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客
木客

寫詩與小說。豆瓣ID: bluishgreen 畫的畫在「魚狗(@kawasemi)」這個賬號上。

瘋子

我的成長過程中出現的最異常的二人,突然想要寫一寫他們。

一個是男人,住在通往外婆家那條路的旁邊。平常無事時,他總站在地壩裏,望著過路人傻笑。頭髮齊肩長,總是油膩凌亂的,但臉很乾淨,長得不醜,皮膚挺白。如果我獨自一個人走路,遇到他,會匆匆逃跑,想像中他會突然發狂攻擊我。有一年夏天又遇到他,從井裏挑水回來,穿了一身厚厚的冬裝,手搖蒲扇,不知他到底是冷還是熱。他以怎樣的方式對世界做出反應呢?

大概上高中時,他突然消失,我問外公才曉得,他的家裏人將他送去精神病醫院了。他倒不是天生瘋狂,高中畢業時考上了大學,但家裏沒錢,不讓他去念書。當年考上大學很不容易,他受不了刺激便瘋了。一個人的世界很容易崩潰,我也一直戰戰兢兢,生怕失去平衡。

另一個是女人,住在我家對面的山坡。我第一次見到她時,自己不過五六歲。我在離她家不遠的池塘邊玩水,她生下孩子不久,在水邊清洗嬰兒的小衣服。我那時應該已經曉得她是瘋子,但年紀小並不怎麼害怕,只聽大人講,她的孩子天生有四個乳頭,覺得她和孩子都非常神奇。後來時不時會在山坡上看到她,聽到她的公公婆婆以及丈夫責罵她。有時候附近有人擺宴席,她也會去。她的孩子腦子也不太好,母子都髒兮兮的,眾人很介意,二人總是單獨在旁邊吃飯。

她是從貴州過來的。長到十六歲左右,可能她的父親感覺她會是終生的累贅,急於擺脫她,將她賣給我們村的光棍。如今她的丈夫死了,小叔將她送回老家,她的父親拒收,她只得留在這邊生活。小叔的妻子前些年過世了,無人作伴,她又很勤快,手腳利索,現在他們倆一起過。前些天我和奶奶去摘金銀花時,曾經看到過二人,她身上很乾淨,整天幹活的人,皮膚還是很白,留著清爽的短髮。很年輕,可能四十歲左右,不知是否依然經常挨打罵。

她的婆婆已經過世,公公還在,從以前就經常爬灰。村子裏其他男人,因為她神智不清,也常常強姦她。我去年才從奶奶口中聽說這件事,氣得半死,但心裏又明白,她遭遇這樣的對待,在這個地方是很正常的,大家可能並不將她當做一個人。她對此事的態度如何呢?她是否曾經逃跑?我不清楚。我從未和她說過話,心裏有些怕她,嫌惡她。如果下次再見面,很想向她問聲好。這是友善嗎?不對,我終究還是抱著獵奇的心態,想要在近處看看,她的那個異常混沌的世界。

很久以前,有一次她的丈夫喝農藥自殺,半夜裏我和我媽跑去看熱鬧。那個男人抱怨家裏的情況,還責備是她和她的孩子,帶給他如此多的痛苦。我當年懵懵懂懂,但也聽得不高興,心想,腦子有病,不是你要拿她傳宗接代泄欲的嗎?當時很希望他趕快死了。

大家將他搬去醫院裏,圍觀的人也散了。我和我媽往回走,望到山坡另一邊我家的房子。黑白電視機的亮光透過綠色的窗玻璃散開,似乎是一種冷清的藍色,非常漂亮。我又是第一次夜裏從那個山坡張望我家,非常陌生。 不過我爸在家裏,爺爺奶奶和弟弟也在,我便沿著小路,一直奔著那團光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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