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病人
时代病人

加拿大法律工作者,法律问题中尤其关注宪法/行政法,也关心中共党史/共和国史/政治哲学/性别问题/LGBT/两岸三地公民社会相关问题/民主转型问题/摇滚乐/电影

李文亮与蒋彦永:两种英雄主义

宣 告

——给遇罗克烈士

北岛

也许最后的时刻到了

我没有留下遗嘱

只留下笔,给我的母亲

我并不是英雄

在没有英雄的年代里,

我只想做一个人。

宁静的地平线

分开了生者和死者的行列

我只能选择天空

决不跪在地上

以显出刽子手们的高大

好阻挡自由的风

从星星的弹孔里

将流出血红的黎明


李文亮医生走了,被他早已经警示过的病毒杀死了,也被漫不经心的官僚体系和傲慢的权力制度杀死了。大家愤怒,因为大家在李医生身上看到一种英雄主义;大家愤怒,也因为能在李医生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李医生的去世如同一个谶语,展示着一个善良的普通人是如何成为权力的受害者而毫无还手之力的。

中国的医生中不乏“吹哨者“,为了揭露河南艾滋病村和脏血库的高耀洁医生,为了说出SARS真相的蒋彦永医生,ta们的英雄主义是轰轰烈烈的,牺牲掉德高望重的地位,牺牲掉若是闭嘴可以被官方歌功颂德的奖赏。高医生因为坚持讲真话而去国怀乡,难以再回到故土,她的坚定来自于她大饥荒和文革中的遭遇,即使受饿也要把粮票让给其他妇女,即使挨打也不参加那个荒唐十年的“游行”。蒋医生的坚持来自于那个被鲜血染红的六四夜晚,自此以后他的行为越来越与政治联系起来,从揭露非典到揭露死囚器官买卖,他也因此被彻底消声。这样的吹哨者何止医生,ta们包括了学识渊博的知识分子,冲锋在前的律师,关注少数群体的NGO工作者,那位世界知名的艺术家艾未未。Ta们的英雄主义是要付出巨大代价的,其中有出身寒门者,ta们的故事未曾别人熟知就已消失不见;也有出身显赫或是地位崇高者,ta们拥有更高的话语权,也能受到更多的保护,ta们本可以利用特权为权力欢呼,名利双收,却放弃而成为权力的异类。这些人是英雄,ta们往往有意无意成为启蒙者,成为意见领袖,这是一种轰轰烈烈的英雄主义。


李医生是另一种英雄主义,这种英雄主义或许可以叫做“善良”和“尽量说真话”。他就像在这个社会里求生存的大部分人一样,没有那么明确的政治观点,身上也有这个环境下带来的缺点,他并不想成为一个英雄,他只是在一个不大的微信群里提醒亲友;他并不想也无法面对体制的惩罚,于是“明白”“能”。他就是现实中的芸芸众生,需要养活家人,需要妥协,但他也是英雄,因为作为一个医生,他没有背叛自己的职业伦理;作为家人朋友,他懂得关心和提醒;作为一个人,他拒绝撒谎。拒绝撒谎在把谎言用各种名义包装的现状下是一个多么可贵的品质。

李医生的逝世是权力傲慢的又一个牺牲品。朋友圈在传递着一句话:“为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讽刺的是说这句话的慕容雪村早已经消声于墙内网络,也有太多各种英雄冻毙于风雪,ta们中的许多,直到冻毙,也被污名和”唾弃“。李医生去世了,他的死重申着那些本该是常识的禁忌,他的死也让我们看到,没有人是一座孤岛,我们的命运是如何紧密相连。在一个不公平的社会下,每个人都如同站在流沙中,岌岌可危,摇摇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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