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懶人包】台灣慈湖潑漆事件引發的臉書「言論審查」風波

一群台灣的獨派青年在上週228時，前往慈湖向蔣介石的棺木潑漆。但這帖不是要談台灣的轉型正義的議題，而是從這個事件開始，引發出一連串關於「臉書言論審查機制」的討論，我的臉書上甚至有不少人在討論要不要從臉書「出走」，搬家到twitter或其他社交平台。

這場風波裡，被使用者檢舉後被臉書移除貼文、被臉書移除或停權整個粉絲頁、被臉書停權數天的個人帳號包括：

1 潑漆行動者的粉絲頁貼文

2 潑漆行動者的粉絲頁

3 輔大學生會粉絲頁（潑漆行動者包含輔大學生，輔大學生會發表支持聲明）

4 輔大學生會粉絲頁管理員的個人帳號

5 聲援者H的個人貼文

6 聲援者H的個人帳號

7 聲援者H在twitter的說明被其他人轉貼到H臉書個人塗鴉牆的貼文

8 台大學生代表大會的聲援貼文

9 台大學生代表大會的粉絲頁

10 其他聲援者也有不少人遭到停權（例如在台灣社會運動圈頗具知名度的洪崇晏，以及就臉書審查機制提出批評的田昀凡）

我自己最近幾天因為沒什麼時間滑臉書，所以在開始搜集資料之前，對整起風波不是很了解。但查完一輪之後，發現這件事情真的很嚴重。

暫且不推論這些審查是否和「臉書負責香港與台灣內容的公共政策總監陳澍（George Chen）是出身上海的中國人」有關，臉書對於檢舉／被檢舉人的回覆都是制式且抽象的，如「違反社群守則」，但這次許多被移除的貼文，內容完全未涉及針對性別、國籍、種族的歧視性字眼，但還是都被移除，被臉書移除的內容包括原始貼文、分享的貼文、原始貼文的截圖、其他組織的聲援聲明，甚至連用另一個帳號「告訴朋友我被臉書停權」的貼文也被移除。

臉書的檢舉、審查、刪文機制，本身就是個黑盒子，沒人知道具體標準究竟為何，例如：(1) 檢舉人數夠多？(2) 特定人士被特別監控？(3) 藍勾勾是擋箭牌？(4) 臉書會根據使用者的檢舉內容進行機器學習？(5) 機器審查的範圍包含鎖朋友或鎖本人的權限？......這一切都無從得知。因此以下只能先整理最近一週發生了哪些事情：

1、

2/28 獨派青年前往慈湖潑漆。

2、

2/28 行動者的Facebook粉絲頁「FETN 蠻番島嶼社」（下稱FETN）發表聲明：

去年年底，執政黨通過「促進轉型正義條例」，民間無不期盼當局能儘速展開 「清除威權象徵、保存不義遺址」的政治工程。

當各界都把焦點放在黨產、附隨組織與檔案公開等等議題時，桃園的兩蔣停靈處卻沒有得到應有的關注，執政當局消極放任與自由民主社會格格不入的「帝王陵寢」，讓獨裁者的幽靈，繼續在自由民主的台灣遊蕩。

在桃園市的觀光導覽頁面上，對於「慈湖陵寢」，有這麼一段怵目驚心的描述：「世界各地謁陵緬懷一代偉人的聖地」。而桃園市長鄭文燦曾經在回應兩蔣園 區議題時說「轉型正義不該窄化為去蔣」，我們要提醒鄭市長，去蔣化固然只是轉型正義的一個環節，但是，不去蔣並繼續拖延「威權地景清理」 (landscape cleansing)，轉型正義就不可能達陣。

在各界紀念台灣人民苦難的今天，一群關切公義，主張落實轉型正義的青年， 將象徵受難者鮮血的紅漆，潑灑在獨裁者停靈的棺柩。

我們的訴求：

一、徹底清除威權遺緒，停止以台灣資源供奉獨裁者。

我們要呼籲執政當局，只要繼續以台灣資源供奉兩蔣停靈，只要對獨裁者的膜 拜沒有消失，轉型正義就不可能真正到來。執政者一邊提醒人民，威權獨裁的 暴力歷史不能重演，一邊坐視屠殺元兇的停靈處，以帝王的陵寢規格存在，是對轉型正義最大的嘲諷。

二、廢除兩蔣文化園區，威權遺緒不是觀光資源。

「促轉條例」通過後，桃園市府聲明，將「基於歷史文化、觀光價值」保留兩 蔣文化園區，我們要嚴正向桃園市政府表明，威權遺緒不能是觀光「價值」， 崇拜獨裁者，更不是自由民主國家應該保存的「歷史文化」。

我們訴求執政當局，以更積極的方式處理兩蔣停靈的威權地景清理，兩蔣棺柩 不應該以帝王陵寢規格存在於台灣，桃園「慈湖」更不應該專奉兩蔣，而獨裁 者的銅像只能被銷毀，不應該安棲在兩蔣「文化園區」。

如果總統府、國防部與桃園市政府繼續互相推託逃避責任，繼續漠視兩蔣停靈 的轉型正義問題，今天的行動只是開端，覺醒的人民，以實際的行動表達對一 切威權遺緒的憤怒，「破壞聖像」的行動，不會停止。

轉型正義所訴求的和解，並不是向反動保守的勢力妥協，並不是為了「不造成 對立」而便宜地「維持現狀」。真正的和解，是向未來的下一代人承諾一個再 也不會有威權符碼，再也不會有獨裁者崇拜，不需要「緬懷一代偉人」，自由 民主獨立的新國度。

3、

2/28 反對潑漆行動的粉絲頁「狩獵番蠻島嶼」成立，貼文內容包括公布潑漆行動者的個人資料、臉書帳號、經常活動的地點。

這些貼文也被檢舉，但其貼文與粉絲頁都未被臉書移除。檢舉人得到臉書的回應是：

感謝您向我們提出檢舉。我們審查了您檢舉的相片，並判定該相片並未明確違反我們任何一條社群守則。

4、

3/1 FETN的聲明貼文被檢舉後，遭臉書移除（原連結 已失效）。

同日粉絲專頁也被移除。

目前能搜尋到的「FETN 蠻番島嶼社」是在被刪除後重新成立的。

5、

3/1 許多曾分享FETN原始貼文或該貼文截圖的個人帳號與粉絲專頁，都遭到刪文或停權，其中有些是很少人關注的帳號或粉絲頁。

（這裏暗示的是，臉書偵測爭議貼文的來源，不只是靠使用者檢舉，可能還包括機器學習和自動爬蟲？）

6、

3/1 輔大學生會發表聲援貼文。（截圖備份）

【針對慈湖潑漆事件之聲明稿】

輔仁大學學生具有優良的反思與批判傳統，在過去多場學生運動中未曾缺席，在追求民主、改革等方面更是不遺餘力。

昨日，本會學權部長羅宜參與慈湖潑漆行動，本人在此肯定羅部長對於追求轉型正義精神並以行動實踐反對政治神話之努力。

縱使部分人士認為行為過激，但仍不能因此而抹煞慈湖作為威權崇拜場域的事實。

本人也在此呼籲對於本次行動持異議者保持理性，切勿對本次行動參與人員進行人身威脅，也希望拿出大學生作為知識份子的良知，推動社會的進步，一同捍衛轉型正義的價值。

最後，本人在此敦請政府正視台灣歷史的傷痛，加快轉型正義的腳步，拒絕威權象徵，反對個人崇拜，讓台灣與台灣人能夠免於威權陰影的籠罩。

學生會長 陳孝賢

7、

3/2 網友H在個人帳號發文聲援 FETN、並批評臉書的審查機制。

此則貼文遭移除，臉書提供的理由為：「違反了社群守則，對他人種族、族裔、國籍、宗教、性傾向、性別或身心障礙進行攻擊。」

隔天H的個人帳號遭停權七日。

H個人發文全文：

這次的後續事件很誇張，臉書現在是中國人管的，我推測他們直接搜尋特定的字詞跟事件，所以針對「蔣介石潑漆」的相關評論以及聲明，都以最快速度下架。

像那些中國統派說要強暴、肉搜、槍殺、恐嚇潑漆者的，完全都沒事，由此可知根本跟甚麼臉書社群守則無關，就像當年戒嚴一樣，隨便安一條罪名給你，而他看不慣的其實是我們想要獨立建國的意識形態。

希望大家能理解到這種無奈跟不滿，你直接消音，而對面那些中國人就是可以盡情所能的打你、罵你、羞辱你，然後盡其所能的說台灣人就是比較低級等等。

非同溫層的朋友(希望還有)的大家可以想一下，你曾 24 小時甚至 12 小時內 檢舉別人然後臉書馬上處理的嗎？請告訴我這個經驗，然後當我跟你說：「所有發相關評論以及潑漆行動的政治宣言，幾乎都在 24 小時以內下架」，你會怎麼想？不管是哪個中國，一直以來，就是用這樣的方式讓台灣人噤聲，所以彭明敏才要偷印台灣人自救宣言要去宣傳，所以鄭南榕一直開辦雜誌社最後以自焚抗議。

言論與思想是我們唯一有的武器，不管你或者你們跟我或者我們的政治形態有沒有相同，我們都要理解一件事情，今天能讓我們碰撞交流的，正是言論自由。

看到許多統派說什麼，現在要改變台灣就是成立軍政府，甚至是肅清不同意識形態的人，我感到絕望與無奈，因為他們永遠只預設了自己不會犯錯、永遠是強勢的心態。

台灣人當太久弱者，所以我們懂言論自由的重要，也請一些作家跟犬儒別再說台獨法西斯了，當統派跟中國人法西斯時，你們卻完全視而不見，不知道是瞎了還是怎樣。

我們現在面對的，是對一個主張的打壓，而且只針對特定的族群(獨派)，我希望大家一起正視以及支持，有人會問，「你跟我們的意識形態不同，為何要支持」，我會回答：「你對潑漆不滿，我們來討論；你對建國有疑問，我們來討論，正因為我們意識形態不同，所以才該支持言論自由，因為，這是唯一能讓社會辯證並且越變越好的方式。」

我是台灣人，我支持慈湖潑漆行動，也主張台灣獨立建國，我希望大家起身支持，起造屬於台灣人的國家，台灣人要當台灣人的主人。

（圖為鄭南榕，演講中說完台灣獨立後的微笑）

8、

3/3 在H帳號被停權後，H又在twitter發佈一則貼文：

戒嚴進行式。請幫我把這篇貼到我的塗鴉牆或者分享到自己塗鴉牆，謝謝！

我不覺得這有藍營統派的人檢舉，否則他們會湧入叫囂，現在臉書管理者並非透過有人檢舉移除我們的文章，而是高層直接根據我們的政治主張然後打壓我們。

發表台灣獨立，12小時內被鎖帳，跟戒嚴一樣。

（現在臉書管理者是上海人）

此則twitter貼文被H的朋友轉到H的臉書塗鴉牆後，該則轉貼貼文隔天被移除。而此則貼文的觸及率並不高，不一定有大量檢舉。

9、

3/4 輔大學生會的聲明貼文遭移除。且學生會粉絲專頁以及管理員個人帳號都遭到停權。

輔大學生會隨後又重新發佈原聲明，又被移除，前後共被移除三次。

輔大學生會的第二次貼文：

【潑漆聲明文後續】

關於粉絲專頁及文章遭到惡意檢舉而下架，學生會對此表示相當遺憾，我們在此聲明，學生會不會刪文，以前不會，未來也不會，我們堅持自己的立場，捍衛校內學生追逐轉型正義與追尋民主的價值。本屆的學生會，是有理念的校內政治組織，堅持做我們認為對的事情，不向保守反動勢力妥協。

從1985年輔大新聞社事件起，輔仁大學走逐漸走向開放而自由的校園風氣，輔仁大學學生參與社會運動的風氣也逐漸蓬勃，走在時代最前線之一，與社會一同向前。

到了今天，許多人的腳步停滯了、社會追求公理正義的腳步倒退了，部分學生以及社會人士反感政治、捍衛兩蔣、崇拜威權、拒絕思考、缺乏感知。因此，輔仁大學學生會做為努力走在社會前端、追求正義理想的學生組織，就有責任做為閘門，防止輔大學生的正義感被有心人士與保守勢力沖刷殆盡。

各位能反對潑漆、能反對抗議手段，但沒有任何人可以否定蔣介石迫害臺灣菁英的事實，沒有人能否定歷史傷痛至今仍未平復，沒有人能夠否定轉型正義必須實施。

部分群眾拒絕正視歷史的傷口，你們可知道你們就是阻礙社會進步的障礙、你們可知道你們就是不讓社會走向和平的荊棘，缺乏歷史觀、理盲、鄉愿，就是你們的特色，我們不會道歉，不會低頭，如果覺得學生會不足以代表學生，那請進行罷免程序，進行民意競合。

只會進行人身攻擊、無理叫囂，甚至是以家長、學長姐身分進行情感勒索的人，輔大學生會與關心轉型正義的夥伴們並不會予以回應。 自己的價值自己決定，我們從來不會為了去回應那些無謂的期待，而去限制自己的一言一行。

最後，再次鄭重說明，我們不會低頭，我們只堅持做對的事情，我們的行為對得起自己，這就是輔大學生會。

學生會長 陳孝賢

學生議會議長 劉勇廷

學生議會副議長 劉家杭

10、

3/7 台大學生代表會粉絲專頁發佈致敬貼文，三小時後聲明貼文被移除，粉絲專頁也遭刪除。

致敬貼文全文：

臺大學生會學生代表大會於1988年創會之初，便是校園去威權化的重要推手。這一股對抗威權的力量也延伸到校園之外，成為臺灣民主政治改革浪潮的要角。時至今日，學生代表大會依然戮力守護民主價值，對抗威權遺緒。

本校學生會前會長周維理、前學生代表張閔喬，在二二八紀念日參與了慈湖兩蔣紀念園區的潑漆抗議行動。縱使手段激烈，但成功凸顯中華民國政府耗費大把經費，維護威權時期統治者形象與屍身的不當。他們的反思及行動能力，值得敬佩。

同時，兩位同學於3月5日遭到拘提之後，被桃園地檢署裁定以異常高額的保釋金交保，顯見威權幽靈依然充斥在國家體制之中，陰魂不散。

在此，本會除了向兩位遭到法律追訴的同學表達慰問、肯定其精神，也呼籲政府及社會各界：推動轉型正義，祛除威權幽靈，刻不容緩。

國立臺灣大學學生會學生代表大會 2018年3月7日

11、

3/7 社運行動者洪崇晏轉貼台大學生代表會的聲援貼文後，其個人帳號被臉書停權，無法登入、發文、私訊。

（詳見義務律師的說明）

洪崇晏原文：

台大學生會學會那篇聲明文怎麼不見了？

更新：該聲明確實被檢舉下架，包含粉絲專頁也是。

附上原文截圖。（感謝相關人士提供）

也可參見PTT NTUSC版【國立台灣大學學生會學生代表大會向慈湖陵寢潑漆案參與學生致敬】

12、

3/7 台大研究生協會跟著台大學生代表會的發表致敬貼文後，該貼文也被移除、粉絲專頁被關閉（現已恢復）、粉絲專頁管理員的個人帳號也被關閉。（詳見《關鍵評論網》編輯李修慧的個人貼文）

台大研究生協會的致敬全文（截圖備份）：

關於學代會粉絲專頁下架研協會聲明

自學代會記者會結束並發布對於二二八事件，台大學生參與行動的種種表達立場與聲明。粉絲專頁馬上在幾個小時內遭臉書下架，再次展現了臉書公司管理單位的「強勢作為」，還有利用營運制度的群眾暴力對於言論自由的壓制。

對於此事，研協會聲明如下：

1、對於部分學代的行動，研協會與學代會閉站在同一條戰線上，支持青年言論自由。面對國民黨政府為了鞏固台灣政權合法性，所進行的各種惡事，至今因為各種政治經濟的金權政治壓迫下，政權幾次輪替我們依舊無法得知歷史真相。台大學生自治組織一直以來扮演校園去威權化的角色，對抗著從那個黨國威權時代根深蒂固在校園裡的威權思想、壓迫。對於這次的激烈行動，雖未參與但敬佩學代們對於抵抗威權的勇氣。

2、從本次學代會粉專的被下架，可以看出台灣這塊島嶼上，威權的繼承者們無所不用其極的維持這個隱藏他們罪惡真實的平和外衣。這些人才是撕裂台灣族群的真正毒瘤，依竊的正義公理與原諒，乃是建立在真理與真實之上，只要這些傢伙繼續使用著各種形式暴力，從制度、輿論、世代各個面向打擊尋找追逐真相的人們，我們便從未走出威權的陰影。

最後，研協會呼籲，臉書公司雖作為一個商業資本擁有者，但管理者與工作人員不要讓資本的誘惑奪取了你們身而為人的美好內在，盡快做出正確的決定。對於這次學代會所遭受的惡意，台大師生應該要有所感，台大校園自治不是只是跟教育部抗議不給管做校長，而是這塊校園裡的每一個個體，都擁有能夠選擇、發表......並不被任何形式的權力所壓迫。

13、

3/7 田昀凡在臉書上批評臉書的審查機制，隨後個人帳號也被停權。

田昀凡的貼文：

臺大學代會粉專因為致敬聲明三小時被下架、輔大學生會粉專因為聲援聲明被下架，許多朋友因為談論228、轉型正義、潑漆案被封鎖1周到30天不等，現在是臉書戒嚴？

14、

3/7 田昀凡使用另一個帳號「袁子默」發文說明原帳號被停權，並再次批評臉書的審查機制，隨後此則「袁子默」的貼文又被移除。

以上是這次因為慈湖潑漆事件後續引發的臉書「言論審查」風波經過，相信 Matters 上有很多朋友都非常關注言論自由的議題。

台灣經常被認為是「亞洲的民主燈塔」，六年前才經歷一場關於言論自由的「反媒體壟斷」運動，當時指控的對象是中國政府，但六年之後，台灣在網路時代淪為「數位殖民地」，在網路上發表言論的自由遭跨國企業以完全不透明的方式箝制，這完全不是台灣政府單位（如 通訊傳播委員會 NCC）能處理的。

我在臉書上看到許多朋友（包括 @施典志 ）在討論要不要離開臉書，但放眼目前較大的社交平台，加上「人際關係」的束縛，短期內似乎很難真正解決這個困境......

特別將所有被移除的貼文都以文字方式再次呈現，用意是想請大家「評評理」，這些內容到底有沒有「踩到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