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客
木客

寫詩與小說。豆瓣ID: bluishgreen 畫的畫在「魚狗(@kawasemi)」這個賬號上。

独自在家

(编辑过)

星期六的下午苗苗独自在家。这是春天,播种的时节,妈妈爸爸正弓着腰在水田里劳作,大黑狗应该正在山间跳跃奔跑。苗苗坐在写字台前做作业,这样明天去同学家里,就能痛痛快快地玩,不必提心吊胆。

苗苗正在思索一道数学应用题的时候,突然听到了敲门声。她受到惊吓,手一抖,连累那老迈的钢笔呕出一滴墨水,淹没了“只鸟儿”这几个字。

苗苗的房间在大厅的左边,写字台前面便是窗户。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不开不开我不开,妈妈没回来。苗苗牙牙学语时便开始念这童谣,警惕心很高。她朝窗子外大声喊,询问谁在敲门。是爸爸吗?还是妈妈?

门外的人没有回答,不停敲打着门。苗苗一本正经地说,你不回答,我绝对不会开门。那人依然不回应。

会不会是恶作剧呢?爸爸特别喜欢捉弄苗苗,他肯定故意不吱声,想要吓唬她。苗苗将脸贴在窗子的防盗网上,望向大门那边。可惜大门凹了进去,在苗苗的视线之外。她可以看到台阶的边缘,但瞧不见敲门的人。于是苗苗闭上眼睛,想像自己是一条猎犬,使劲吸了吸鼻子,捕捉门外人的气息。白忙活一场之后,她又跑到大厅另一侧父母的卧室里,依然什么也没看见。

敲门声不急不缓,从未间断。苗苗捏手捏脚地来到大厅,从门缝张望外面的情况。

没有人的身影。苗苗只看到了地坝与坝子边上的柑橘树,熟悉的白房子从树的后面露出脸来。那是离苗苗家最近的一栋屋子,可惜它荒废已久,并不能给苗苗任何安慰。

敲门声陡然变得急促,苗苗害怕极了,跑进厨房。那里离大门最远,多少安全一些。她紧握着一截当柴火的树枝,坐了一阵子,又拿起了菜刀。谁会这样没命似的敲门呢?苗苗觉得那人至少已经敲了十分钟。

那人不可能是爸爸。苗苗从门缝里感受到了敌意,她相信自己的直觉。会不会是住在后山另一侧的男孩?他和苗苗是同班同学,经常互相串门,但他一直很文静,动不动就哭鼻子,绝对不会故意吓唬人。

当然也不会是客人,那么是小偷?小偷恐怕不会敲门引起注意,那么是人贩子?人贩子最可怕,他摸清只有苗苗独自在家,所以趁机跑过来。诚然苗苗是个大孩子了,可能卖不出去,但那人或许会将她弄成残废让她沿街乞讨以赚钱,或是卖掉她的某个器官。每年初夏玉米长得高大茂盛之时,同学之间互相提醒,要注意安全,许多人贩子躲在玉米地里。那么春天是否太早了呢?

苗苗希望那人明白,谁也不会给他开门,他最好早点放弃,离开这里。敲门声越发急促了,那人似乎有些不耐烦。如果迟迟不给他开门,苗苗担心他会一脚踢开大门闯进来。

一脚肯定踢不开,大门是由不锈钢制作而成。窗子的防盗网也是不锈钢做的,但看起来并不牢固,防君子却防不住小人。要是那个人携带了作案工具,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撬开窗户爬进来。

后门就在灶台旁边,可是苗苗不敢跑出去。她担心那个人察觉到会追过来,她连同龄的孩子都跑不过,更别提成年人了。不能离开墙壁与门的保护,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比家更安全的地方。

思来想去,苗苗决定找个地方躲起来,便钻进了父母的衣柜里,将妈妈的一件长大衣盖在身上。大衣真沉,仿佛是门外那个人的爪牙,想要压垮苗苗。她并不觉得口渴,但她特别想喝水,仿佛凉凉的水滑进喉咙里,缩成一团的心就能慢慢舒展。

爸爸妈妈快回来。苗苗不住在心中默念。爸爸妈妈为什么要在这样偏僻的地方安家。表妹住在一个大院子里,许许多多房屋肩并着肩,一家的狗吠叫,其他的狗都会应和。表妹多幸福啊,根本不用担心遇到这样的麻烦事。

苗苗等了又等,从敲门声里拣出了挠门声,接着她又听到大黑狗的嗷嗷叫。这声音仿佛撒娇,是大黑狗在给屋里的人打招呼,它想要进来。不是汪汪乱叫,这么说来,门外并不是陌生人。

那肯定就是爸爸了,可能田里的活已经结束,他便不慌不忙地进行这个吓人的大计划。妈妈呢?她肯定躲在某个苗苗看不到的地方,正偷偷笑吧。苗苗跳出衣柜来到窗子边,叫一声小黑,大黑狗便欢欢喜喜地靠近,敏捷地跳起来,前爪搭在窗沿上。苗苗伸手抚摸大黑狗的脑袋,嘴里说,小黑啊小黑,你认识门外的人对不对,我应该给你开门,是吗?

大黑狗仿佛听懂了苗苗的话,又跑去大门那边。大黑狗是苗苗的大黑狗,与她一起生活了两年半,苗苗全心全意信任它。她终于放松下来,跑到大厅打开了门。

大黑狗冲进来,亲热地扑到苗苗身上,想要舔苗苗的脸。苗苗赶走大黑狗,发现门外并没有人,只有一只手飘了进来。

那只手皱巴巴的,布满斑点,关节已经变形,应该属于一位老人。手背有一只猫,或许是用中性笔画的,已经褪色,只留下淡淡的痕迹。苗苗认得这只猫,她问道,你是住在敬老院里面的陈婆婆吗?

前天下午,苗苗和几个同学在班主任的带领下,到敬老院里探望孤寡老人。陈婆婆一头白发,好像比别的老人年纪都大,腿脚不灵便。她很喜欢说话,但是吐字不清楚,苗苗不想扫兴,便装作都听懂了。或许是回想起不开心的事情,陈婆婆哭了。大家都去哄她,她抹干眼泪又笑了,继续讲,接着哭。苗苗认为陈婆婆不要再回忆往事比较好,为了帮她分心,就在她的手背上画了一只小黑猫。

那只手不停活动指头,仿佛在跳着笨拙的舞蹈。大黑狗一脸好奇地望着它,没有抓没有咬,仿佛见到了老朋友,因此苗苗一点儿也不害怕。她相信这是陈婆婆的手,又问,陈婆婆派你来做什么?

过了一会儿,那只手停在苗苗面前,做出了想要握手的姿势。苗苗想了想,紧紧握住了陈婆婆的手。她感受到轻微的震动,落在她的左耳。这震动似乎想从苗苗的心里拽出什么情绪,但它太柔弱了,没能成功。苗苗为此难过,她又想,或许难过便是由震动唤起的?

大概过了半分钟,陈婆婆的手松开了苗苗的手,在空中挥舞几下以道别,然后飘出了大门。苗苗跑到门外,目送那只手飞过橘子园,直到它消失在白房子后面。

它肯定忙着去和别的人握手吧。昨天的老师与同学们,陈婆婆的新朋友与老朋友,她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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