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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0 乌克兰:从帝国边疆到独立民族,追寻自我的荊棘之路

野兽按:乌克兰军方日前解放东北部重镇伊久姆(Izium),当局在一处丛林发现乱葬岗,估计埋葬超过440人,大部分墓碑上只刻有数字。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Volodymyr Zelenskyy)指责屠杀及埋葬平民是俄军所为,预告会发放更多清晰确凿证据。

据报道,乌克兰军人封锁发现乱葬岗的丛林,并且用金属探测器调查乱葬岗的实际规模。BBC 引述哈尔科夫地区警察首长 Volodymyr Tymoshko 表示,现场发现至少440具遗体,是迄今发现的最大一处解放地区埋葬点,大部分木制的简陋墓碑上只刻有数字。

BBC 指出,暂时未能确认被埋于乱葬岗的受害者经历过什么,但有说法指他们大部分死于空袭和失救,也有迹象显示部分被埋的是乌克兰士兵,而乌克兰当局将为每一名受害者验尸。

泽连斯基于当地周四(15日)晚间发表讲话,指“俄罗斯所到之处皆留下死亡”,预告会于当地周五向乌克兰及国外记者发放更多清晰确凿证据:“我们希望让世界知道,布查、马里乌波尔,不幸地加上伊久姆,这些地方在俄军占领下发生了什么事情。”

乌克兰总统幕僚长叶尔马克(Andriy Yermak)在 Twitter 发布据称是这个乱葬岗的照片,指控俄罗斯是个“支持恐怖主义的杀人国家”。

作为哈尔科夫地区战略重镇的伊久姆,此前遭俄军占领超过五个月,至近期乌军反击接连报捷下获得解放。BBC 引述当地一名政客称,伊久姆近八成基础建设被毁,有大量遗体被埋于瓦砾之中。

乌克兰政府早前宣称,自俄军于今年2月24日全面入侵以来,录得超过2.1万宗战争罪行,包括有平民被杀害和强奸。乌克兰军方于今年4月1日解放基辅市郊城镇布查后,曾在当地发现乱葬岗,以及有手脚被绑的平民遗体。国际刑事法庭(ICC)首席检察官卡里姆汗(Karim Khan)曾率团到布查作实地调查,随后也派出调查团队及法医专家到乌克兰各地跟进怀疑战争罪行,另有多家国际媒体的调查记者正在当地发掘更多相关证据。

美国总统拜登、英国前首相约翰逊(Boris Johnson)均曾指控俄罗斯在侵略乌克兰期间干犯战争罪行。不过,俄罗斯政府多次否认以平民作为军事攻击目标,反指乌克兰和西方国家捏造证据。

俄军多线败退下改变战略,持续攻击乌克兰的民用基建

入侵乌克兰的俄军近期在多个战线败退,据报他们改变策略,转而攻击乌克兰各地的民用基础建设。据路透社报道,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Volodymyr Zelenskyy)的家乡、中部工业城市克里维里赫连续第二天有水坝被俄军导弹击中,洪水淹浸逾百间房屋。

泽连斯基于当地周三(14日)指,俄军向克里维里赫发射至少八枚导弹,击毁 Karachunivske 蓄水库的水坝、泵水站等设施,导致洪水涌入因古列茨河,令河水水位暴涨,威胁该区居民。乌克兰当局自当地周三晚通宵救援受灾民众,翌日疏散大批居民,避免他们遭受洪灾威胁。

泽连斯基指,蓄水库显然没有军事价值,攻击蓄水库只会对当地平民带来影响,批评俄军是因为近期战况失利而作出报复。

国际原子能机构理事会通过要求俄军停止占领扎波罗热核电厂的决议案,俄中反对

另一方面,国际原子能机构(IAEA)理事会于当地周四(15日)在维也纳召开闭门会议,通过一项要求俄方立即停止占领扎波罗热核电厂,将核电厂交还乌克兰当局控制的决议案。决议案指,俄方的占领行动大大增加了扎波罗热核电厂发生核事故的风险。

在35个理事国当中,决议案获得26票赞成,投下反对票的包括俄罗斯及中国。俄方宣称乌克兰在西方支持下持续炮击核电厂,批评决议案对此只字不提。乌方则对决议表示欢迎。

书名:烏克蘭:從帝國邊疆到獨立民族,追尋自我的荊棘之路 原名:The Gates of Europe: A History of Ukraine 作者: 謝爾希·浦洛基  原名: Serhii Plokhy 譯者: 曾毅, 蔡耀緯 出版社:聯經出版公司 出版日期:2022/09/01 語言:繁體中文 定價:580元


內容簡介

位處帝國門前,烏克蘭人如何昂首挺立、追求自由與尊嚴?

在強權環伺中,烏克蘭人建立起屬於自己的國家

面對歷史的苦難,他們淬煉出團結、勇氣與韌性

哈佛大學講座教授、烏克蘭研究中心主任傾力之作

橫跨兩千年的壯闊史詩,值得臺灣借鏡的血淚歷史

全球媒體一致讚譽,理解當前世界局勢的必讀之書!

【2021年最新修訂版】

【特別收錄2022年6月作者新版序言】

★帝國邊疆到獨立民族,走過數千年的荊棘之路

今天的烏克蘭民族,是在各種帝國勢力與文明範圍交會之處,從各種瓜分與苦難中生長出來的。烏克蘭國歌的開頭唱著「烏克蘭尚未滅亡」,是十九世紀烏克蘭民族主義者的心聲,更是這段歷史的見證。

烏克蘭位處歐洲的要衝,也是東西方文明的相遇之處,與臺灣同處國際地緣政治的戰略斷層帶,歷史上曾見證各種勢力的傾軋與競逐、戰爭與衝突,這些持續的動盪也形塑了烏克蘭的歷史與民族認同。

在《烏克蘭》一書中,哈佛大學烏克蘭中心主任謝爾希·浦洛基深度剖析這座「歐洲之門」兩千多年的歷史軌跡,從希羅多德到奧匈帝國,一直到今日俄羅斯對烏克蘭的侵略。從帝國大敘事的瓦礫堆中,他挖掘出烏克蘭的複雜過往,重建這段被許多人輕忽或遺忘的歷史,也為當下新聞事件,提供了更為深刻的脈絡。

★如何理解歷史?看見人物的選擇!

要真正了解烏克蘭這段歷史,而不流於史實的瑣碎堆砌,本書以各種歷史人物的選擇為中心,告訴我們這些選擇的伏筆與導火線,前因以及後果。

在眾多宗教中,十世紀基輔羅斯的統治者弗洛基米爾,最終為何選擇改宗東正教?十六世紀哥薩克國的統領赫梅爾尼茨基,在波蘭─立陶宛聯邦治下尋求自主,怎麼反而找上了沙皇幫忙?他的後繼者馬澤帕,又為什麼想脫離莫斯科的掌控?奧匈帝國和俄羅斯內的烏克蘭民族主義者,有什麼方法能宣揚自己的理念?蘇聯統治七十年後,烏克蘭的議會代表為什麼壓倒性選擇獨立,進而為蘇聯敲響了喪鐘?而到了二十一世紀,橘色革命的群眾,又是為何走向廣場抗爭?

透過解答這些謎題,作者帶領我們更全面地了解烏克蘭的歷史,既看見當權者的合縱連橫,也看見受壓迫者的抵抗與無奈。

★政治、經濟、文化的多方視角

本書討論涵蓋今日烏克蘭這塊土地上的豐富過往:政治運作、軍事抗衡、宗教變遷、族群互動、經濟貿易的轉變,以及文化藝術的發展。

烏克蘭位處黑海邊疆的肥沃土壤,怎樣吸引了許多族群的進駐爭奪?東正教如何在一連串與拜占庭的交涉中,被引入烏克蘭?當游牧者哥薩克人的訴求不被當政者採納,爭取自主的他們,怎樣反而啟動了一連串被分割、被削弱、被視為俄羅斯一部份的歷程?烏克蘭的作家們,在不同時期如何創作、又有怎樣的論戰?而烏克蘭史上最慘烈的飢荒,又是怎麼在名義上要推進農業發展的政策下發生?

★「民族」的分析軸線

在這樣豐富全面的討論背後,這本書也以「民族」的發展為分析主軸,讓我們看見各種歷史因素,如何影響這個民族的前世今生:

十六世紀,信仰東正教的貴族們,雖然隨著立陶宛併入波蘭,怎樣卻獲得了新的政治空間,更在文化上讓當代烏克蘭的雛型也於焉誕生?十八世紀,今日烏克蘭被俄羅斯和奧匈帝國瓜分,邊境兩側的民族主義者又如何分進合擊,孕育出了一個關於烏克蘭未來的共同圖景?大戰期間,強敵環伺加上民族主義尚未成熟,如何使得短暫獨立的烏克蘭又再度被瓜分?而車諾比核電廠的事故又如何引發烏克蘭人的覺醒,讓歷史記憶被重新討論,學生走上廣場絕食抗爭,終於在戈巴契夫遭遇政變時,使得烏克蘭議會代表高票決定走向獨立?

透過這些故事,浦洛基娓娓道出烏克蘭所走過的荊棘之路何以如此崎嶇,又如何影響烏克蘭直到今日的發展。

名人推薦

專文導讀

吳玉山(中央研究院院士)

聯合推薦

李雪莉(《報導者》總編輯)

吳照中(Podcast「烏克蘭什麼」 創辦人)

林正義(中央研究院歐美所研究員)

房慧真(作家)

徐裕軒(外貿協會基輔台貿中心主任)

陳健民(政治大學社會學系訪問教授)

張翠容(香港國際新聞工作者)

葉耀元(美國聖湯瑪斯大學國際研究講座教授)

嚴震生(政治大學國際關係研究中心研究員)

(依姓名筆畫排序)

全球媒體讚譽

對於歐洲最少為人知的大國,(一部)堪稱典範的記述……閱讀《烏克蘭》的樂趣之一在於,關於久遠事件的敘述看似緻密,又涉及陌生地點與人民,卻因其中的軼事與精準陳述而生色。——《華爾街日報》(Wall Street Journal)

確鑿而可靠的一部概述,從古希臘時代一直講到今天。——《金融時報》(Financial Times)

(一部)令人讚賞的新歷史著作……對於烏克蘭的包容歷史以及法制史所抱持的信心,使得希望能夠長存,而包容與法制則皆根植於歐洲基督宗教文明。在對烏克蘭過往簡練而認真的闡述之中,浦洛基先生也為未來提供了一些預示。——《經濟學人》(Econnomist)

若不先對千年來形塑東歐的複雜交錯影響有些認識,就無法理解今日烏克蘭悲傷又糾結的衝突。關於那段歷史,讀者的最佳參考莫過於浦洛基的新書……浦洛基優雅又沉著地駕馭這個主題。——《外交事務》(Foreign Affairs)

浦洛基和他之前的作者有個重大區別,那就是他運用國族認同這個現代概念詮釋烏克蘭歷史,這一概念在後蘇聯共和國中尚未廣泛使用。——《新聞週刊》(Newsweek)

一部簡明扼要、可讀性高的烏克蘭史……生動的敘事有著多采多姿的角色,包括北歐和蒙古盜匪、任意劫掠的哥薩克人、君王、征服者和獨裁者,還有矛盾的十九世紀知識份子:他們熱烈信奉烏克蘭文化認同,卻在文化認同如何演變為國族認同的問題上致命地分裂。——《華盛頓時報》(Washington Times)

去買這本書……送給子女和孫子女,人手一本。買來送給朋友們。要確定他們真的讀過。——《烏克蘭人週報》(Ukrainian Weekly)

一部步調緊湊的歷史著作,充滿了精練的描述和提點……有力駁斥了普丁及其朝臣的狂妄臆斷,以為烏克蘭是大俄羅斯民族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文化也低人一等,弱小疲弊。——(英國)《泰晤士報》(Times)

《烏克蘭》將我們帶回希羅多德的時代,述說……(烏克蘭)長年奮鬥,贏得自身命運掌控權的糾結故事。——(英國)《週日泰晤士報》(Sunday Times)

浦洛基是烏克蘭歷史的精妙測繪者,他並不過分強調他所描述的諸多恐怖;他也不需要,嚴酷的事實不言自明。——(英國)《獨立報》(Independent)

浦洛基細心又迷人的歷史,是關於一個幽靈般的國家一連串的故事,這個國家自古至今一再出現又消失……要是理智真能獲勝,浦洛基的這部佳作應當設法呈上普丁案頭,但願能讓這個帝國主義者看清楚:烏克蘭絕未完蛋,更不會滅亡。——(英國)《蘇格蘭前鋒報》(Herald Scotland)

浦洛基對烏克蘭哥薩克人的描述最是精彩,這些自由人來自不馴大草原的僅存部分。——(英國)《旁觀者》(Spectator)

《烏克蘭》詳述俄國與烏克蘭之間爭奪領土和認同的持久衝突……(並)解構了兩千多年的歷史及其何以致此。——(加拿大)《多倫多星報》(Toronto Star)

可讀性極強,為一個注定成為民族、軍隊、文化和文明交會之處的國家,說出了扣人心弦的故事。——《俄羅斯評論》(Russian Review)

浦洛基的這本書不盡然是學術著作,它試圖應對當前地緣政治爭論中提出的某些問題,包括烏克蘭是否屬於……俄羅斯世界。——(波蘭)《新東歐》(New Eastern Europe)

在一本烏克蘭兩千年歷史的概述中,注入適切的細微差異與複雜性並非易事,但浦洛基靈巧嫻熟地善盡這份責任……對於烏克蘭的族群和國家歷史,浦洛基的著作是令人歡迎的入門書。——《出版者週刊》(Publishers Weekly)

本書涵蓋的時間範圍與主題不同凡響……對烏克蘭具有基本知識的學生、學者和讀者都能心領神會。或者,本書各章也可各自獨立閱讀,對相關主題興趣強烈的人們,得以聚焦於烏克蘭歷史的特定時代。——《圖書館雜誌》(Library Journal)

沿著東西分裂的脈絡,從肯定的角度出發,記述烏克蘭的歷史,從古代的分裂說到現今的動盪……一部淺顯易懂的有用著作,坦誠地思索面對俄國這個貪得無饜的動盪之源,烏克蘭所持續付出的「自由之代價」。——《科克斯書評》(Kirkus Reviews)

詳實、迷人、資訊最新的烏克蘭歷史,莫過於浦洛基這本書名貼切的《烏克蘭》(原書名:歐洲之門)。浦洛基的這部權威著作,對學者、學生、決策者和要有足夠知識的大眾都價值非凡,能讓他們理解當前烏克蘭的困境。——諾曼.奈馬克(Norman Naimark),史丹佛大學

這是著眼於當下、最切合現時所需的歷史。想理解俄羅斯與西方何以為了烏克蘭前途而彼此對峙的人們,都會想要一讀浦洛基對於烏克蘭處於歐洲門戶的歷史作用,合理、慎重卻又熱情的敘述。——葉禮廷(Michael Ignatieff),哈佛大學甘迺迪政府學院

終於:一個引領新聞走向、太多人對其所知卻少得令人難堪的國家,有了一部扣人心弦的精要史書。再也沒有無知的藉口了。——彼得.波莫蘭契夫(Peter Pomerantsev),《俄羅斯.實境秀》(Nothing Is True and Everything Is Possible)作者

在這個艱難的時代,謝爾希.浦洛基為烏克蘭寫出了一本完美的新歷史著作。本書兼具權威性與創新性,同時又保持了一貫的明晰和易讀,令人難以釋卷。——安德魯.威爾遜(Andrew Wilson),倫敦大學學院烏克蘭研究教授

謝爾希.浦洛基為我們寫出了一本簡潔而全面的烏克蘭史。本書提供讀者脈絡,呈現普丁先生的現行政策何以既違背了烏克蘭人民意願的侵略行為,同時也破壞了冷戰後建立起來的秩序。這本書不但好讀,而且對熟稔莫斯科敘事的人們而言,更能拓寬思考,踏上一段關於烏克蘭歷史的旅程。——約翰.赫布斯特(John Herbst),前任美國駐烏克蘭大使

本書複雜又精微,修正過去對歷史的觀點,令人耳目一新,而且清楚明白,是這片一再淪為戰場,又是歐洲糧倉的染血之地扣人心弦的短篇歷史。《歐洲之門》結合了學術權威與敘事天賦──今天想要理解俄國和烏克蘭的人們必不可少的讀物。——賽門.蒙提費歐里(Simon Sebag Montefiore),《史達林:紅色沙皇的宮廷》(Stalin: The Court of Red Tsar)作者

作者簡介

謝爾希·浦洛基(Serhii Plokhy)

哈佛大學烏克蘭研究中心主任、烏克蘭史教授,專長為東歐知識、文化、國際關係,研究主題包含烏克蘭史、俄羅斯民族主義、二戰與冷戰史等,2018年獲頒表揚對烏克蘭文化卓越貢獻的「國家謝甫琴科獎」。其著作《最後的帝國:蘇聯的末日》得到外交政策界重要獎項「萊昂內爾.格爾伯圖書獎」,《車諾比》獲得頒發給年度最佳英語紀實寫作的「巴美列.捷福獎」。

譯者簡介

曾毅

自由譯者,譯有《古典學為什麼重要》、《耶魯美國小歷史》、《奥德修斯的世界》(合譯)等。

蔡耀緯

臺灣大學歷史學研究所碩士,現為自由譯者。譯有《叛國英雄:雙面諜O.A.G.》、《海上傭兵:十七世紀東亞海域的戰爭、貿易與海上劫掠》等。


目錄

推薦序

新版序言

前言

導言

卷一 黑海邊疆

第一章 世界的邊緣

第二章 斯拉夫人的到來

第三章 聶伯河上的維京人

第四章 北方拜占庭

第五章 基輔的鑰匙

第六章 蒙古治世

卷二 東方與西方的相遇

第七章 烏克蘭的誕生

第八章 哥薩克人

第九章 東方的變革

第十章 大叛亂

第十一章 分裂

第十二章 波爾塔瓦的裁決

卷三 帝國之間

第十三章 新的邊疆

第十四章 起源之書

第十五章 多孔的國界

第十六章 前進

第十七章 未完成的革命

卷四 世界大戰

第十八章 一個國家的誕生

第十九章 破滅的夢想

第二十章 共產主義與民族主義

第二十一章 史達林的堡壘

第二十二章 希特勒的「生存空間」

第二十三章 勝利者

卷五 獨立之路

第二十四章 第二個蘇維埃共和國

第二十五章 再見,列寧

第二十六章 獨立廣場

第二十七章 自由的代價

結語:歷史的意義

致謝

歷史年表

烏克蘭歷史人物表

術語表

延伸閱讀

前言

就美國總統彈劾案來說,美國眾議院在二○一九年十二月對唐納.約翰.川普(Donald John Trump)提出的彈劾案是獨一無二的。在美國歷史至今為止的四次總統彈劾案之中,只有這次特別關注總統涉及某一外國的行動,這個國家就是烏克蘭。

近幾年來,我多次被人問起同一個問題:「為什麼烏克蘭在世界政治上變得這麼重要?」我第一次遇到這個問題,是在二○一三和二○一四年廣場(Maidan)抗爭的背景下,俄國隨即併吞了克里米亞,並侵略烏克蘭其他地區,美俄關係與歐盟對俄關係也隨之急遽惡化。而同樣這個問題之後又再度被提起,先是針對烏克蘭在彈劾過程中的角色,接著是在二○二○年美國總統大選期間。

我的答案從那時到現在都不變。烏克蘭在歐洲的舞台中心現身,隨後又在美國政界現身,絕非偶然。烏克蘭是蘇聯解體後,僅次於俄羅斯的最大前蘇聯加盟共和國,如今則是俄國侵略的目標,近幾年來成了戰場。烏克蘭不同於俄國和白俄羅斯這兩個東斯拉夫(East Slavic)鄰國,在後蘇聯轉型的動盪年代裡,仍維持著民主機制與政治,地緣政治上的取向與社會文化價值觀也都面向西方。

俄國在烏克蘭頓巴斯地區未經宣告的混合戰爭,過去七年來已造成超過一萬四千人喪生,成為 民主與專制全球鬥爭最顯著的表現之一,為此引起了美國與西方的關注。烏克蘭境內持續進行的軍衝突,不只是政治價值觀的競逐而已。俄國力圖阻止其帝國衰落而奪取克里米亞、占領頓巴斯部分地區,對國際秩序及其基礎所在的主權和領土完整原則構成了重大威脅,程度為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至今所僅見。

儘管烏克蘭不久前才引起舉世注目,它卻擁有漫長、驚心動魄又迷人的歷史,而它的歷史往往 被統治其領土數世紀的帝國大敘事遮蔽。從帝國的層層歪曲之下,發掘這段直到最近數十年來在西方仍鮮為人知的歷史,不僅有助於更深入理解這個舉世關注焦點所在的國家,更有助於深入理解整 個歐洲,東歐與西歐皆然。我把握了出版社為本書發行更新版的機會,為烏克蘭最近的歷史增補一章——也就是本書二○一五年初版發行後的這些年,為這個國家和這一區域的故事提供了新見解。

蘇格蘭人和其他一些民族,常常誇耀一些書籍肯定了他們對改變人類歷史作出的貢獻,烏克蘭人也許同樣有理由為自己在改造世界中的作用而自豪。一九九一年十二月,烏克蘭公民紛紛湧向投票站,選擇了獨立,同時也將強大的蘇聯送進了歷史的垃圾堆。那時在烏克蘭發生的事件,在世界上造成了巨大的迴響,也確實改變了歷史的走向:烏克蘭公投之後一個星期,蘇聯就解體了,美國 總統喬治.H.W.布希(George H. W. Bush)更宣布,西方在漫長而艱難的冷戰中取得了最後勝利。

烏克蘭下一次出現在全世界的電視螢幕上是二○○四年。這一年,身著橙衫、情緒高昂的群眾 擠滿了基輔的廣場與街道,要求舉行公平的選舉,他們最終達到了目的。由於這次橙色革命,從塞爾維亞到黎巴嫩,從喬治亞到吉爾吉斯,搖撼威權統治的革命都被稱為「顏色革命」。顏色革命並未改變後蘇聯時代的世界,但它們留下了遺產,也留下了「改變終將到來」的希望。接下來,烏克蘭人又在二○一三年的十一月到十二月間成為世界關注的焦點——人們再次走上基輔的大街,支持國家與歐盟建立更緊密的聯繫,此時正值歐盟各成員國對聯盟的熱情降至低點,烏克蘭人卻不顧零度以下的氣溫,日復一日、月復一月地在街上遊行、堅守,令西歐和中歐國家的公民們感到震驚、也深受鼓舞。

二○一四年初,烏克蘭國內形勢出現了意外而悲劇性的轉折,抗議者與政府部隊之間發生衝突,將先前抗議中那種熱烈得近乎街頭派對的氣氛一掃而空。二○一四年二月,就在電視臺攝影機 鏡頭的全程記錄下,鎮暴警察和當局的狙擊手向抗議者實彈開槍,導致數十名親歐盟抗議者死傷,這樣的畫面震驚了世界。同樣令人震驚的還有二○一四年三月俄羅斯對克里米亞的吞併,以及同年春末莫斯科在烏克蘭東部頓巴斯地區策動的混合戰。這一年七月,親俄的分離主義者擊落了載有將 近三百人的馬來西亞航班,更是將這場俄烏衝突變成了一場真正的國際衝突。烏克蘭局勢的發展對 歐洲和國際事務產生了巨大的衝擊,以致政治人物們開始談論「為歐洲的未來而戰」,以及冷戰再臨,而在一九九一年,這裡正是冷戰宣告落幕之地。

烏克蘭危機的起因是什麼?歷史在這一系列事件中扮演了何種角色?是什麼讓烏克蘭人不同於俄羅斯人?克里米亞和烏克蘭東部到底應該屬於誰?為何烏克蘭採取的行動會造成巨大的國際影響?近年來,這些問題被一再提出,理應得到全面的解答。對於當今烏克蘭局勢及其對世界的衝擊,若要瞭解背後的各種趨勢,我們需要對其根源進行考察。粗略地說,這就是這本書的主要任務。我寫作這本書,正是希望歷史能為我們提供對當下的洞見,進而影響未來。無論是預測當今烏克蘭危機的結局及其長遠影響,還是預測作為烏克蘭這個國家的將來,即便不是完全不可能,也十分困難。然而,踏上探索歷史的旅程,仍有助於我們從每日新聞的密集轟炸中理出頭緒,並能讓我們在面對事件時思考更深,從而改變事件的後果。

本書在「長時段」(longue durée)尺度上呈現烏克蘭歷史,內容起自希羅多德時代,終於蘇聯的崩潰和當下的俄烏衝突。烏克蘭和法國差不多大小,現擁有接近四千六百萬人口,歷史上在此生活的人們更是數以億計。如何才能將它超過千年的歷史濃縮到短短數百頁的篇幅之內?要做到這一點,我們必須有所取捨,這也是歷史學家的一貫做法,然而歷史學家們採用的方法卻各不相同。現代烏克蘭史學的奠基者米哈伊洛·赫魯舍夫斯基(Mykhailo Hrushevsky)是本書中將會出現的一個人物,哈佛大學的烏克蘭歷史教席也以他的名字命名;赫魯舍夫斯基將他的研究主題視為一個起自渺茫遠古,歷經繁榮、衰落和復興的民族的歷史,其復興的頂點,則是烏克蘭國家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及之後的創生。

烏克蘭歷史在赫魯舍夫斯基的手中成為一個獨特的研究領域,然而他的許多批評者和繼承者對他的方法提出了疑問。赫魯舍夫斯基的學生們側重烏克蘭國家地位的歷史;蘇聯歷史學家將烏克蘭歷史描述為一部階級鬥爭史;一些西方作者強調烏克蘭的多族群特徵;而到了今天,越來越多的學者則轉向了跨國研究。這些後起寫作潮流,對烏克蘭和其他民族歷史的處理方式,也影響了我的歷史敘事,晚近史學中的文化轉向以及身份認同史研究也為我提供了養分。我所提出的問題都是從當代出發的,對此我並不避諱,但我也盡力不用現代的身份認同、歸屬、觀念、動機和情感來曲解過去的歷史。

本書的原文書名「歐洲之門」當然是一個隱喻,但這樣的比喻並不能輕率以待,也不應被視為一種行銷的花招。歐洲在烏克蘭歷史中有著重要的地位,而烏克蘭在歐洲歷史上同樣如此。烏克蘭地處歐亞大草原的西緣,許多個世紀以來都是通往歐洲的門戶。在某些時代,戰爭和衝突會導致「門戶」的關閉,此時烏克蘭就是阻擋東來或西來侵略者的一道屏障。而在烏克蘭歷史上的大部份時間裡,門戶是開放的,此時的烏克蘭就成為歐洲和歐亞之間的橋樑,使得人群、商品和思想的交流得以發生。在漫長的歲月中,烏克蘭也充當了各大帝國的交會點(以及戰場)——從羅馬帝國到鄂圖曼帝國,從哈布斯堡王朝到羅曼諾夫王朝。在十八世紀中,烏克蘭被聖彼德堡、維也納、華沙和伊斯坦堡輪流統治,到了十九世紀,烏克蘭的統治者就只剩下了前兩個。二十世紀下半葉,莫斯科成為大部份烏克蘭土地上唯一的最高統治者。每個帝國都曾佔有烏克蘭的土地和財富,在這片土地和這裡的人群特徵上留下自己的印記,同時也幫助塑造了烏克蘭獨特的邊疆身份和民族氣質。

大饑荒是烏克蘭東部記憶的一部分,而民族主義抵抗和暴動則是西烏克蘭的特徵,然而某一歷史敘事想像的復活卻能將東部和西部聯合起來,那就是關於哥薩克歷史的故事。彼得羅.謝列斯特在一九七二年被調離之後,當局曾對歷史學家和作家群體中所謂的「親哥薩克派」進行了一次清洗,將對哥薩克歷史的興趣等同於民族主義思想的表達。此時,隨著官方歷史世界觀的崩潰,哥薩克神話重回公眾視野。確實,正如勃列日涅夫的宣傳家們所認為的,這一神話的確與民族主義思想緊密相關。

烏克蘭運動者們當中許多人來自加利西亞和西烏克蘭,而這群運動者在一九九○年夏天組織了一場「東進」,即對聶伯河下游地區札波羅結和哥薩克遺跡的一次大規模朝聖活動,旨在「喚醒」這個加盟共和國東部地區民眾的烏克蘭身分認同。活動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將成千上萬的民眾動員起來,並普及了另一版本的烏克蘭歷史——與那個在仍舊十分親共的南烏克蘭地區占統治地位的版本不同。第二年,原本反對這次「東進」的當局決定加入日漸崛起的哥薩克神話潮流,在東烏克蘭和西烏克蘭都舉辦了哥薩克歷史紀念活動,卻沒能收穫期待中的政治紅利,黨和黨的信用正在急劇崩潰之中。

「得有多白痴才會想出『重整』這個詞?」第一次聽說這個字眼時,謝爾比茨基對他的下屬們說道。戈巴契夫在一次對基輔的訪問中,要求經過國家安全委員會篩選的民眾向地方領導層施加壓力。謝爾比茨基當時在場,他轉向自己的幕僚,指向自己的腦袋,暗示戈巴契夫頭腦混亂,並問道:「那他到底還有什麼人可依賴呢?」一九八九年九月,戈巴契夫認為自己已經足夠強大,可以對付勃列日涅夫政權在政治局中的最後遺老,也就是謝爾比茨基本人。他在當月來到基輔,告知當地共產黨領導層:蘇共中央政治局已經表決同意將謝爾比茨基趕出政治局。於是烏共中央委員會也別無選擇,只能免除謝爾比茨基的第一書記職務。不到半年之後,謝爾比茨基病死,他無法面對自己政治生涯的終結,也無法面對他一生維護的那個政治和社會體制的終結。

在不止一個意義上,一九八九年都是烏克蘭政治歷史上的轉捩點:首先,隨著第一次半自由的蘇維埃議會選舉,大眾政治得以興起;其次,第一個大眾政治組織「人民重整運動」(The Popular Movement for Perestroika)得以出現,這個被簡稱為「運動」(Rukh)的組織的成員數量在一九八九年秋天就達近三十萬,到一九九○年底又翻了一倍還多;最後,曾被史達林政權趕入地下烏克蘭天主教會也在這一年被合法化,其成員數以百萬計。一九九○年,新的烏克蘭議會選舉更是戲劇性地改變了烏克蘭的政治版圖,民主派代表們組成了被稱為「人民會議」的黨團。儘管「人民會議」的成員僅占議會代表總數的四分之一,卻改變了烏克蘭政治的基調。同年夏天,烏克蘭議會追隨波羅的海諸加盟共和國議會和俄羅斯議會的腳步,宣布烏克蘭為主權國家。這次宣言並未確定烏克蘭退出蘇聯,卻將烏克蘭法律置於蘇聯法律之前。

中央無力制止各加盟共和國對自己主權的主張。蘇聯改革之父戈巴契夫此時自身難保,共產黨上層已經離他而去,中央和各加盟共和國的知識階層也不再支持他。他的經濟改革讓整個經濟體系失去了平衡,讓產量數據出現螺旋下降,並讓已經很低的生活水準進一步惡化。共產黨巨頭們認為這場改革威脅他們的權力,被他們認為註定失敗,並將進一步讓他們的地位難保,因此對之十分不滿。另一方面,知識分子們則認為這場改革還不夠激進,實施得也過於緩慢。具有諷刺意味的是,這些相互敵對的群體都將戈巴契夫、進而將整個中央視為共同的敵人。對主權和最終的完全獨立的追求,成為這些在烏克蘭政治光譜中處於對立的勢力的共同政見,讓他們得以合作。

由於歷史的原因,烏克蘭各個地區的大眾動員模式各有不同。在加利西亞和沃里尼亞,以及(或許還可以加上)布科維納(也就是基於莫洛托夫–里賓特洛甫條約被劃歸蘇聯的地區)大眾動員模式,更接近在二戰初期遭蘇聯吞併的波羅的海諸國的模式。在這些地區,從前的持異議者和知識分子打著民主民族主義的旗號,成為運動的領導者,並取得了地方政府的控制權。在烏克蘭其它地區,共產黨中的精英集團儘管滿心困惑,卻仍然能繼續抓緊權力——由於戈巴契夫的緣故,他們的繼續存在,取決於他們在共和國議會和地方議會中贏得選舉的能力。當烏克蘭最高蘇維埃選舉五十六歲的沃里尼亞人列昂尼德.克拉夫丘克(Leonid Kravchuk)為其新主席時,這名新領導人來自西烏克蘭的事實,看上去仍無足輕重。然而時代正在發生變化。戈巴契夫的改革,讓議會在政府體系中的重要性遠遠超過其它機關。到了一九九○年底,老謀深算的克拉夫丘克已經成為烏克蘭權力最大,也最受歡迎的領導人。他是唯一一名能與正在興起的、主要植根於西部地區的反對運動對話的烏克蘭官員,在共產黨上層集團中也有相當多的支持者——這些人謀求烏克蘭的政治和經濟自治,被稱為「持主權立場的共產黨人」。

在接下來的一年中,克拉夫丘克展現出真正的政治才能。他在各個議員群體中遊刃有餘,操縱議會,向取得主權並最終取得獨立的方向前進。克拉夫丘克遭遇的第一次能力考驗發生在一九九○年秋天,由於受到立陶宛在當年三月宣布獨立的警示,也由於其它加盟共和國中日漸興起的獨立運動,戈巴契夫屈服於來自其政府中強硬派的壓力,默許了民主自由的倒退。在烏克蘭,占議會多數的共產黨通過了一條法律,禁止人們在議會大廈附近示威,並批准逮捕了議會中「人民會議」的一名成員。然而事態的演變讓共產黨強硬派們大吃一驚,一九九○年十月二日,數十名來自基輔、勒維夫和聶伯彼得羅夫斯克的學生沖進了基輔城中的十月革命廣場(即後來的獨立廣場,又被稱為「瑪伊當」〔Maidan〕)開始絕食抗議。他們提出了一系列要求,其中包括烏克蘭政府總理辭職以及烏克蘭退出新的聯盟條約談判——那是戈巴契夫為挽救蘇聯而提出的方案,將賦予各加盟共和國更大的自治權。

面對學生的絕食,當局內部出現了不同的反應。政府出動了員警以驅散抗議者,基輔市議會卻允許抗議繼續。在接下來的幾天裡,絕食抗議者增加到一百五十人,當政府組織其支持者驅趕學生時,近五萬名基輔人來到廣場上保護絕食的學生。很快,基輔的所有大學都開始罷課,抗議者們向議會進發,占領了議會大廈前的廣場。一方面受到街頭抗議的壓力,一方面被克拉夫丘克和議會溫和派勸說做出讓步,議會中占多數的共產黨最終決定讓步。他們允許學生在電視上提出自己的訴求,還解除了參與新聯盟談判的政府領導人的職務,這是烏克蘭學生和整個烏克蘭社會取得的一次重大勝利。一九九○年十月在基輔市中心發生的事件在後來被稱為「第一次瑪伊當」(「瑪伊當」在烏克蘭語中意為「廣場」)。「第二次瑪伊當」將會出現在二○○四年,第三次則會在二○一三年和二○一四年發生。

一九九一年八月一日,美國總統喬治.H.W.布希從基輔飛往莫斯科,以促成烏克蘭留在蘇聯內部。此時烏克蘭的政治團體因目標不同已分為兩派。持民族民主主義立場的少數派希望完全獨立——烏克蘭國內的獨立呼聲在一九九○年三月立陶宛宣布獨立之後日益高漲。議會中占多數的共產黨人想要的則是在一個改革後的聯盟中擁有更大的自治權——這也是戈巴契夫的目標。戈巴契夫嘗試用武力阻止立陶宛、拉脫維亞和愛沙尼亞等波羅的海共和國的獨立行動,卻在一九九一年初失敗。隨後他呼籲用全民公投來決定聯盟是否應該繼續存在,公投於一九九一年三月舉行,投票者中有百分之七十支持成立一個經過改革的新聯盟。戈巴契夫也重啟了與各加盟共和國領導人的談判,談判對象包括俄羅斯的伯里斯.葉爾欽和哈薩克的努爾蘇丹.納紮爾巴耶夫,試圖說服他們組成更鬆散的聯盟。他與這些人於一九九一年七月下旬達成協議,然而烏克蘭卻不打算簽字。列昂尼德.克拉夫丘克和他的代表團主張的是另一種解決方案,即由俄羅斯和其它共和國組成一個邦聯,而烏克蘭的加入需要滿足它自己提出的條件。

在對烏克蘭議會發表的演講中,布希選擇站在戈巴契夫一邊。他的講話被美國媒體稱為「軟弱的基輔講話」(Chicken Kyiv),因為這位美國總統竟然不願支持烏克蘭民族民主主義派代表們對獨立的追求。布希傾向於讓波羅的海諸國獨立,但仍將烏克蘭與其它加盟共和國結為一體。他不願在世界舞臺上失去一個可靠的夥伴——戈巴契夫和他所代表的蘇聯。此外,蘇聯出現不受控制的解體的可能性也讓布希和他的幕僚們感到擔憂,因為這可能導致各個擁有核武器的共和國之間的戰爭——除了俄羅斯之外,烏克蘭、白俄羅斯和哈薩克領土上都有核武器部署。布希在對烏克蘭議會的演講中呼籲他的聽眾放棄「自殺式的民族主義」,並避免將自由與獨立混為一談。占多數的共產黨人對布希的演講表示熱烈歡迎,而占少數的民主派則感到失望:華盛頓、莫斯科和烏克蘭議會中的共產黨代表結成的聯盟對烏克蘭的獨立構成了巨大障礙。誰也不會想到,就在這個月結束之前,烏克蘭議會竟以幾乎一致通過的方式選擇了獨立,到了十一月底,原先擔心這個後蘇聯國家出現混亂和核戰爭的白宮也對這次投票表示了支持。

促使烏克蘭議會中的保守派代表改變想法,乃至在後來讓整個世界改變想法的,是一九九一年八月十九日強硬派在莫斯科發動的反對米哈伊爾.戈巴契夫的政變。這次政變事實上在前一天開始於烏克蘭,更準確地說,是在克里米亞——當時戈巴契夫正在此地避暑。八月十八日傍晚,政變者出現在位於福羅斯(Foros)附近的戈巴契夫的海濱別墅門口,要求他實行軍事戒嚴。戈巴契夫拒絕簽字,迫使他們自己採取行動。第二天,政變者們在國家安全委員會領導人、國防部長和內政部長的領導下,宣布全蘇聯進入緊急狀態。以克拉夫丘克為首的烏克蘭領導層拒絕在烏克蘭實行緊急狀態措施,然而與俄羅斯總統伯里斯.葉爾欽截然不同,他們沒有對政變提出反對。當克拉夫丘克呼籲烏克蘭人民保持冷靜時,葉爾欽卻帶領他的支持者走上街頭,並在軍隊與抗議者之間的第一場流血衝突發生後迫使軍隊撤出了莫斯科。政變方退縮之後終告失敗,這場政變開始之後不到七十二小時就結束了,政變者們也遭到逮捕。莫斯科人走上街頭,慶祝自由戰勝了獨裁,也慶祝俄羅斯戰勝了蘇聯中央政府。

戈巴契夫回到了莫斯科,卻無法奪回他的權力。事實上他已成了另一場政變的犧牲品,這一次的政變領導者是葉爾欽,他利用中央的衰弱,開始了俄羅斯接管聯盟的過程。葉爾欽迫使戈巴契夫撤回將自己的親信任命為軍隊、警察和安全部隊領導人的命令,並中止了蘇聯共產黨的活動,這讓戈巴契夫別無選擇,只能辭去蘇共中央總書記的職務。俄羅斯正在成為聯盟的實際控制者,這一意外的轉折讓一九九一年八月之前仍希望成為聯盟一部分的各共和國對聯盟失去了興趣,此時烏克蘭成為了脫離聯盟的領導力量。

一九九一年八月二十四日,也就是葉爾欽接管聯盟政府之後一天,烏克蘭議會就獨立問題舉行了投票。「鑒於一九九一年八月十九日的政變為烏克蘭帶來的致命威脅,也鑒於烏克蘭千年以來的國家建構傳統,」由列夫科.盧基揚年科(古拉格系統中服刑最長的囚犯,此時的烏克蘭議會成員)起草的〈獨立宣言〉這樣寫道,「烏克蘭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最高蘇維埃慎重宣布烏克蘭從此獨立。」投票結果出乎包括盧基揚年科在內的所有人意料:三百四十六名代表贊成獨立,五人棄權,只有二人反對。一九九○年春天議會第一次會議以來一直反對獨立的共產黨多數派似乎消失了。克拉夫丘克和他的「持主權立場的共產黨人」團體由於沒有反對政變而遭到反對派的抨擊,選擇了向民族民主主義者靠攏,還將強硬派也一併帶了過來——後者感到自己被莫斯科背叛,而且受到葉爾欽對黨發動的攻擊的威脅。當投票結果出現在螢幕上,會場爆發出熱烈的掌聲。議會大廈外聚集的人群也陷入了狂喜:烏克蘭終於獨立了!

盧基揚年科的宣言在提到烏克蘭國家的千年歷史時,指的是由基輔羅斯所開創的傳統。事實上,他的宣言是二十世紀以來烏克蘭人的第四次宣布獨立的嘗試:第一次於一九一八年發生在基輔及隨後的勒維夫;第二次是在一九三九年的外喀爾巴阡;第三次是在一九四一年的勒維夫。以上的獨立嘗試都發生在戰爭時期,最後都以悲劇收場,這一次的結果會有不同嗎?答案將在接下來的三個月中揭曉。全民公投定於一九九一年十二月一日舉行,與之前確定的第一屆烏克蘭總統選舉在同一天。這次公投將會確認或是推翻議會選擇獨立的投票結果。公投方案的重要性體現在不止一個方面,在八月二十四日,這個方案讓占議會多數的共產黨人中那些對獨立心存疑慮的人選擇了投下贊成票,因為他們的投票畢竟還不是最終決定,仍有可能在將來被推翻。此外,公投還為烏克蘭提供了一個脫離聯盟同時又不與中央發生公開衝突的機會。在戈巴契夫於一九九一年三月舉行的前一次公投中,約百分之七十的烏克蘭人選擇留在一個經過改革的聯盟內,而這一次公投將讓烏克蘭徹底獨立出來。

戈巴契夫相信支持獨立的烏克蘭人絕不會超過百分之七十,葉爾欽卻沒有這樣的信心。一九九一年八月底,也就是烏克蘭議會投票選擇獨立之後不久,葉爾欽就吩咐他的新聞發言人發出一份聲明:如果烏克蘭和其它加盟共和國宣布獨立,俄羅斯將有權對這些共和國與俄羅斯之間的邊界提出質疑。葉爾欽的新聞秘書暗示克里米亞和包括頓巴斯產煤區在內的烏克蘭東部將成為可能的爭議地區,如果烏克蘭堅持獨立,它將面臨被分割的威脅。隨後葉爾欽又派出了以他的副總統亞歷山大.魯茲科伊(Aleksandr Rutskoi)將軍為首的高級代表團,以迫使烏克蘭扭轉立場。然而烏克蘭人守住了自己的陣地,讓魯茲科伊兩手空空地回到莫斯科。恐嚇沒能奏效,而葉爾欽既沒有足夠的政治意願,也沒有足夠的政治資源來兌現他的威脅。

一九九一年九月,烏克蘭進入了一個政治新紀元。六名候選人參選總統,而且這六人都參與獨立運動。克拉夫丘克說服克里米亞當局暫時擱置將克里米亞半島從烏克蘭獨立出來的計畫,留待另一次公投來決定。民意調查顯示:在所有民族團體和所有地區,獨立的支持率都在上升。俄羅斯人和猶太人是烏克蘭最大的兩個少數民族群體,分別有超過一千一百萬人和近五百萬人,而這兩個團體也都表達了對烏克蘭獨立想法的支持——在一九九一年十一月,有百分之五十八的烏克蘭俄羅斯人和百分之六十的烏克蘭猶太人支持獨立。少數民族也開始擁護烏克蘭的國家路線。他們對莫斯科的擔憂和疑慮,比對自己的共和國的首都來得多,這是一九一八年不曾出現的現象。

一九九一年十二月一日,各種族群背景的烏克蘭人都走進投票站決定他們的命運。面對投票結果,哪怕是最樂觀的獨立派也感到難以置信——投票率高達百分之八十四,其中支持獨立的選民超過百分之九十。西烏克蘭地區走在了前面:加利西亞的捷爾諾波爾州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投票者選擇獨立。然而中部、南部乃至東部也並未落後太多。中部的文尼察州、南部的奧德薩州和東部的頓內次克州的獨立支持率分別高達百分之九十五、百分之八十五和百分之八十三。哪怕是克里米亞,支持獨立的選民也超過了半數:塞瓦斯托波爾有百分之五十七的人選擇獨立,整個克里米亞半島的獨立支持率也有百分之五十四。(當時克里米亞人口中俄羅斯人占百分之六十六,烏克蘭人占百分之二十五,而不久前剛剛開始返回故鄉的克里米亞韃靼人只占百分之一點五。)在中部和東部,許多人既投票選擇獨立,也支持克拉夫丘克競選總統。克拉夫丘克在普選中贏得了百分之六十一的選票,在除加利西亞之外的所有地區取得多數。加利西亞地區的勝利則歸於勒維夫地區政府領導人、在古拉格系統中被囚禁多年的維亞切斯拉夫.喬爾諾維爾(Viacheslav Chornovil)。烏克蘭選擇了獨立,將其未來託付給一名被許多人認為既能在烏克蘭眾多宗教派別和民族之間取得平衡,也能在這個共和國的共產主義歷史和獨立未來之間取得平衡的候選人。

烏克蘭的獨立投票宣告了蘇聯的終結。公投的參與者們不僅改變了自身的命運,也改變了世界歷史。那些尚依附於莫斯科的蘇維埃加盟共和國也因烏克蘭而獲得解放。一九九一年十二月八日,葉爾欽在白俄羅斯貝拉維察森林(Belavezha Forest)的一座狩獵屋裡與克拉夫丘克會面,最後一次嘗試說服克拉夫丘克簽署一份新的聯盟條約。克拉夫丘克拒絕了,並將包括克里米亞和東部地區在內的烏克蘭各州的公投結果告知葉爾欽。葉爾欽只得放棄,他告訴新當選的烏克蘭總統:如果烏克蘭不打算簽字,那麼俄羅斯也不會簽。葉爾欽曾不止一次向美國總統解釋說:如果聯盟中缺少了烏克蘭,俄羅斯就會在數量和選票上被各個以穆斯林為主的加盟共和國壓倒。烏克蘭和俄羅斯擁有豐富的能源資源,一個聯盟如果既沒有烏克蘭也沒有俄羅斯,則無論在政治上還是經濟上都對別的加盟共和國沒有吸引力。於是,三個以斯拉夫人為主的加盟共和國的領導人(葉爾欽、克拉夫丘克,和白俄羅斯的舒什克維奇)在貝拉維察創建了一個新的國際性政治體,即獨立國家國協(Commonwealth of Independent States,獨立國協);中亞各共和國於十二月二一日加入獨立國協,蘇聯從此不復存在。

一九九一年十二月二十五日,耶誕節,戈巴契夫在國家電視臺發表了他的辭職講話。蘇聯的紅旗從克里姆林宮元老院的旗杆上降下,被俄羅斯的紅藍白三色旗代替,基輔選擇的國旗則為藍黃兩色,莫斯科與基輔之間的象徵關聯不復存在。不同的烏克蘭政治力量曾在各種情勢下進行過四次失敗的獨立嘗試,而今卻不僅結成一體,還獲得了獨立,從此走上自主道路。幾個月前還看似不可能的事情變成了現實:帝國已煙消雲散,一個新的國家已經誕生。從前的共產黨上層,與年輕而雄心勃勃的民族民主主義領袖們攜手創造了歷史,讓烏克蘭成為歐洲最後一個帝國的掘墓人。現在,他們還需要找到辦法,創造一個未來。


在帝國門前,如何堅持自由與尊嚴——《烏克蘭:從帝國邊疆到獨立民族,追尋自我的荊棘之路》

作者:涂豐恩 / 2022-08-26

我在整理這篇文稿的時候,正好碰上烏克蘭獨立紀念日(8月24日)。

距今31年前(1991年),烏克蘭議會以346票贊成對2票反對,壓倒性通過〈獨立宣言〉。那年年底,烏克蘭舉辦公投,高達百分之八十四的選民出來投票,其中有超過百分之九十的人,投給了支持獨立。一個新國家誕生了。

然而31年後的今天,烏克蘭卻深陷戰火之中。

獨立之路,總是比想像中的更艱難。

我還在美國讀書的時候,曾經注意到校內有一個烏克蘭研究中心。哈佛大學校內有大大小小無數的研究中心,在東亞比較知名的,如費正清中國研究中心、賴世和日本研究中心。但也不是所有國家都有專屬的研究單位,比如印度這樣的大國,就是放在南亞研究中心之中;或者應該說,大部分國家都沒有,沒有法國研究中心、德國研究中心(全都隸屬於歐洲研究中心);也沒有巴西研究中心、加拿大研究中心。

那何以烏克蘭會有自己的研究中心?

這其中的故事值得一談。故事的關鍵人物,名叫是歐梅里安・普理查克(Omeljan Pritsak)。

1973 年,哈佛的烏克蘭研究中心是在他的推動下正式成立,背後資金來源,則是美國烏克蘭學生組織聯盟(Federation of Ukraine Student Organizations of America)多年來的募款。早在研究中心成立之前十多年,這群烏克蘭學生就有意在美國高等學院中捐助設立烏克蘭研究的職位,而且也已經募到了一定的款項。

但普理查克想的目標更為宏大,也許是擔心只有一個教職能夠發揮力量有限,他希望可以設立一個研究中心,另外搭配三個教職,分別研究烏克蘭的歷史、語言與文學——這是理解一個文化三個不可獲缺的元素。

這樣一來,所需資金必然大幅增加。但或許大家都受到了理想的鼓舞,北美的烏克蘭人紛紛慷慨捐資,最終在13,000多人的支持下,募得近380萬美金,讓中心與三個教職得以設立。

普理查克教授也出任第一任中心主任,在位超過15年。他也擔任校內的「米哈伊爾・格魯舍夫斯基講座教授」(Mykhailo S. Hrushevs'ky Chair in Ukrainian History),主授烏克蘭史。

這個講座教授的名稱是有特別意義的。米哈伊爾・格魯舍夫斯基是19世紀末到20世紀初年烏克蘭的歷史學者,同時也是政治領袖,在烏克蘭民族復興運動中扮演重要角色,後來頭像甚至被印在烏克蘭鈔票上。以這樣一位人物來命名烏克蘭史講座的名稱,實在是再適合不過。

不過,這中間有個微妙之處。

普理查克研究烏克蘭歷史的方式,跟前人(包括格魯舍夫斯基)不太一樣。如果說過去研究烏克蘭史,許多是為了(如同多數國家歷史的書寫)創造出「烏克蘭人」這樣一個認同的獨特系譜;普理查克採取的方式,則去研究在今天所謂「烏克蘭」的這塊土地上存在過的各種人群與文化,同時把這塊區域放在世界歷史的脈絡中去理解。

這跟普里查克自己的學術訓練有些關係。他原先並非烏克蘭史學者,而是研究中東一帶的語言,剛應聘到哈佛任教時,職位是負責語言學與突厥學。精通多國語言的他,因此向來提倡研究烏克蘭史必須使用多語種材料,著重不同人群的經驗。換言之,歷史要用加法,而不是減法。在他看來,這才是烏克蘭——一個多種語言與文化揉合而成的現代國家。

(當我讀到這裡,實在無法不聯想到曹永和教授所提倡的「臺灣島史」。雖然一個在海,一個在陸。)

剛回臺灣的時候,我也曾想過出版烏克蘭歷史的書籍。當旋即放棄了這樣的念頭。過去幾年,也許大多數臺灣人都覺得烏克蘭既陌生又遙遠,甚至沒什麼好了解。

但在過去半年內,隨著俄烏戰爭的蔓延,烏克蘭的報導日漸增加,或許有越來越多人發現,原來這個千里之外的國度,竟與臺灣有許多處境可供參照。借用政治學者吳玉山教授的說法,烏克蘭與臺灣,正好位處東西兩個最重要的國際政治戰略斷層帶上。兩國同樣位於帝國門前,同樣是專制與民主政體對峙的前線,還有同樣,與鄰國有著複雜的認同關係。

前面提到的烏克蘭研究中心,而今由出身烏克蘭的哈佛歷史系教授浦洛基(Serhii Plokhy)掌舵。他所撰寫的這本《烏克蘭》,綜述了這個國家兩千年的歷史。本書原本出版於2015年,到了2021年出了二版。全書從烏克蘭上古歷史開始寫起,一路寫到當代,新版結尾正好收在了目前深受關注的總統澤倫斯基上台。

這本書在過去一年內屢屢登上國際新聞版面,備受推崇,被譽為理解當下國際局勢最重要的一本書。因為這場戰爭,其中的核心,就是歷史。

2021年,俄羅斯總統普丁曾發表文章,宣稱烏克蘭人與俄羅斯人屬於同一民族——聽起來像是在說,烏克蘭是俄羅斯自古以來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何其熟悉的論調。

歷史學者與獨裁領袖不同,無法調動火箭與大炮。他能做的,只有不斷地寫、誠實地寫,用文字揭露政治宣傳話語的錯誤與虛妄。浦洛基下筆看似不帶情緒,但潛藏在文字表面之下的,卻是對於烏克蘭濃烈的熱情。

他寫著:「世界上有些國家支持民主,並支持『以規則為基礎的國際秩序』,在此同時,又有一股反民主勢力試圖破壞這個秩序;而俄國對於烏克蘭的侵略,之所以受到全球的矚目,就是因為這場戰爭清楚顯現兩者之間的鬥爭。」

自由與民主、團結與尊嚴。臺灣的讀者,是否能在烏克蘭的身上看見什麼?

涂豐恩,現任聯經出版總編輯。故事 StoryStudio 創辦人。畢業於台大歷史系、歷史所,美國哈佛大學東亞系博士。曾任職台大數位典藏研究發展中心,著有《大人的日本史》、《救命:明清中國的醫生與病人》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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