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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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生/女权主义者/社会学/人类学/性别研究

新加坡某教会观察——当我们在教堂谈政治

东北阿姨又问我下周会否再来教会,我答“应该会吧”,她说:“一定要来。我们真的特别好奇现在中国的年轻人是怎么想的。”我笑笑,嗯,我也很好奇你们这些早点润的人是怎么想的。

我的大家庭都信基督教,父母在我来新加坡之前就让我到那边一定要找当地的教会。我住在某一条分叉很少的路,坐公交一路过去总会见到一个按照此路名命名的教会,一栋的单色大楼,上有外墙上贴着十字架和教堂名称的中英文,周六晚上就设好8:40的闹钟想顺便去那儿看看。

结果周日早上外面打雷下雨,室友也突然肚子疼,给她了一些药之后才洗脸刷牙出门搭公交。到教会大概九点半,看着前面一个女士坐电梯上了二楼。我便也赶着电梯上二楼,以为楼层地图上标着的“multipurpose hall”的意思就是敬拜堂。但多功能厅实际是一个篮球场,上面放了舞台和钢琴。里面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是刚刚看着上楼的阿姨。她看上去是东亚长相(后面也想专门写一篇关于“说中文还是说英文”的),我直接用中文问她早上有没有敬拜,她说有,不过好像是九点开始的。她引着我从多功能厅的后门出去,问我怎么称呼、从哪来、到坡多久、住在哪,一圈弯弯绕绕把我带到了华文敬拜堂——一个能坐一两百人的尖顶地方,台上的弟兄正在分享教会的功能主义论。台上有大十字架和大投影,讲道的弟兄配着深色讲台和墙上的两束花出现在投影上,颇像政府发言人。阿姨把我介绍给了greens夫妇,用英文和她说,我是刚到新加坡两周的姐妹,来自中国。greens阿姨短头黑发,穿着绿色衣服。我本想在听讲时耍手机和拍照,但因为ta们夫妇都在认真听道也就不好意思干这些事。不知是不是因为早上电闪雷鸣,华文敬拜堂里大概只坐了几十人,几乎都是中老年人。

敬拜的流程和我在温州参加过的差不多。台上的弟兄讲完道之后,牧师上去带圣餐、带祷,唱结束的诗歌,再默祷,散会。圣餐其实是圣经里的“饼和葡萄酒”,教会会给每个受过洗的弟兄姐妹发一个类似于星球杯的东西,有两层,第一层撕开是一块小小的饼,第二层则是葡萄酒。greens阿姨问我是否有受洗,我说没有,她便直接把“星球杯”传到了下一排。在牧师引导下,大家先吃了硬币大小的饼,又喝了葡萄酒。greens的先生的手伸了过来,示意greens把垃圾给他。

散会后,greens夫妇想和我唠家常,自言“我们平时都是在英文敬拜那边,第一次来华文这边”“我们平时也是说英文比较多”,见着师母(牧师的老婆)赶紧把我介绍给她。ta们把我引到了茶歇处,师母让greens help herself,给我指了指茶、咖啡、豆沙/叉烧包子,我选了茶和豆沙包子,师母接着把介绍给了几个从中国来的弟兄姐妹。一对有两个孩子的中年夫妇,其中一个是江苏人,另一个是无锡人,都是两千年左右大学毕业后来新加坡读硕士、工作的。两人现在都是从商,虽然江苏阿姨本科读的是艺术,硕士读的是汉语言文学。夫妇同样问我怎么称呼从哪来、到坡多久、住在哪,听说国大没给我安排宿舍,ta们也非常无语。茶歇后跟着ta们去“茶经”(不确定茶是哪个茶,总之意思是讨论圣经),进到一个围着舒服沙发的小房间里。在场还有另两个阿姨,一个是东北人,大连理工毕业,军人家庭,97年来坡的。另一个年纪较轻,是湖北人。还有两名“新加坡人”男士,一个是早上见过的牧师,看上去已经五六十岁了,另一个是看上去三四十岁的叔叔。

东北阿姨一上来就说很好奇现在中国年轻人都是怎么想的——“你对中国的领导人有信心吗”,新加坡叔叔紧接着问我“你不是小粉红吧!”。我以为ta们也是反贼,于是很爽快地说:“我当然不是,我也没有信心,我只觉得他们想捞一笔,不管人实际上的生活是怎么样的,他不在乎。”

所以几秒后听到那个东北阿姨说自己是军人家庭出身我就吓了一跳,她开始说“我家人同学都是那些支撑着中国的人,我看着他们都觉得很感动。比如我哥,他是军人但至今没入党。他到现在六十岁了还在服役,每天都要开飞机,只有周六中午休息两个小时,钱虽然挣过来很多但也根本无处花”。我心想,他都这样了怎么没入党,以及如果你这么感动你怎么润了。她还说自己的高中同学,“一批去了清华,一批去了北大,去清华的是支撑祖国的搞科研的人,是骨头脊梁,去北大的是搞运动搞文化,是血肉。我很钦佩那些清华的支撑国家的人”。不免想起我那些去清华读书的社达油腻男同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问:“但支撑的国家是什么样的国家呢?我觉得还是应该更注重那些现实的、具体的东西,比如你看见的人生活得怎么样。”我又跟ta们举了上海封城期间学校校工的遭遇——没有应季衣物、药品、延长的工作时间、糟糕的睡眠环境以及拿的最低工资。她承认确实如此,“但维持十四亿人温饱是不容易的”。“实际上也没有温饱”我补充。江苏的阿姨开始说自己上海朋友的遭遇,朋友作为军医,武汉时便支援过火神山,虽然立了功,但那时来月经就一直闷在白色防护服里;今年她刚生完孩子上海就封城了,物资匮乏到她连奶水都没有了,阿姨和她朋友说新冠感染根本没关系,朋友说“我怕的不是病毒,是饿死”。东北阿姨继续道“唉,哪个国家都有黑暗的地方,管理14亿人已经不容易了”。(当东北阿姨言及新加坡,她说这个政府肯为六百万人民的疫情花上一兆人民币也是很了不起。我忍不住“但政府的钱也是人们交上去的税啊”,新加坡叔叔调侃“要是后面不加税就更好了”)这两个阿姨已经三年都回不去中国,都说自己爱国,希望中国能变得富强、民主、有人情味。我说“可能是因为你们没有生活在那儿,如果被封三个月,你们可能就不是这个想法”。的确如此,她们开始倾吐“离开家才开始爱国”的感受,自从定居新加坡后,她们回国都如游客一般。非常有趣的是,她们的父母都不稀罕她们这种情感。东北阿姨的父母说她是被爱国洗脑了,江苏阿姨的父亲说“你爱国。但国爱你吗?”。

新加坡叔叔说“我们应该把爱国和爱党分开”,两个阿姨点头应和,但东北阿姨又说“现在也没有什么能替代中国共产党,所以也只能希望它能改革变得更好”。新加坡叔叔说,他都是用圣经上的话语来看一个国家,如果一个国家没有思想自由、信仰自由,那就是不好的。大家点了点头。又聊到佩罗西访台,大家都认为是政治炒作,也都反对武统。江苏阿姨认为中国是不可能武统台湾的,因为“中国人都是‘中庸的’,不惹事,但事来了不怕事”,她觉得这是在中国人血脉之中的,“以前元朝打下那么多地,那是蒙古人干的。汉族人不会这样。现在你看最血腥的是新疆那边的人”。我问她有没有了解过中共在新疆那边干的事,她说“这又是另一回事了”。新加坡叔叔继续问,“那你们觉得1517宗教改革是不惹事还是不怕事”。几个人陷入沉默。两个阿姨说“那是属于被逼到没办法了,那时候都不让自己看圣经,对农民的压迫又这么严重”,又说“中国的中庸的不好之处在于,如果处在好的循环里就能越来越好,如果处在坏的循环里,那就会越来越烂。烂到一个点的时候惹事才正当”。新加坡叔叔有些无奈,说他问这个词的意思是,“惹事”和“不怕事”的边界本就不清晰。

聊了大概快半个小时,牧师终于忍不住插话“我们先开始查经……感谢神,尽管我们对政治的看法不同,但还是会因为相信神而聚在这里”。他让江苏阿姨把今天要讨论的问题发到我的手机上,阿姨问我用WhatsApp还是微信,我说都行。大家反应了几秒,说“还是别发微信,到时都被删了”。因为临近新加坡国庆节,今天讨论的话题有关“要为谁祷告?为何要为君主祷告?要不要为仇敌祷告?”。关于最后一个问题,牧师问我们“会不会为普京祷告”。因为牧师本人长得有点像普京,所以这话问得很有画面感。新加坡叔叔说他每天都为乌克兰和台湾祷告,并提到之前美国一个牧师因为为普京祷告“希望他悔改”而被人抵制了。东北阿姨说问这个问题不如问要不要为拜登祷告,因为美国这么几十年发动了这么多战争。我想了想我会不会为习近平和普京祷告,答案是会,会祈求神给他们应有的惩罚。最后牧师说,可以祷告,让他们悔改,让他们停止作恶。唉。

十一点结束后我和东北阿姨一起下楼。她听闻我因为短租不到房子而只能住酒店的经历,说她家因为儿子去德国念书倒是有一间空房,可以免费给我住,只不过只能住一人,可惜我不可能和我目前合住的同学分开(这样太不地道了)。她又说可以问问她同事有无空房,我十分感激。

她又提到虽然他儿子生在新加坡长在新加坡,但当他去德国念书,听到那些骂中国的言论还是会伤心到流泪,“这就是中国人骨子里的东西”。我又问她为何他哥都这样了怎么没入党,以及如果你这么感动你怎么润了。她说她哥是因为之前参加过六四,受了影响所以入不了党。实际上她自己也参加过,那时她在大连上大学,半夜和同学一起去贴海报,身后传来一声“贴高一点,贴这么低容易被撕掉”,她转头一看竟是一个警察,吓都吓死。结果人家警察说没事,自己只是来看看。她之所以润,也是那时候在研究所工作无聊,就想出国看看(我:好在你们那个年代理工科、事业编出国还算方便),过来工作了几年,读了个硕士,她老公也来了,就在这边安顿下来。又问我下周会否再来教会,我答“应该会吧”,她说:“一定要来。我们真的特别好奇现在中国的年轻人是怎么想的。”我笑笑,嗯,我也很好奇你们这些早点润的人是怎么想的。







新加坡叔叔说“我们应该把爱国和爱党分开”,两个阿姨点头应和,但东北阿姨又说“现在也没有什么能替代中国共产党,所以也只能希望它能改革变得更好”。新加坡叔叔说,他都是用圣经上的话语来看一个国家,如果一个国家没有思想自由、信仰自由,那就是不好的。大家点了点头。又聊到佩罗西访台,大家都认为是政治炒作,也都反对武统。江苏阿姨认为中国是不可能武统台湾的,因为“中国人都是‘中庸的’,不惹事,但事来了不怕事”,她觉得这是在中国人血脉之中的,“以前元朝打下那么多地,那是蒙古人干的。汉族人不会这样。现在你看最血腥的是新疆那边的人”。我问她有没有了解过中共在新疆那边干的事,她说“这又是另一回事了”。新加坡叔叔继续问,“那你们觉得1517宗教改革是不惹事还是不怕事”。几个人陷入沉默。两个阿姨说“那是属于被逼到没办法了,那时候都不让自己看圣经,对农民的压迫又这么严重”,又说“中国的中庸的不好之处在于,如果处在好的循环里就能越来越好,如果处在坏的循环里,那就会越来越烂。烂到一个点的时候惹事才正当”。新加坡叔叔有些无奈,说他问这个词的意思是,“惹事”和“不怕事”的边界本就不清晰。

聊了大概快半个小时,牧师终于忍不住插话“我们先开始查经……感谢神,尽管我们对政治的看法不同,但还是会因为相信神而聚在这里”。他让江苏阿姨把今天要讨论的问题发到我的手机上,阿姨问我用WhatsApp还是微信,我说都行。大家反应了几秒,说“还是别发微信,到时都被删了”。因为临近新加坡国庆节,今天讨论的话题有关“要为谁祷告?为何要为君主祷告?要不要为仇敌祷告?”。关于最后一个问题,牧师问我们“会不会为普京祷告”。因为牧师本人长得有点像普京,所以这话问得很有画面感。新加坡叔叔说他每天都为乌克兰和台湾祷告,并提到之前美国一个牧师因为为普京祷告“希望他悔改”而被人抵制了。东北阿姨说问这个问题不如问要不要为拜登祷告,因为美国这么几十年发动了这么多战争。我想了想我会不会为习近平和普京祷告,答案是会,会祈求神给他们应有的惩罚。最后牧师说,可以祷告,让他们悔改,让他们停止作恶。唉。

十一点结束后我和东北阿姨一起下楼。她听闻我因为短租不到房子而只能住酒店的经历,说她家因为儿子去德国念书倒是有一间空房,可以免费给我住,只不过只能住一人,可惜我不可能和我目前合住的同学分开(这样太不地道了)。她又说可以问问她同事有无空房,我十分感激。

她又提到虽然他儿子生在新加坡长在新加坡,但当他去德国念书,听到那些骂中国的言论还是会伤心到流泪,“这就是中国人骨子里的东西”。我又问她为何他哥都这样了怎么没入党,以及如果你这么感动你怎么润了。她说她哥是因为之前参加过六四,受了影响所以入不了党。实际上她自己也参加过,那时她在大连上大学,半夜和同学一起去贴海报,身后传来一声“贴高一点,贴这么低容易被撕掉”,她转头一看竟是一个警察,吓都吓死。结果人家警察说没事,自己只是来看看。她之所以润,也是那时候在研究所工作无聊,就想出国看看(我:好在你们那个年代理工科、事业编出国还算方便),过来工作了几年,读了个硕士,她老公也来了,就在这边安顿下来。又问我下周会否再来教会,我答“应该会吧”,她说:“一定要来。我们真的特别好奇现在中国的年轻人是怎么想的。”我笑笑,嗯,我也很好奇你们这些早点润的人是怎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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