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engs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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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典型事物爱好者

西安一日行(二)

(编辑过)
你们的眼睛长的好像啊

从小舅爷家到二爷家,有小20公里路程。这点距离对于我来说算不得什么,毕竟常年生活在上海这样的超大型城市,开车出行动辄几十公里是家常便饭。但是副驾驶上的祖母显然对于同住西安的两家人,距离竟然如此之远这个事实,产生了很强烈的不解。毕竟对她来说,娘家与婆家只相隔两个村子,年轻的时候,步行回娘家,也是常有的事情。即便是稍微嫁的“远”了一点的孙女,也就是我的妹妹,也不过是在市区,距离我家3公里不到的地方。20公里,这是多么远的距离啊。

小白车行驶在城市立交上,两旁的高楼迎面而来,又从道旁飞速的向后滑去。这些楼层看起来都有20层以上高度,离道路很近。外立面使用了劣质的暗黄色涂料,暗淡无光。楼间距也小的要命。此时正是下午两点多钟,阳光从西南方向照过来,大半楼层都淹没在前面楼层的阴影里。这样的房子,虽然一定有电梯,但是居住体验,未必强的过小舅爷所居住的小区。起码那个小区,远离立交,没有噪音,而且采光条件好的多。

行驶在这些高楼“夹道欢迎”的道路上,总会思考起个人之渺小和时代之浩瀚。我在西安读完大学,但是西安飞速发展的十年,我不在那里。年轻的时候,总会幻想自己成为大人物,在自己的领域里释放影响力。偶尔回头看,其实什么都没有做,也不再幻想宏大的梦想。就像今天这样,陪陪家人,贡献自己的一点小能耐,就觉得无比满足了。可能许多人的人生,也是如此吧。

从绕城高速下来,开进社区道路。4车道变成了2车道,不断的有公交车,出租车,并线进入。说实话,这种道路环境,开起来很累人。但是我毕竟在上海的早高峰晚高峰被“教育”了很多年,各种情况,心里有数。不紧不慢的提前并线,用心观察两侧企图超车的,适当的减速让行,其实也就是这么些东西。心态放平,不争不抢,技术就不会走形。

没几分钟,开到目的地附近,路旁有个人招手,我向右,减速,摇下车窗。“是xx吧?”我回答,“是我,叔叔好。” 副驾驶的祖母也回应了一句,这个人应该就是二爷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堂叔了。

停好车,小堂叔帮忙将后备箱的水果拿下来。我略微打量了下,中等身材,小腹微微凸出,小平头,眉眼间依稀有二爷的样子。互相寒暄几句,然后跟着他上楼。

同样,这也是一个老小区,6层,没电梯。好消息是他们家在3楼,比小舅爷矮一楼。进入内部,才发现楼梯还要稍微新一点,看起来,建成年份应该要晚于舅爷家。而且,每层只有两户。我问堂叔,有没有计划安装电梯。堂叔苦笑,有计划,但是争取所有住户同意还要花费一些时间。我没再问,这本来就是一个很难解决的问题。问起来,我也没有什么成功经验可以供他参考,所以只能变成各种毫无营养的感慨。

二爷和二奶奶都还算硬朗。二爷的头发花白,二奶奶却已经是满头银发了。记得上次看到二奶奶,还是08年,曾祖父的葬礼上。那个时候,二奶奶还是一头黑发,行动敏捷。二奶奶扶着我祖母的手臂,连说了好几句“老嫂子呀”。祖母被她搀扶到沙发上,坐在二爷旁边。我这才腾出时间,端详屋里其他几个人。站在堂叔旁边的应该是堂婶,长发,圆眼睛,看起来很活泼。扶着餐桌勉力站着的应该就是二叔的大女儿,据说身患脊柱炎,行动不便。我一一问候。堂婶笑着讲,“你们的眼睛长的好像啊”,听他这么一说,我和堂叔不由得都笑了。也许在那一刻,我们才开始认同这剪不断的血缘,即便在不同的城市,即便过去的很多年也只亲近几次而已。因为,我是父亲的儿子。父亲,堂叔,堂姑,他们小时候一起长大,我将他看作父亲的发小,他将我看作自己发小的儿子,这么一看,关系近多了。

与在小舅爷家里一样,我将谈话的机会留给了祖母。小的时候,听曾祖父反复的讲述自己年轻时候,父亲败光家产,自己幼年就出门学艺,伺候师傅师娘,成年出去闯荡,做生意,结婚,将两个儿子送进学校。我总是兴趣寥寥,很不耐烦。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喜欢听这样的故事。那些发生在同一空间,但是不同时间的故事,那些或耿耿于怀,或心有余悸,或庆幸,或懊悔,但终归都已经随着岁月流逝而不可追的人和事。我会听的入迷,甚至忍不住询问,探索,企图更进一步的挖掘当事人的心路。这是一种什么心理呢?我很难说清楚。但是,通过这些讲述,我渐渐的明白了很多,明白了为何曾祖父一个糟老头子,会做饭,会做家务。过去的经历会塑造一个人,而一个人现在是什么样子,说什么话,做什么事,也多半是因着过去的经历。你会看到生命的长度在这里发生的作用,也能看到时代的变迁在这里施加的影响。

二爷说,自己的腿脚还可以,甚至能带着小车去买菜,祖母说,“那你还不错,我的关节炎太厉害,坐的久了就起不来,也走不快,还要用拐杖。”可是当我看到二爷在客厅里走路的样子之后,我还是觉得他可能说谎了,或者他对自己的身体状况过于乐观。按照祖母事后的话说,“走路腿都是软的,还去买菜,唉。“ 可是祖母又能好到哪里去呢?哪怕拄着拐杖,也不愿意安分的在家附近,还要跑到庄子后面的葡萄地里干活。一个80岁的老太太拄着拐杖,不是去散步,竟然去干农活,听起来滑天下之大稽。说起来,二爷不也是同样的做法吗?走路腿脚不稳,哆哆嗦嗦,还得拉着小车,爬下3楼,去不知道多远的地方去买菜。可是,我们又怎么忍心苛责他们这样的老人呢?如我祖母这样的农民,一辈子的经验和爱好都在地里,按照她的说法,”不去地里,那干啥呢?” 在熟悉的,勉强还能承受的行当继续做事情,也许是他们内心里最幸福的事情呢。

时间过的很快,看看表,5点多,我们也该走了。再晚一点,碰上晚上车多人多,容易出事。老祖母也深情疲惫,早点回家休息,对于她这个年纪的人来说,也是再正确不过的事情了。于是我们跟二爷一家告辞,被挽留,再坚决的告辞,再被挽留,要一起吃晚饭。折腾了十几分钟之后,二奶奶终于确认我们没法留下来吃晚饭,只要送我们出门,各种礼物,糕点,芝麻糊,当然是少不了的。提着沉甸甸的东西在前面走,二爷,二奶奶,也陪着一起下来。直到我们坐上车,二奶奶还依旧在车边,隔着车窗说,有空再来玩。二爷则在身后不断的附和着。我怎么能拒绝这样的好意呢?内心里也真觉着,这样的聚会怎么一次能够?无论如何,下次我们得吃一顿饭呀。我当时这样告诉自己,今天写文的时候,我又告诉了自己一次。我生怕自己动作慢了,以后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祖母今年81岁了,二爷二奶奶也年近80,这个年岁的人,突然没了,谁也不会意外。但我会很自责,自责这天没有给他们一顿晚饭的功夫。

希望,那顿晚饭,来的早一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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