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兔子魔術師》第六章

＊＊小狐狸

時光飛逝，彼得已特訓了三週。這段時間內，他學會了在墜落時保持冷靜，學會了邊攻擊邊防禦，學會了怎麼穩穩站在掉到水面的龜殼上。

「從古至今，哪隻兔子有過我這般成就？哪隻兔子有過我這般膽量？」彼得略感欣慰地想。「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自從那次用碎冰偷襲成功後，就沒再打中老鷹半次了。不過他後來常說：『你攻擊和閃避的技巧已經出神入化了，別的老鷹絕對會被你打落地面。』所以，好像也沒必要感到美中不足。」

日子似乎會這樣規律而充實地繼續下去，充實到原先的恐懼變成了平靜。但故事總是這樣，正如生命總是那樣，會在一切看似步上軌道時，以猝不及防的速度出了岔子，於是平靜又變成了恐懼。

「下午，小狐狸逃獄了。」老鷹翻著〈飛鷹晚報〉，輕描淡寫地說。「獄卒在舍房發現了地道，以及那在牆上用爪痕留的訊息：我要報仇。所有老鷹和所有幫助老鷹的小動物，你們即將嘗到我所受的苦。」

「哈哈，想報仇就來啊！」老鷹笑到羽毛都蓬了起來。「一隻遍體鱗傷的憤怒小狐狸能做出什麼，我倒要看看。」

「也許他真會做出什麼。」彼得說，「憤怒就是心中養了隻隨時會吞噬自己的猛獸。一旦猛獸突破了理智的牢籠，小狐狸就不再是小狐狸了。」

「會擔心那樣微不足道的事，」老鷹搖了搖頭，「表示你心靈不夠強壯。喔不，是你的條件不允許你太強壯。你是那麼小，那麼脆弱，所以只好那麼害怕。」

「我不是害怕，只是懂得小心。」

「那你就一直小心下去吧，」老鷹又翻了一頁報紙，「尤其要小心我不在的晚上，別被小狐狸吃掉了。重新訓練一隻小動物實在很花時間。」

「我的一條命，」彼得嘀咕，「對你來說只是時間……」

「你說什麼？」老鷹坐直身子，眼睛從報紙上露了出來。

「我是說……今晚你出去嗎？」

「當然，要協助搜查。」老鷹將報紙擱在地上，「長老在報紙上說，比賽前一定要抓小狐狸回來，誰抓回來，誰就是下一屆的長老候選。」

「長老為什麼那麼急，不就是隻你不放在眼裡的小狐狸？」

「因為……他有他的考量，一些只有他能理解，而我們不該過問的考量。既然他命令了，我們就聽命行事，這就是安定整個老鷹社會的階級制度。」

「你覺得這樣好嗎？」彼得很困惑，「刻意訂個制度，讓一隻老鷹比另一隻高尚，一隻老鷹比另一隻低賤。難道你不覺得，無論這個社會怎麼看你、怎麼區分你，其實你一直都比你的身份有價值？」

「聽不懂你在說什麼，」老鷹打了個哈欠，「你讀太多沒用的書，詭辯才會這麼多。我要出去了，你在家好好待著，遇到危險就躲進龜殼裡。」

老鷹飛走了，留下待在巢裡、躺在乾草堆上看月亮的彼得。

「兔子村的月亮，現在也這麼圓嗎？村子裡的大家，還會談起我嗎？那個魔術舞台，後來是誰在用呢？用來做什麼呢？」彼得不斷想著兔子村的種種，因為他害怕，萬一停止想這些熟悉的事情，就會太在意岩壁上的那團黑影。

「安靜聽我說，」那團黑影無聲無息跳了過來、捂住了彼得的嘴。彼得定睛一看，紅褐色的毛，修長的尾巴，小巧靈動的四肢。

「我就是逃獄的小狐狸。」小狐狸彷彿看透彼得的心思，直截了當說了。

＊＊

「今天上午，我看了你和老鷹的訓練，你的力量能幫我逃出去，所以我來找你合作。你幫我，我就帶你一起逃。」

小狐狸放開了捂住彼得嘴巴的手。

「我跟你合作！」彼得馬上答應，因為他不曉得小狐狸的精神狀態有多瘋狂。

（長期受虐怎麼可能不抓狂？千萬別說錯話刺激到他。）

「你是怕我才跟我合作？還是相信我才跟我合作？又或者不知道為什麼就跟我合作了？你太快答應，未免太不自然。」小狐狸看著彼得的眼睛，彷彿就看進了眼睛深處，那有著靈魂的地方。

「好吧……我怕……我怕你會對我怎樣。」彼得鼓起勇氣回答，「不過另一方面……我也想要相信你，所以就……答應你了。」

「說實話，」小狐狸坐了下來，「我不會向老鷹報仇，當然更不會傷害同是小動物的你們。」

「那為什麼在牆上留那樣的話？」

「為了誤導。你想想看，真要報仇，什麼場合能對所有老鷹和小動物下手？」

「飛行競技賽！」彼得忽然懂了。

「沒錯，比賽那天為了抓我，全村的老鷹都會聚集在競技場邊，那就是我們逃走的好時機。」

「那你的計畫是？我要怎麼幫你？」

「我在這待太久了，」小狐狸拿出一封信，「這給你，看完後燒掉，明晚我再過來。」

話才說完，小狐狸就縱身一躍，消失在峭壁黑影中了。

彼得鑽進龜殼，從洞口確認了沒有老鷹的身影後，才攤開信、藉著微弱的月光讀：

所需配備如下：油性顏料、強力黏膠、青苔、木頭、很多的羽毛、巨大的龜殼、至少一週的糧食。附註：以後每晚老鷹醒著時，你要進龜殼假裝睡覺。等他睡著，你就爬出龜殼，到岩壁的陰影處改造魔術帽。小心別被他發現，但偶爾被發現也沒關係。

彼得心想：「他要我準備的東西，以及要我做的事情，到底有什麼用？還有，他說比賽那天是逃走的好時機，也就是說我必須遠離競技場，放棄得第一名就會有的三日特赦，這值得嗎？我花了那麼多時間鍛鍊，而我又很有機會獲勝！可是萬一輸了比賽呢？萬一他的計畫才正確呢？」彼得的思緒亂成一團，拿不定主意。

於是他閉上眼睛，在深深吸了口氣的同時，從背包裡抽出書，隨意翻開了一頁：

覺得迎戰才對，就迎戰。覺得逃跑才對，就逃跑。生死關頭，切忌且戰且走。

「喔，拿錯了。背包放兩本書，就有這種麻煩。」彼得放下《獅忘集》，拿出《兔子語錄》，也是隨意翻開一頁：

輕而易舉，未必就舉得起來；願意共患難，未必就值得依靠。

（所以怎麼做才好？老鷹值得依靠，還是小狐狸值得依靠？）

彼得把小狐狸的信夾在《獅忘集》裡面，連同《兔子語錄》放回了背包。

「信還是留著吧。」彼得心想，「反正我藏得很好。」

＊＊

隔天晚上，老鷹出去巡邏後，小狐狸又來了。

「東西準備了多少？」小狐狸問。

「木頭、青苔、幾根老鷹被窩裡的斷羽毛、我半天的糧食。」彼得回答。

「好，東西給我，明天見。」

「等等！我得知道我們的逃亡計畫。」

「有些事你知道越少越好……」小狐狸雙手抱胸，考慮了一下。「算了，看你這麼不安，再跟你解釋一些。我找了個山洞存放這些東西，比賽前我會來接你。」

「東西的作用呢？還有，魔術帽要改造到怎樣？」

「我會用這些東西，把大龜殼偽裝成一顆大石頭。然後，我們躲進去、滾下山谷。至於魔術帽，要改造到可從大石頭裡的通氣孔發動攻擊。」

「可是，會那麼順利嗎？」彼得也交叉了雙臂。「大石頭卡在樹叢怎麼辦？或滾到平地動彈不得，四周又都是老鷹怎麼辦？不過，魔術帽改造成你說的那樣，倒是不難。」

「你有辦法改造魔術帽，卻沒辦法解決石頭可能遇到的問題？」小狐狸打著哈欠說：「兔子是那種只懂自己的專業，卻沒常識和想像力的動物？石頭卡住，就搖動它；滾到平地而四周都是老鷹，那就捨棄石頭，在石頭下方挖地道。」

「卡住的石頭，一定搖得動嗎？」彼得試圖尋找計畫的漏洞。

「只要夠努力，就沒有任何困境能阻止你前進。」小狐狸說得理所當然，「你堅定目標的心不動搖，你的困境就會動搖。」

「那麼，」彼得接著問，「搖動石頭時，被老鷹發現怎麼辦？」

「會這樣問，代表思考的順序錯了。」小狐狸看著遠方，耳朵動了一下，彷彿注意到什麼。「當然要先從通氣孔把老鷹打下來，再讓石頭動。萬一外頭太多老鷹，就一隻也別打。我們動也不動，徹底假裝是顆尋常的大石頭。」

「老鷹一直不走呢？」

「一定會走，因為還要吃東西、睡覺、尋找越獄的小狐狸。」

「也是。」彼得不得不承認，幾回問答後，自己多少被說服了。

「得走了，再見。」

小狐狸抱著彼得給的東西，跳上了峭壁。

「真希望我的四肢也那麼發達。」彼得看著峭壁說。

「什麼發達？」老鷹突然出現在身後，嚇了彼得一跳。

「今晚還是一無所獲，」老鷹坐了下來，拍著左翅為自己搧風。「不過倒有個好消息。長老在下午的會議宣布，小動物只要舉報小狐狸確實的行蹤，就能直接獲得兩日特赦。」

「哇！」彼得不禁讚嘆。

「這樣即使你失誤，比賽得了第三名，仍有時間活著離開這裡。不過不要因此減了志氣，要知道，通報罪犯是為了正義，而不是為了領賞。我們還是要發揮實力，拿下第一名。」

「嗯……我都練了那麼久……」彼得看著老鷹腳邊的龜殼說。「而且，我們這一隊有最好的武器、最好的飛行技術，還有最……詳實的選手資訊。」

「所以發現小狐狸的行蹤，要馬上告訴我，」老鷹停止了搧風。「以免他暗中作怪影響了比賽。最壞的情況是，比賽被迫取消。」

「什麼？」

「我也不希望那樣，但這是長老的意思。」老鷹搔著頭說，「長老的想法和你一樣，也認為不能小看那隻憤怒的小狐狸。看來我之前錯怪你了，你的想法其實很深謀遠慮。」

「比賽取消的話，我們這些小動物會怎樣？」彼得有不祥的預感。

「可能會讓你們活到明年的比賽，但更可能全部吃掉。因為多養一年，你們的體型會變大，體重會增加，載那樣的你們飛行會不太舒服。」

「嗯……」彼得思考，為讓比賽如期進行，應該要舉報小狐狸的行蹤。拿那封沒燒掉的信給老鷹就行了。對生存而言，這將是個理智的決定，但是……

「總之，明天暫停練習，後天、大後天，甚至比賽前一天都是這樣──」

「不練習要做什麼？」彼得打斷老鷹的話。

「那還用說？」老鷹嗤之以鼻，「分頭尋找小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