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口竹
三口竹

世界就是這樣結束的 – 如果是文明,還會把自己置於死地嗎?

世界就是這樣結束的 – 如果是文明,還會把自己置於死地嗎?

By 內佛.舒特


在開始閱讀之前

第一次我要這樣鄭重提醒

如果你心情不好、低落

千萬暫時不要打開這本書…



*比真實還切膚的虛構

<世界就是這樣結束的>一書讀完有一段時間了

因為一直沒空寫

壓了許久

但哪怕過這麼久了

到現在提筆要寫時

回想起來都還有一種無法抵抗的低落情緒存在

當時看完整個很像被催眠

陷在一個很深的無力感長達好幾天

有幾次甚至半夜作夢醒來

莫名眼角有淚

可能是因為當時的情緒本身不太好

但很大原因應該是作者實在太厲害了


閱讀完好久一段時間

我連夢中都陷在那個安靜、平穩的末日中無法離開

好幾個半夜與清晨的恍惚瞬間

都有種我也在那個末日中的錯覺

而那種錯覺遠比我實在活著的這個世界還要真切

作者用那些與你我絕無二樣的平凡人來述寫這一幅末日場景

所以不知不覺我們變得認同

變得共感

變得無法自拔的同感哀傷


舒特用常民的角度

讓我們知道

真正的悲劇不是轟轟烈烈

更不宏觀

而是那些浸潤於日常的細節

就像一口喝下但緩緩滲透的毒藥

是到嘴邊覺得微不足道

落在心上卻又會致死的無可言喻的沈重


透過這故事

戳破我們平日因為忙碌而忘卻的事情

那就是死亡的陰影從未離開

就在流光的聚散間

有些事就這麼突然地發生了

有人就永遠走了

再也不可逆


而它們,這個不可逆的致命點

往往發生在一個無人知曉的瞬間

然後 人生的末日就這樣悄然到來


*還未開始,就已結束

故事背景非常簡單

甚至前因都沒有花費任何篇幅說明

故事第一幕開始

是位澳洲海軍少校彼德正從睡夢中醒來

一切都很美好

清晨的曙光軟軟的落在屋內

妻子孩子都在身旁熟睡

就像普通的平靜幸福的家庭一樣


直到五六頁後

作者才輕描淡寫用幾行字淺淺點出現在的世界是怎樣的狀態

原來這個世界因為北半球某些國家的“暴衝”

突然迸發的核戰把整個北半球在短短的時間內就團滅了

(到最後南半球的人都不知道戰爭為何開始以及怎麼則到這地步的 囧)

然後整個北半球瀰漫著核污染

而南半球的人無可躲避的

只能等著風將充滿致死輻射濃度的空氣吹向南半球

除了死於淒慘的輻射病

她/他們無他可能


舒特嘗試描繪

在這樣一個死亡的必然已經定調的狀態上

這些地球上看似幸運殘存卻終將死去的人們

會如何度過生命最後的這段時光

故事沒有奇蹟的最終扭轉

沒有狗血劇的撒潑哭鬧

沒有末日故事有的嗜血爭奪

也沒有人逃出絕境

沒有神蹟

他寫的就是一場安靜而注定無人記載的告別

是一整個文明的悄然殞落



*活法,死法

故事由上校彼德開始

結束在他的鄰居一位歡脫的姑娘莫伊拉

中間出現許多的人

在這個澳洲南邊的小城市中

眾人不吵不鬧的活

各自用自己的方式迎著死亡


藉由這些人共問出一個沒有聲音的問題

在知道自己確切的死期後

你會怎麼活?

彼德上校仍樂於接受潛艦的任務

出駛到當下能到的最遠的北半球處

去探查那些再也沒有人的城市

紀錄下以後也再也不會有人翻閱、理解的文獻

閱讀時你不時會想

這一切是為了什麼?

做著這些那些徒勞的事

毫無用處可以改變未來的既定

為何還要做


我想起吳明益老師在<苦雨之地>的一段話

「人為什麼不能做徒勞之事呢?活著本身難道不是一種徒勞之事嗎?」(p144.)


然後讀著讀著

隨著書中眾人的死期越來越近

突然明白

也許正是沒有未來

所以就只能更加深刻的活在現在

若不願喪屍一樣的活

就寧願蹣跚但也是個人般、有選擇的走向死亡

這是身而為人的最後尊嚴


「什麼也不做。那還不如現在就死掉,一了百了……如果他們所言不假,那我們誰也來不及實現原本就計畫好的事。但我們還是可以繼續去做,能做多久算多久。」(p404.)



書中有各種的最後活法

有彼德這種做工作到最後

將身為人對志業的責任與熱情盡到底

然後回到家與妻兒一同赴死的


有科學家(歐斯朋)這種

買了一台法拉利

比了一場死傷慘重的全人類最後賽事(賽車比賽)

得了第一名(因為其他人幾乎都死了)

然後整理好他的法拉利後

坐在車裡吞藥自殺


在故事中形形色色出場的人物中

我竟然是有點最羨慕他

因為他擁有一種自己喜歡的興/樂趣(更加輕鬆、不帶太多責任感、完全的享受的事情)

讓他可以直面死亡、超脫死亡

或說自主選擇了一種死亡的型態

那兩場賽車(初賽與決賽)的賽法在正常的世界

是有點荒謬的

但放在故事的背景下卻躍升為一種帶點黑色幽默的勇敢

一群單純熱愛賽車的人

在人類將不留下任何文明的狀態下

仍捨命的比賽

當你做一件事不再是為誰的眼光或榮耀

不再是被誰記住時

那就落於一種全然的熱愛與自尊的競賽

而這種競賽不為什麼

只為成全自已


*死亡也不可逾越的底線

故事中還有另一要角美國海軍杜威特艦長

他是全書最冷靜

最抽離

最如常過日子與思考的人

他維持著他的原則與底線

不論是身為軍官

身為美國人

亦或是身而為人

直到最後一刻


我很喜歡他的真實

理智上他很清楚北半球那他的妻兒、故鄉早已經沒有了

但他匱乏的想像力(軍人的務實本質)

讓他沒有看到似乎就可以不那麼相信

也因此沒有那麼痛


『「……我們不會想記得一個人的死相 – 我們想記得的是這人活著時的姿態。我就是想用這種方式來懷念紐約。」……「……或許是我缺乏想像力吧,但我不想擁有更豐富的想像力。對我來說,美國那些地方依然存在,而且就跟以前一模一樣。我希望那些地方到九月之前都能這麼保持下去。」』(p135.)


「他這人沒什麼想像力,不過也正是這種匱乏為身在澳洲而樂天知命的他形塑了一個堅硬之核。」(p222.)


在他心中

死亡並不是可怕的

死亡的另一端是回到他記憶中心心念念的家園

回到他直到人類末日(沒有任何道德約束的狀態)

身邊遇到一位對他體貼且真心愛戀的澳洲姑娘

都沒有外遇背叛的妻子身邊

那是真正的“回家”

艦長重從頭到尾都很平靜地面對死亡 

因為他的家人在等他



*死亡帶來的

故事中描繪了各種最後時光

我在過於冷靜的氛圍中讀出的不是悲傷

而是一種深沈的遺憾

遺憾還有很多事情未做

愛的人將要永別

遺憾很多問題還不知道答案就要離去


舒特將逝去與日常綑綁一起

讓人十分入戲 難以走出

因為過於日常所以那就像我們正在經歷的每一天一樣真切

讀著讀著

你都覺得好像確實就是應該這樣

我們也是那群正在迎向自己生命末日的人


Henri Lefebvre討論過許多關於日常的批判

三個日常實踐層級不同卻都深刻的共同指出一件事

就是不要小看日常的力度

那是水滴穿石的堅毅

是不知不覺中的浸潤


日常的皺摺中隱藏了眾多無常

每一日的平安睡去與醒來

都讓我們漸漸疏忽現實的殘酷

你難以知曉會在哪一刻的轉彎

與死神撞個正著

我們從沒有一刻逃開無常

平凡的日常中

無一刻不洶湧著結束的脈搏


更無力的是

我們沒有一個人可以扭轉它

無法拯救他人的毀滅

更不用提自己

這種蒼白的無能為力與深深的遺憾感

正是整本書閱讀完仍難以自拔的原因


*絕望藏在希望

故事中段杜威特與彼德帶著一眾軍官跟歐斯朋

航向北半球

因為他們在澳洲一直斷斷續續的接收到在美國某處的海軍電報

雖然知道哪怕還有人類倖存也活不久了

但他們仍帶著一絲期待(也許人類還是有法子在這麼重的輻射下存活)

航行數個月

中間經歷一位上士在經過家鄉時跳船

(最後當然會死於輻射

但我很喜歡這段

跳船的上士一路游到岸上

回到自己跟女友家看看

在從小生活的城鎮走了一圈確認所有人都死光後

開了一艘小船回到海上,釣魚

沒錯 就是釣魚

艦長在離開前還將軍艦靠近他

用擴音器跟他道別

雙方都很冷靜

也都知道這也許是他最好的選擇與結局

死在自己的家鄉)


經歷一連串的事後

他們終於來到了那持續發出電報的地方

彼德受命上岸

一路搜到了基地

路上看見了許多死於輻射、死狀淒慘的屍體

最終來到電報室

一進屋他看見


「窗頂的一角則落在發送台一罐傾倒的可樂瓶上,而訊號發送鍵就被這麼一架歪歪傾傾、隨風輕擺的窗框給壓住……他已經完成美國海軍軍艦蠍子號此行的其中一項任務,完成這項在澳洲,在這個世界的彼端,人們曾投入大量精力與心神監聽研究,最終決定派他們跋涉萬里,只為親睹的調查。」(p386.)


在這一刻

我們也同時看見與感受到

原來人類僅有的一小群倖存者的最後期待

不過是日常餘溫的最後戲弄

所有虛妄的希望的真相 

只是一個頹廢的窗框



*餘溫

我很喜歡在舒特筆下的最後人類的人性

不因為漸漸冰涼的希望而失去

例如歐斯朋在死亡前一刻

看到因為末日將至

捨不得酒浪費掉而每天喝好幾瓶的俱樂部老人

竟然是整個城鎮唯一尚未發病的人

他依然想到的是他的科學


「科學家真想知道這因酒精而提升的免疫機能究竟能延遲多久輻射病的發病時間。據他個人瞭解,科學界還不曾觸及這項研究主題。如果他眼前就有一個活生生的案例,可惜已經無人能著手研究了。」(p586.)


例如艦長在澳洲小鎮中到處詢問

要送給他女兒的跳跳棒跟給兒子的釣竿時

我們看見

哪怕因為末日而可以自己從商店搬東西

也大部分的人沒有這樣做


例如在俱樂部時科學家說出人類全死光後

還要許久兔子才會跟著死光

這件事讓在地的農夫有多生氣


「……兔子!我們為了生存所做的努力,為了撂倒兔子而投注的精力—到頭來,竟是這種動物在最後的生存戰大獲全勝……」(p502-503.)


我讀到這段時真的覺得莫名好笑 

可能因為那不合時宜的荒謬

或是那忿怒背後所表現出來的豁達跟某種意志

(可以死 但不能忍受敵人活得更久)

都讓人感受到人性的微溫


*終局

故事的最終末日還是如常到來

人類最後的城鎮在陰雨天中死去

舒特寫下了一個宇宙中不知道是不是獨一無二的文明的緩慢死去與消逝


閱讀中我不時在想

但如果是文明 還會把自己置於死地嗎?


故事中除了遺憾與無力外

還有一種共業的委屈感

南半球的人乍看何辜

必須承受這樣緩慢的處死

但當事情初萌

當你目睹他人受欺

No man is an island

誰可以置身事外

但話雖這樣講

更無力的是

身為舒特筆下的那些平凡人

我們這些平凡人

難道就可以阻止悲劇發生嗎? 

我們在日常中不也常常有怒而振聲卻毫無影響的時刻…



整本書看完

若以一個更宏大的角度來看

是一個星球文明的消逝

一種緩慢、漸漸的、悄然無聲的病死

就像劉宇昆<隱娘>中的“訊息”一篇

當時間與空間尺度都拉扯到無限大時

一切都會帶著巨大的孤獨與傷感

讀者會感傷於一整個文明的消逝其實是如此的輕如鴻毛

巨變於日常中沈默得悄無聲息


而當最後一名人類死去時

人類文明就徹底被遺忘

不復存在

如同沒有活過

當多年以後若有外星人來到地球

它也只能看到模糊的遺跡

帶著輻射的遺跡

而沒有辦法理解或看到

曾經我們人類也擁有過許多美好



*終局

這本書到最後三十頁左右

就開始看看停停

看個一兩頁就必須停下深呼吸、擦淚


感傷於人類曾經如此有希望

卻走到無望的結局

不管是對自己

或是對地球其他生命

就像姜峯楠<呼吸>裡的“大寂靜”一篇

故事中一整個生物群體(鸚鵡)的滅絕

是充滿哀傷

但更具痛感的是

牠們在自身生命消逝時

仍可以寬容看待造成其滅絕的那個族群的心

大多時候人類從未好好理解這星球上與我們同行的生物們

過於自我中心

自以為可以控制一切

但我始終認為物種的高低

並不是用智慧來衡量的

而是用具有的悲憫/寬容程度


「人類的所作所為導致我們族類瀕臨滅絕,不過我並不怪他們。他們並不是有意的,他們只是不在意。……再過不久,我們族類可能就不存在了。彷彿我們的生命才剛開始就要結束了。我們即將與大寂靜融為一體。臨走之前,我們要傳送一個訊息給人類。但願阿雷西博望遠鏡能接收到。那個訊息是:要乖喔,我愛妳。」(<呼吸>p293.)


同樣的舒特故事的後面

還有許多人類在乎著自己飼養、朝夕相處的動物們

(牛、羊、狗等)

但一切都已太慢

也許就像書中說的


「也許我們一直都太亂來,所以不配擁有這麼一個世界。」(p186.)



推薦中寫的

所有領袖都應該讀讀這本書十分有道理

故事中的情境

並不遙遠、更不虛構

北半球的局勢仍動盪危險

每一日

我們都在與不可挽回的愚蠢擦身而過

但誰知道

我們何時會用完這運氣…


P140-141. 「有些遊戲就是非常有趣,就算我們最後淪為輸家,甚至在開始玩之前,我們就知道自己輸定了。光是玩,就很有趣。」

P616. 她在這最後幾分鐘皈依自己童年的信仰;人在這種時候確實是該做做這種事……她吐著淡淡的酒氣低聲念起主禱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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