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那人

坐在她的對面，再次清晰地感覺到，她不認識我。

證據是，她既不好意思正眼觀察我，也不知道應該和我聊什麼。但又努力想從聊天內容的蛛絲馬跡裡，推斷出我的身份。

於是，像之前很多次一樣，我故意狡黠地問：你知道我是誰嗎？

我怎麼可能不知道你是誰。她氣惱地說著，給我一個故作憤怒的白眼。

那你說說，我是誰，我叫什麼名字。我湊近一點，打量著她的緊張。

她忽然嬉皮笑臉起來，試著把問題反拋給我：那你先告訴我，我是誰。

我說：你是江荺。

她笑得有些慌張。我猜她的心裡活動應該是這樣：這人在我家裡坐著，還知道我的本名，看起來也不是熟人，她到底是誰？

今天很熱。她望著紗門外被烈日曝曬的天井說。

是很熱。我沒再去追問關於我是誰的問題，她放鬆了一點。

我望向外面，天井空無一人。童年時的暑假有很多個這樣百無聊賴的正午，回到這裡，寫功課，等開飯，和她有一句沒一句地談著。那時她的記憶還沒有缺失和紊亂。

我們沒再講話，但她仍然疑惑，她的疑惑懸在空氣中，瀰漫起一股尷尬的氛圍。

喂，喂。我拍拍她的手臂，叫她看著我。她轉過頭來，眼底渾濁。

你有幾個兒子？我問。

兩個。她答。

在這個家裡，有幾個孫子？

兩個。她答的沒錯。

你的大孫子，有幾個小孩？

一個。

她叫什麼？我問道。

小慢。

每次都是問到這裡，她就差不多回復了對我的記憶。但這次沒有。

小慢在外面上學呢。她認真地告訴我，像講起一件我不知道的事，也非常願意和我分享。

我說，我就是小慢。

她短暫地思索了一下，立刻正色道：你不是，你瞎說。小慢10歲，你都這麼大了。

她一臉警惕，怕我扮作小慢，下一步就要欺騙她的情感或錢財。

我心裡笑了，低下頭去。看見她的襪子，一隻正穿著，另一隻穿反了。

你的襪子穿反了，你不知道嗎？我問。

她看也不看一眼，好像我說什麼，都是在繼續逗弄她。她扭過頭去：你管呢，我就喜歡反著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