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湜
司湜

生長於澳門。五行缺木,命定與書紙為伍。土性,卻實際上是個水漾人。水是......

透明蓬頂下的伊甸園--2. 花籠

終日打拼,勉力為自己多爭取一寸空間,爭取多一點優勢,讓自己更有活下去的信心。有時候錢花掉了,時間虛耗了,甚至弄得身心俱疲。滿心以為得到了很多,實際上,失卻的更多。

門推開,陽光柔和地折射進來。

醫院的休憩間桌椅很少,離散疏落;書籍也不算多,主要是醫學類期刊,就我看得懂的,真是寥寥可數。我趁午飯休息那半小時一小時的空檔,選了關於自殺研究的三十二開本子,找了個僻靜旮旯坐下,速翻著,別人的苦短一生。對於生死,有些人捨不得放手,有些人草草了斷,而大部分人是等待著未知。尤其在這緊要的抗疫關頭。緘默時刻,我常常觸及自己的懦弱,羞於歷練的缺乏、地位的卑微、認知的有限,以及對生存生活的各種無奈。透過落地大玻璃窗向外眺望,滿眼是雲霞撫過的小城景色。

澳門這小城很特別,地特別小,人特別密集。

遠方的網友常常問我,70萬人怎麼可能同時屈膝於僅30多平方公里的土地上,並共度一輩子。每平方公里得容納2萬多人,這與籌款晚會上的人疊人特技表演,以及和很多隻身型龐大的北極熊站在同一角浮冰之上有甚麼分別。我無以回應。

這十多年,小城經歷了由政策主導的經濟起飛與受疫情牽連的民生跌宕。

人口翻了一倍有餘,博彩娛樂基建不斷。雖然一直時刻準備著華麗轉身,然而由於時日尚短,還有因著部分人為的因素,而來不及整個蛻變。如今小城的建築是夾雜著璀璨與凋敝、新型與古舊。市民住屋方面亦然。放眼,無論低矮的「唐樓」還是高層的「私人樓」,很多都不約而同地裝了一個又一個如監牢一樣的窗戶花籠,這算是澳門中西交融、華洋並濟的建築風格以外的又一本土特色。地表面積小也就算了,始終是人力無法改變的區情;然而,在屈詘的居所外,再加添個像囚牢一樣的花籠,還真是讓外面不少地區人士覺得匪疑的操作。

現在大部分的會所樓和新建的政府樓是禁止向外簪建的,尤其在13年政策通過後,對加建天台和花籠等進行嚴格監管,被發現安裝了的單位會要求馬上拆卸,相關費用由業主承擔。所以,現時已安裝花籠的樓宇一般是已有一定樓齡的私樓或政府樓,當中有唐樓也有電梯樓。我能明白政府對於簪建物的顧慮,不僅僅在於外觀的不雅而已,加建的花籠和天台會對逃生安全帶來隱患。當每扇窗都封上了花籠,一旦發生火警,就是封閉了單位對大廈以外的全部逃生出口,屆時「家」將不再是你最好的「避風港」和最大的安全保障;如果在每一個花籠上都留一個活門,又彷彿給小偷留了一個個便捷出入口,為防範盜竊帶來隱憂。幸而澳門的火災和入室盜竊案向來發生率不高。

孩子大了,父母間閒家常話時總免不了提及買房、置業等話題。

有好長的一段時間,母親的開場白總是 「買房子要買有花籠的,最好每個房間窗戶都有」,「因為放東西和曬晾都方便,景觀也不同」,母親滔滔不絕、自信滿滿地發表,髣髴這是她畢生莫大的研究成果似的。娘家睡房的窗戶是建了花籠的,剛好是政策通過前搭建,沒有被要求清拆。這是每逢下雨刮風,作為母親掛晾濕髒衣服、堆置雜物、安放植栽的不二之選,也是過路飛行動物的臨時避難所。是的,窗外的空間是佔多了,東西也放多了。只是,狹小侷促的房子,並沒有因此而膨脹卻反而顯得更狹小侷促。對於母親的偉論,她對花籠本身的讚譽,我沒有表示認同,家人都難以理解。

如今抗疫在家,應該也有些人跟我一樣,對花籠這一建築後加物有不一樣的感覺,不再只一面倒的喜歡。花籠的那些部件,那些承重的角鐵,那些像有生命似的、長長地向外延伸出的簷篷與底板,不單遮蓋了街上的景,也遮蓋了天上的星。對於被迫困在家裏、為生計發愁的小市民,對於個別的滿載疲憊、灰心喪志的眼睛,小小的一線天、一道風光,就是彌足珍貴的目野與國度。不少人以為是政府和大環境剝奪他們的自由與快樂,那知真正拘禁了他們的自由與快樂的,正是他們親手建造又引以為傲的「囚籠」。

和人生是莫名地相似吧?

終日打拼,勉力為自己多爭取一寸空間,爭取多一點優勢,讓自己更有活下去的信心。有時候錢花掉了,時間虛耗了,甚至弄得身心俱疲。滿心以為得到了很多,實際上,失卻的更多。


(疫情摘要:陽性個案增至299宗,27日早上9時至28日傍晚6時進行第三次全民檢測,出門前市民必須作一次快速測試,於全民檢測時提供陰性上載結果或相片。按鍾南山院士團隊建議,由於感染規模上升迅猛,需要進一步增加核檢點、加強流調、清理病毒傳播鏈,盡快撲滅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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