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人为镜，见人见我

事情的起因是我转发了一条微博导致被原博二度转发。

我很少在网上与别人争论，觉得效率过于低下，还会影响自己的心情：我是那种一争起来就容易着急的人，会不停地刷新、反驳，心跳加速，呼吸不畅，干什么都无法集中精力，他不回我好像算是我输了，我不回他好像也是我输了，输了就心烦，烦上好几天。过个半年再想起来，觉得自己哪哪儿都说的不对，恨不得钻进地里。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情绪价值损失，我的日常生活几乎不存在争论。

所以我一直很谨慎地根据自己的标准行事：可说可不说的就不说，真的想说时，视危险程度分为：直接转发说——截图然后原创微博说——截图然后在小号原创微博说。我不在朋友圈发表类似言论，因为不想和同学们有争执，微博大号被我视作和几位朋友的私密交流，小号则完全是自言自语。

我看到首页有人转发一篇微博，是对自己大学被室友孤立以致产生心理阴影的描述。

这种描述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事的文章，我在公号里不也是在写么，所以最近其实也是有些小感想的：

写自己的事，自己的想法时，会产生双重视角，既考虑作为作者的自己，也考虑作为读者的别人。当有些阴暗的、自私的、无法直说的想法时，就会下笔凝滞，犹豫不前，觉得应当坦诚反映当时心境，但又耻于让他人知晓自己的狭隘与懦弱——我也是正常人，七宗罪我也都具备，我假装冷静自持，对事客观理智，其实中间掺杂了许多私人的算计。

所以我敬佩那些敢于自我剖析的作者，能够把自己的缺点坦然写出的作者，我常常觉得写自己的过程就是用一把很锋利的手术刀缓慢剖开血肉，看看体内到底有什么，有时是一团火焰，有时却是一只怪兽或腐败的脓液，文章写到这块时你就会面临一个选择，是挖出来，还是盖起来？我在前两篇文章选择了掩饰，这使我最近一直非常痛苦，我与我的阴暗面不期而遇，但我无法正视她，只敢逃避。

这种痛苦也会让我在读别人的自述时很敏感，对文字之下的作者自我，他们在写的时候想写什么，想回避什么，有时我是能感受出来的。自述好像真人秀，镜头一对准自己，忍不住就会开始演，演那个理想化的自己。这是自己经历过才会有的敏锐。

所以当我看到博主的文字的时候，我脑子里的警报系统就开始滴滴滴了：

【我也不知道我算不算被霸凌过，大学以前的人生我都过得非常顺利。

幼儿园小学风头无俩，初中刚进市里读书，卑微地讨好过一阵班里同学，算过得压抑，高中不再有小团体，进了广播站，和同年级很多人都玩得好，从小到大成绩都不错，被老师宠爱，仗着老师喜欢也故意不好好读书，逃课，自以为聪明，谈恋爱，在学校里的关注度不低，最后高考滑铁卢但运气绝佳，踩着线读了985。

真正被欺负只有大一的时候，选错专业，男友又异地，天天吵架，完全提不起生活劲头，又因为爸妈太溺爱，几乎一个月来学校看我三回，每次都带一堆东西，怕我不会洗衣服还自己给我装了洗衣机，洗衣机是宿舍公用的，每次我也主动多付了一份水电费，还是被寝室其他三个人讨厌了，我大大咧咧 完全没发觉，最后她们三人一起跑到辅导员那里说无法再和我同住，在此之前，我们没有吵过一次架，甚至还常常聚餐，其中一位我以为是我最好朋友的人，我只要去上课都是和她一起来回，但她从来没有和我说过一句。

我记得辅导员喊我去办公室告诉我这件事情的时候，我非常难堪，她们控诉的事也令我莫名其妙，比如军训时我因为和教官关系好，耍小聪明不想压被子，带她们去教官宿舍借了四床合格的豆腐块，回来的时候我把最整齐的那床留给了自己（事实上我连比较哪床更好的意识都没有）。】

我能感受出来她的优越感，她想写自己很优秀，但又不想那么刻意张扬，她想写尽自己的无辜，所有的错都是别人的。

接下来这段我要鼓起勇气面对自己了：

我能看出来，因为我曾经也是这种人。从小到大成绩都不错，聪明但是爱玩，逃课也干，成天上课睡觉，我当时常常处于一种懵懂的惶恐：我知道我很聪明，但是我居住的地方太小了，我不知道真正有一天走出小镇，接触更大的世界时我会是什么水平。（我高考是区文科状元——全区文科考生我估摸着也就三位数，还是不超过500的那种三位数，上一届的文科状元读的湖北大学。足见我生活的世界是多么地小）

我印象很深的一件事，我初中时英语很好，但其实没花什么精力去学，就觉得很简单，念一遍就能记住。课间朋友吐槽说英语课记笔记很累，书上写得密密麻麻，我说我的英语书上了一学期都是空白全新的，朋友问那你怎么记住那些语法和词组呢，我指了下头说，用这里，然后朋友抄起板凳表示了自己的愤怒。

然后你知道，当周围所有人都夸你很聪明，你也确实感受到自己学东西比别人快很多的时候，真的会沾沾自喜。我以为自己真的很聪明，很优秀，很成熟，很懂事，比同龄人更接近大人的世界。另一方面我觉得我应当所有方面都做的很优秀，比别人优秀得多，我要很会说话，情商很高，有领导力——这其实是一件很累的事，因为我本质懦弱＋无能，很多时候就是硬撑着强逼着自己上，也常常做的不好。但是由于大家印象里你就是一个“全能学霸”，自己内心的要求和别人的期望都会推着你一直往前走。

这种状态到大学开学彻底宣告结束，因为坚持了那么多年我也很累了，欣然接受了很多事都做不好的自己，坦然接受了很多很多人比我优秀的现实，刚上大学时我就心里给自己定下一个目标：你要尽量做到不起眼，做个快乐的混子，看到别人比你优秀还比你努力时，心里不要难受，不要老想做得比别人强。

事实证明我本科四年还是把这个目标贯彻到底了的，做了一个懦弱无能到别人会质疑我的工作能力的废物混子，一个情商很低总是说错话的气氛破坏者，一个不认识别人，别人也不认识我的小透明，一个不会吵架一受委屈就只能哇哇哭的怂鬼。

其实想想这是很奇妙的事情——别人对你的印象和你的心理暗示会成就你，你想你是怎样的，你就会变成怎样的。研究生复试时我很怀念中学时毫不怯场能侃侃而谈数小时的自己，甚至试图催眠自己心中凭空生出一股胆气来自信流利地回答问题，结果是我仍然抖得不行嗓子都梗住，曾经那个自信自己是最棒的我已经从身体里脱离很久了，也许永远都不会再回来。我越觉得我本质是怯懦懒散没有能力的人，我就变得越怯懦、越懒散、越没有能力。我失去用文字记录这个世界的能力，我失去用语言描述内心观点的能力。但是我仍然更喜欢我现在的状态，因为我开始更加敏感地感受这个世界，我在不停地看、听、想，虽然我不太会写，但我这不是正在练习么。

——回归到开头，我转发了这条微博，我说：“无意为霸凌辩护，但是这种自以为聪明漂亮人缘好，并向他人寻求优待的女生，真的很容易被人讨厌。社交中不是你以为你真诚就行，而是要别人能感受到你的真诚。”

以我平时的怂包习惯我不会干这种事，转发是因为我看到了曾经的自己，那个自以为优于同龄人（不过我当时没有什么样貌的概念，我一直以为我长得难看）就开始可怜地自满起来，被老师区别对待，锋芒毕露的惹人讨厌的自己。当时的我以为自己性格活泼开朗，和同学们都关系很好，却不知道大家都很讨厌我觉得我太过傲慢，甚至有后排的小混混们看我不顺眼想要打我一顿。

回想起来，我当时对同学们真诚吗？当时我以为自己很真诚，并无任何傲慢可言，但是现在的我会觉得，当我觉得自己说的都是对的，我的观点就是同龄人中的标准答案时，我就已经以为自己优越于旁人，这种优越感必然会带来的就是不真诚，也就是我以为我真诚，但别人的感受并不是这样的，平等是真诚的前提。

我讨厌当时的我自己，所以我看到那篇文章时，我也讨厌博主，算上讨厌自己的那一份一起，更让我觉得原博的可笑和无端地烦躁，于是我转发了，我在说她，但其实我心里在骂我自己。

转发时的心路历程已经剖析完毕，以人格担保本篇没有回避自己的缺点，是坦率的叙述，下篇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