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糖树枝
白糖树枝

想要把死在身上的文学救回来

作者


一个人,走在房间中。

用了走这个字,这地方必定很大。没有,大概是他走得极缓,想得极滞,他的场变得极大,不穷不尽。

从早晨起来,他未进一饭一食,也嫌水凉,抿也不抿一口。坐在桌前,翻开手记,悬停住笔。他想到要写一只蜘蛛,一只纪录片里面一样绒绒的,霸道的蜘蛛,有着瑰丽的网中生活,狩猎繁殖,灵巧迷人。但没有,他生活中从未出现过与之酷肖的蜘蛛,只有傍在书纸页里生出来的细细纤纤的指甲盖儿蛛,让他连检索名字的好奇都消淡,就一把摁成黄灰附在壁上。蜘蛛的传奇就此磨殆了。

他觉得身上停了很久,手脚发凉,把烙在沙发上的薄毯拿来缠在身上,保证他再次停止时,不被冻醒来。像蜗牛流下黏液一样的云从他窗前匍匐过去,他好想做一个披星戴月的神,不用在大地上抬得脖子酸疼,而是裹着白日和风连滚带爬地在人间上头做戏。戏子,好一个玲珑快意的身份,他要丢下笔,去在台子上筑起隐秘的壁柱,招呼远古的魂音。他很喜欢自己的住处,一个洞穴,一面大窗临外,能看生灵百日黑夜像潮汐一样长褪。要是他是个古人,很古很古的,没有人认识的那类,被覆盖在史家学者青墨下的人。他可能就坐在院子里,里头能看见外头,外头能瞧见里头的篱笆遮挡近处的道路田埂,袒露天际肚子上头的紫红晚霞。可惜坐了太多年,现在篱笆长得太高,整洁戏谑地切割着里外。

他醒得本就不早,随意痴呆到了午后,阳光哗啦啦击碎进屋里,他晒得不自在。起身拿张三日前,或是五六日前得的诗歌稿子。那诗歌是从别人嘴里抄下来的,由另一种语言转译成现在的模样。他盯着破烂参差的译本,企图盯出个血肉来。这诗很新,是那个小小一块地方的民族被发现的原诗歌的一首,他能想象出说诗人的敏捷,在符号中跳跃。他读诗,脑海中发音,喉咙里画画。诗歌是骨碌碌的,不像其他人在写时掰开了起始和终点,拉出一长串马拉松。诗歌读不好,囫囵吞下,能噎死人。

靠在茶几边读了几遍,或躺或坐,他闭上眼,企图掉进几小时前的新鲜。他该做一口饭吃了,不是饿,而是腹部凹陷得太深,要叫停这种不健康的暗示。吃鱼,他讨厌吃鱼,但吃鱼提供了比其他肉类长太多的时间。去骨的鸡肉和猪里脊在咀嚼时不会给他任何想法,而鱼骨刺给食客长长久久需要耐心的酝酿与折磨。他在盘中分离刺与肉,白丝的纤维给他洁净的幻想,大湖和海洋,鱼走错了地方。

天拉闸的时候总是欲说还羞,断黑当然是令许多人不快的,但黄昏延长了切割的时间,体味边界,人攀爬在上,前后顾盼。屋里明度开始降低,器具的纹理在半影里显露,他看今天傍晚是一张怒脸,怒得绞结霞色,怒得徘徊不去,浓稠地团住眼睛。再后来,就是平静无碍的纯黑,他失去了白天的语词,被恩赐了反面的冲动。他关闭了感官,抓了一只笔,开始处理一切,倾倒一切。

一个人,停在房间里。他的身被影盖住,挛缩静默,开始创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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