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湜
司湜

生長於澳門。五行缺木,命定與書紙為伍。土性,卻實際上是個水漾人。水是......

[微]50剪(一)

既然沒有永遠怡人的好天氣,自然也沒有永遠惱人的壞際遇。天氣如此,生活也如此。

早上才剛打開店子的捲閘,就有客人推門進來。


「剪短。」拿著脫下的背心和頭盔,他說。

我看看那頭準備要剪短的頭發,其實也沒有多長。

「好的,沒問題。先坐坐。」我忙去開燈、拿工具。

「不急,午市前的這段時間很少派單,你慢慢。」


阿賢是這裏的常客,來我店子剪髮的頻率,跟月事週期差不多。他第一次來光顧我,是剛剛跟女朋友分手的時候。


那天,他推門進來,也是簡單地拋下了這一句。

「剪短。」

「剪多少?」掂量著這一頭栗金色的、似乎才新近燙染過的卷髮,我問。

「儘剪,愈短愈好。」他回答。

我換上2. 1公分的鏟剪頭,拿起扁梳。


下剪前,覺得還是再確認一下比較穩妥,免得客人完事後哭喪著臉要求賠償。於是,我就如同幫人落髮的僧侶,問剃度者是否真的已看破紅塵一樣,開始絮絮叨叨起來。


「你的髮型其實還保持得不錯,也沒有分叉旱髮,全部剪掉怪可惜的……以後要留長再燙也不輕易,真的要齊根剪嗎?……剪那麼短,是不是準備入營呀?……」


後來聊多了,才意會到,大概是分手的傷痛,讓他決定把一頭卷髮給全部剪掉。他說,那是前女友喜歡的髮型,自己從來就不欣賞;他說,短髮比較好打理,不必太花金錢、時間和心思。記得當時他還打趣說:「交女朋友跟燙髮造型一樣,就算投放再多,也不保證一定能hold得到和Keep得好。」聽他這樣說,感覺他對於和女友分開是捨不得的,但也無奈。


「現在當個外賣仔,努力到終極,一個月才賺得一萬幾千,應省得省,否則到八十歲也存不到買房子的錢。」他健談,也坦白。


疫情延續了幾個年頭,像阿賢這種畢業不久的大學生,很多都找不到正職,只能將就做著外送速遞的散工,盼望著大圍環境變好的一天,然後能換上收入穩定且體面的工作。


今天,我一邊準備,一邊聽他說:

「這什麼鬼天氣,都11月底12月了,還像個夏天似的,我差點給直接烤熟,和外賣一併送給客人。幫我剪短些,好散熱……」


確實,派送是辛苦工作。天熱時,腳下夾著炙熱的摩托排氣管,頭上頂著烈焰如火的驕陽;天寒時,眼瞼嘴角迎著刮鬍刀似的冷風,僵直的指關節扭著不靈動的油門;披著那件夏天不透氣、冬天不保暖的製服外褡,穿插在車來攘往塵土飛揚的大街小巷,還要維持接單送單的速度,並確保食物「萬無一失」。


順利完成任務已不簡單,但面對辛勞而不沮喪、不埋怨、不咒罵就更加困難。畢竟,如果早幾年走進社會,站在發展浪頭上,很有機會能坐超跑戴名錶躺著數鈔票。阿賢是少數的,能做到樂天知命、笑著面對現實並接受生活磨練的年青人。


「好吧,我就幫你再剪短一些。但是今天天氣熱,明天可不一定哦。」我說。


我點開牆角的電視,屏幕上剛巧播放著氣象預報。這個星期尾會有冷鋒到,氣溫將急降個十幾度,政府呼籲市民注意保暖。


像這樣,炎熱了一段時間,接下來必然是寒冷的降臨,這就是寒來暑往、春去秋來,一年四季不同節氣的規律;雖說現在四季氣候是愈來愈不分明了,但說到底,冷暖起伏、氣候更替仍舊是大自然的恆常,我們只是太習慣了天氣,所以不在意而已。


啊,不是有這樣一首廣東歌嗎?

「天氣不似預期,但要走,總要飛;道別,不可再等你,不管有沒有機……當世事再沒完美,可遠在歲月如歌中找你。」


無論天氣如何,無論世事是否完美、有沒有機,為著生活,該向前走的,還是得繼續走。好像很適合形容阿賢,還有我自己。


不過,既然沒有永遠怡人的好天氣,自然也沒有永遠惱人的壞際遇。天氣如此,生活也如此。


「看,降溫了,我說的沒錯吧!」我指向電視屏。「現在還要再剪短嗎?」

「不剪髮純聊天,要不要收費?」阿賢嬉皮笑臉地問。


如果現在的狀況算是很壞,那麼,好日子應該就不遠了。我是這樣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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