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ank佩婷
Frank佩婷

Sciencespiste

從“黃馬甲”運動中想到的

最近法國的“黃馬甲”(Gilet jaune)鬧得轟轟烈烈,儘管政府已經做出了讓步,取消了燃油稅的增長計劃,但是“黃馬甲”們仍然沒有止步的意思。尽管法國內政部已經發出通告,希望「理性的人」這週六不要再遊行,警察也以安全原因為由取消了本週六巴黎聖日耳曼俱樂部的比賽。但是似乎黃馬甲們繼續遊行的熱情毫無減弱,本週六巴黎可能將會再次迎來遊行,不僅如此,他們的熱情還影響了Toulouse等地的高中生們,後者聲稱反對政府飽受詬病的教育改革(其中包括將國際學生的大學註冊費增長十餘倍),對學校進行了封鎖,甚至還有人縱火點燃了一所高中。中國内地的媒體也對此事一貫地大肆報道,只是那些頂著「法國在燃燒」之類標題的報道中描述的法國實在是與現實差距甚遠,不管是央視還是各路微信公眾號,均是趁機營造出一種「隔岸觀火」的氛圍,把這次的運動形容成又一次五月學潮,甚至是又一次法國大革命,CCTV6甚至在12月3日晚播放了電影《悲慘世界》,頗具深意。

我們必須要承認的是,任何新聞報道都不可能做到完全的客觀與全面,但是也不能完全不客觀和不全面。但是令人悲哀的是,這個世界上的很多媒體賺的就是不客觀和不全面的錢。就像Baudrillard說過的一樣,媒體們就像是色情片的製作者,塑造畫面時追求「裸露」與「刺激」,因為人們喜歡看到的,是揭露,是暴力。但是,我們需要瞭解和看到的遠遠不止有表面的暴力,還有更深層次的東西。就像「黃馬甲」運動當中,我們不僅僅要看到巴黎上街遊行的人,還要看到巴黎其他地方如往常一樣過著平靜生活的人;同樣的,我們也不應該僅僅看到黃馬甲們又燒了幾輛車,還應該看到離凱旋門驅車僅十餘分鐘的聖母院門口依然遊人如織。面對這些不同的畫面,我們必須在隔岸觀火的喝彩聲中保持清醒,我們需要知道,究竟是誰在遊行?遊行的人到底想要什麼?以及通過這幾次遊行,我們可以看出法國社會面臨的有哪些問題?

首先,誰在遊行?根據LesEchos於11月16日的報道,在對黃馬甲運動表示支持的不同年齡段的法國人中,50到64歲的人對運動的支持率高達74%,年輕人的支持率則也高達65%。按照職業劃分,有77%的僱員和工人(les employées et ouvriers)以及72%的退休人員支持此運動,相比之下,在管理層和知識密集職業中雖然仍有52%的人支持,但明顯低於前兩者。最後,按照居住地劃分,對運動支持率最高的地區是鄉村地區(les comunes rurales)(75%),外省城市(70%)以及大巴黎地區(59%),因為他們每日的通勤主要靠開車,燃油稅的增長最先觸及的便是他們的購買力。儘管如此,在遊行人群被問及如何看待遊行途中發生的搶劫以及燒車事件時,大部分人均表示,這些犯罪行為並非大多數人的想法,從中作亂的人大部分其實是在借酒撒瘋。然後,雖然燃油稅的增長是本次運動的導火索,但是由於黃馬甲運動並沒有明確的領導人,所以他們並沒有表達出明確而系統的訴求。值得注意的是,很多人把矛頭指向了總統本人,因為他們覺得Macron是「富人的總統」,高高在上,並不瞭解民間的疾苦,而這種意見從馬克龍上台以來似乎一直都充斥在各種遊行當中。

從這裡面我們能看出的第一個法國社會的問題,便是巨大的階級分化。Macron上台之後奉行的「滴水政策」(politique de ruisellement)相信,富人越富,便越會創造更多的就業,從而帶動經濟發展,於是他一上台便取消了巨富稅,並且大力推動國企私有化。然而這種「讓一部分先富起來的人更富」的想法顯然不得民心,而Macron一意孤行的行事風格更是引來很多批評,以至於在法國經常可以看到有人把Macron的頭ps到拿破侖的畫像上,意在諷刺總統過於專斷。Macron的支持率越來越低,根據franceinfo11月18日的報道,他的支持率僅為25%,大幅落後Sarkozy的同期支持率34%,僅比Hollande同期支持率高5%。

與此同時,值得注意的是,儘管極左的Mélanchon和極右的Le Pen還是經常被法國人拿來開玩笑,但其實法國人的政治立場已經不斷的向極左和極右分裂。如果我們停下來仔細想想,從Trump開始競選到今天,我們對極端思想的對策其實出了很大的問題:多少一直以來我們都覺得強大的媒體都沒能挫敗今天許多國家的極端勢力。這幾年來,他們不但沒有被打敗,反而比當初更加強大。而且他們也壯大了自己的媒體:既然CNN在罵他們,那他們就去看Breitbart News。我們需要反思的是,對付極端的思想,除了一味將其妖魔化以外,還有什麼對策?我們除了用「政治正確」讓他們閉嘴以外,還能怎麼辦?

事實上,不管是把一個東西妖魔化還是讓人閉嘴都不是民主的方式,這兩種手段似乎與獨裁者常常使用的手段無異。我們用這兩種手段去譴責獨裁,譴責極端思想,其實無異於自己也進入了獨裁者和極端者的思維模式。我們的嘴臉也變得相似起來,以至於我們在把當年Macron的當選看作是一場巨大的勝利時,與Trump站在就職典禮上的歡喜和狂妄如出一轍。這場無形的戰爭中忽略掉的,是民主自身面臨的合法性危機,就像Adam Przaworski在《民主與自治的局限》中提到的四種挑戰一樣:「(民主)(1)不能夠帶來社會經濟領域的平等;(2)不能夠令人感到他們的政治參與是有效的;(3)不能夠確保政府做他們應該做的、不做他們未被授權做的;(4)不能夠平衡秩序與不干涉之間的關係。」

說實話,在這裡,我也無法給出新的解決方案,但這並不意味著這是一篇沒有建設性的文章。因為恰好相反的是:認識到問題,才是解決問題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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