。那個據說百姓多災多難而文化空前昌盛的年代,早已一去不復返。之後的千百年,多少的國家、王朝,起起落落,多難抑或多福,“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多難真的興邦嗎?是的,歷史一次次告訴我們多難興邦,但漢語習慣的四字結構將這個現象中很重要的一個字忽略了:“多難可興邦”,而不是“多難必興邦”。於是,我們要問:多難何以興邦?

那個時代,在亞洲大陸的西角,有一個民族,叫希伯來人,他們的邦國,南猶大,北以色列,經歷了四百年埃及為奴、四十年曠野流浪,士師時期的反反覆覆,王國初期的四鄰來朝,王國後期的兄弟鬩牆、外辱內患,終於先後亡於亞述和迦勒底人之手,春秋七十載,巴比倫為囚,含辛茹苦,在波斯的寬宥下披星戴月,重建耶路撒冷,希臘來犯,再為傀儡,馬加比起義,建國未穩,羅馬復來,馬查達殉國,四散無家,流徙兩千年,數不盡的屈辱,道不盡的屠戮,亡國而竟不滅種,終復今日以色列國。什麼是多難興邦?這就是多難興邦!

希伯來人何以亡國不滅種?何以多難終興邦?這是一個什麼樣的民族?這個民族,有一種至死不渝的宗教,這種宗教,不允許同胞為奴,不允許鄰人受困,不允許自私自利,不允許忘恩負義。這個民族,有一種生在明日的信念,這種信念,不允許讓孩子讀不起書,不允許讓傳統文化斷流,不允許與旁人同流合污,不允許拋棄復國返鄉的夙願。於是,幾千年,鞭打不倒,火燒不滅,刀砍不盡,機槍、毒氣終將它越挫越強。只有這樣的民族才能多難興邦!

而我們的民族,同胞們,當我們在談這個詞的時候,請你們想一想,我們憑什麼多難興邦?

我希望多難真能興邦。但我更知道,興邦也需要資格。以史為鑒,看看多少民族的起伏,興起的,哪個不是精小的民族?龐大的民族,哪個逃得過最終的沒落!

我們的民族是怎樣的一個渙散的民族?我們的民族是怎樣的一個脆弱的民族?我們的民族是怎樣的一個冷漠的民族!連預報一個地震、透露一個消息都據說會因引起騷動而造成比地震更慘重的損失的民族,何談多難興邦?我相信,我們的民族不至於這麼脆弱,一次次的據說,都只是據說,沒有騷動,只有設想出來的騷動——但是,為什麼沒有騷動?為什麼在得知最先死去的都是孩子時,我們沒有騷動?為什麼在得知善款使用不透明的時候,我們沒有騷動?為什麼有人為你抱不平而騷動的時候,你還指責人家惟恐天下不亂?天下,天下——這又是誰的天下!

這樣的民族,我不知道一次災難是不是能讓它興邦;哪怕興了邦,我也要懷疑這邦是誰的邦。

四川的無數孩子死去了,幾萬人,幾十萬人——十幾億的人感動了。一個在災難中還總要感動的民族!

近十萬人的非正常死亡,別忙著感動——該反思了。這麼慘重的代價,換回的反思,要多深刻就能有多深刻啊!

我不希望看到,四川的孩子死了,四川的教學樓整改,四川的相關官員被處罰,四川立起了紀念碑,四川處處是支教的熱血青年……不,我要看到的不止於此;我要看到,北京的人因此坐不住了,上海的人因此坐不住了,浙江的人因此坐不住了,江西的人因此坐不住了,山東的人因此坐不住了,山西的人因此坐不住了,廣東的人因此坐不住了,廣西的人因此坐不住了,湖南的人因此坐不住了,湖北的人因此坐不住了,新疆的人因此坐不住了,西藏的人因此坐不住了,全國的人因此坐不住了,全世界的人因此坐不住了!

學習吧,記住吧,然後,讓痛苦將我們的民族磨煉得深沉——你要永恆嗎?那麼,你就必須深沉。你要興邦嗎?那麼,你就必須反思!

反思不是聚在一起唱國歌,喊“中國加油”,抱頭痛哭,然後作鳥獸散,一邊喝咖啡,一邊眼巴巴地期待奇跡出現。

反思不是拆東牆補西牆,哪里有洞補哪里,坐以待斃,整天拍著個大基數小概率的蒼蠅拍,拜佛燒香,保自己富貴安康。

反思不是由別人的不幸總結出一句狗屁不通的“所以我們要珍惜現有的生活,過好每一天,及時行樂”。

反思不是安於“我從最小的細節做起,我捐錢出力,我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而不思為將來創造一個更美好的剔志、更純潔自愛的民族。

反思不是檔終秧、正俯突然下達一個指示:今天我們開始反思。於是,開班會,作報告,搞活動,寫總結。

嚴肅起來吧,我的同胞們,宮岷們!偌大一個民族,像做戲一樣哭得稀裏嘩啦,樂得蹦蹦跳跳,像什麼話?一個這麼情緒化的三歲小孩,除了亦步亦趨聽人家的指示,還會反思嗎?

多難何以興邦?憑什麼興邦?

我希望,流出來的淚,不要一抹了事。破涕為笑,為時尚早。

 

二 何謂興邦

“千里之行,始於足下”;“埋頭拉車,擡頭看路”。何謂興邦?如果連興邦是什麼概念都不清楚,那我們只好等著做鬼後去興天國地府了。

興邦是腰纏萬貫嗎?興邦是萬國來朝嗎?興邦是頤指氣使嗎?不是!但,我知道,十幾億中國人,至少那些成天喊著“中國加油”的人白天夜裏做的都是這種迷夢。這樣的民族,非但無知,而且簡直無情,簡直不值得上帝將它留在這個世界上!

那麼。何謂多難興邦?

“多難興邦”是最近流行起來的說法,在這個“最近”,還有一種現象,似乎揭示出了這種“興邦”的本質。前幾天,我看到一個人很自豪地說,這次地震使我們的民族空前團結,人民的表現有了進步,網絡上稍有異議,即刻便成千夫所指。

我想,有點頭腦的人是不會搞錯這麼一個概念的:批評正俯是為了仁岷的利益。現在,我們終於多難興邦了,終於空前團結了,終於有那麼多平時只關心自己買房置車生崽子的人會群起打壓為了他們的利益而反對正俯做法的任何聲音了。是啊,中國人終於不再麻木了,終於開始維護正俯了——這是一種何等的進步!

——打住吧,我不願在這個時候還以這種口吻來諷刺人。

但是我看到如今“多難興邦”的概念也無非如此。

看以色列人的歷史,我才體會到一些興邦的涵義,這種興邦和中國人口中的興邦截然不同。以色列人幾千年的憂患史,毫無疑問的是,既沒有為今天的以色列國國庫添進一塊金磚,也沒有為以色列的軍隊帶來一發子彈。但同樣毫無疑問的是,以色列在這幾千年中興邦了。沒有一段歷史可以忽略以色列人的存在,沒有一個民族像以色列人那樣為世界文明帶來如此巨大的精神財富。

這就是我要說的興邦。

興邦是給歷史留下長久而美好的記憶,興邦是不計一己得失地追尋真理,興邦是給自己以及其他民族的人民最大程度地帶去幸福。

興邦不是興王朝,興邦不是興英雄,興邦不是興一時。王朝的興替,英雄的起落,時代的輪轉,無非是“興,百姓苦;亡,百姓苦”。這樣的沉沉浮浮,無非是促成一個民族的神經衰弱。

而我很不情願地看到,我們的民族就是這樣的一個被千百年毫無意義的起起落落折騰得神經衰弱的病患。在它,麻木就是逃避世事的最基本生活態度了。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那麼,邦無遠慮,則必有近患。自古多患亡國,一個一心不忘崛起稱雄而不顧將來,不顧仁岷的邦國,我們為它祈禱吧,祈禱它安定平凡,祈禱它少災無難,——這樣的邦國大可不必做多難興邦的迷夢了。就讓它的仁岷在沉默中滅亡吧,至少不用遭受無妄之災。這樣的民族,災難,除了災難,還是災難,自然是少少益善。

但是,我知道,我的民族還不至於此;即便確實如此,我還是希望能有所改變——困獸猶鬥。《新約·哥林多前書》裏有一句話:“我如今把一件奧秘的事告訴你們,我們不是都要睡著,乃是都要改變,就在一霎時,眨眼之間,號角末次吹響的時候。”越是看不到希望的時候,活下去,就越是為了那一個希望。

 

2008年5月28日

於 松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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