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故人来

最近总想起他，可能是阴雨连绵，抑郁加重，总让人想起难过的事。

去年春天，遇见一个人，和他很像。说话口气，用语措辞，甚至连声音都像。我臆想症发，一度怀疑是不是他别扭，悄悄回来找我。但很快就发现不是，失望，又内疚。

内疚是因为觉得自己软弱。一个说话习惯相似，但性格热情温柔得多的人，我没什么坚定拒绝的动力。我对这个人没有什么新的印象和情感的连结，完全是把他当做了故人的替身。他对我说的每句话，我都假想成是故人在对我说话。像是故人在关心我，故人在体贴我。这种幻想给那时的我，带来了极大的慰藉。我内心隐约觉得这样是对眼前人的不尊重，我在糟蹋他人的心意。但是眼前人的行为同样使我迷惑：我认识他时，他为前女友而夜夜失眠，我认识他后，他又急切地想要接近我，述说我对他而言多么重要。人的感情可以这样地浓烈又轻便么？我没有因为故人而连续失眠过，但也没有这样扭脸就把故人忘记。而且我一开始就说得很清楚，我愿意和他说话，全因为他与故人相似。

所以我对这个人，迷惑，不能理解，也不愿相信。我只希望他用故人的口吻陪着我就好。但过于一致的语句，让我有了一点怀疑的念头：如果并非巧合，那么说明这是一套模板，这类人都拿来用了罢了。我认为这人不会有多在意我，只是嘴上说说罢了。所以可能故人当时对我，说的也不是真心话。

后来故人回头来找我，我就和代餐断了联系。和故人谨小慎微地提过这件事，说到代餐当时对我说，想故人的时候可以找他说说话，他愿意陪我。故人嗤笑，说这么老套的泡妞套路，实在丢人。我内心一惊，原来身边世界，真的存在围猎的技术指南，真的有人在使用这样的手段。

我总是愿意相信故人说的是真心话。故人抱怨我不黏着他，不微信轰炸他。我惴惴解释，是害怕打扰你，怕你不开心，其实我很想和你说话，一分钟刷十遍手机等消息。故人一觉睡20个小时，我发过一条消息没回复，就安静地一直等他醒来。他对我说，没事的，你的身份已与之前不同，找不到我，你可以直接打电话。我仍然惊惶，问，吵醒你睡觉，不会生气吗？他说不会。我又怕他嫌我啰嗦，嫌这种安抚我的过程麻烦。动辄自我归咎，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合适。但这个过程，我开心，我觉得他对我变好了，虽然没有初相识时那么好，但总比第一次断联时，厌烦厌倦的样子好得多。他说他喜欢我的，我全然相信，为他的每个行为做注脚。

富翁害怕伴侣觊觎财产，我则是担心对方觊觎容色。故人对我的喜欢，我很快明白过来，是对漂亮珠宝一样的喜欢。看到了，就想要占有和把玩，满足虚荣心，彰显自身华彩。我不过是个物件，他想要和我建立关系，一是因为价高，二是因为易得。故人也有可爱的时候，极少数的，但我也记得。谈得不愉快，我转身就走，腿撞到柱子，砰地一声，他问我是不是撞到了有没有事，我不答，继续闷头走路，他在后面追着问，你腿撞到啦，疼不疼啊。坐地铁的时候，他摸摸我的手，又摸摸我的背，说我气色不大好，脊椎也有点歪，有空帮我按按。为数不多的一点爱，要装在瓶子里珍藏起来的。

所以后来也明白，很多话，可能是假的，只是不愿意细想，不愿意看清。

然后前两天，遇见第三位持同样语言体系的男性。区别是，当年我对故人，是先有觉得可爱又新鲜的好奇，对代餐，是心有戚戚的同情，对这位，是毫无印象，毫无往来铺垫。所以一面对那些话，傻子也知道是骗人。我回复得也果断决绝。

然后陷入巨大的悲伤，翻了翻这位的朋友圈，和故人是有相似之处的，生活颓废又自命不凡的人。但又告诉自己，几个相同的标签代表不了什么，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他自己。

我只是恍然，感受到宛宛类卿的下一层含义：遇到相似的人，无论面对第几位，引起的情绪和想法，指向的都是第一位，像是盲人，对眼前人视若无睹。就像我在这里写代餐，但其实对他的记忆已经非常模糊，连两个人联系了多久，说过什么，都快要完全记不清了。我只记得他和故人相似的点。

然后是难过。眼前这位仿佛故人的复制品，但我却觉得他无趣又吵闹，那么故人呢？是不是脱下爱的滤镜，故人其实也只是这样的人？眼前人满口的谎言，仿佛是在帮我确认，故人当时说的话也没有一点真心。当下发生的事，正在消解我的回忆的重要性，我非常痛苦，最痛苦的时候我想，我不愿意再看到这种消解了，好像想死的理由又多了一个。

但是突然想起一个细节，故人是积极主动地想和我恋爱的，虽然被我拒绝很多次，但故人态度鲜明：喜欢你，想和你恋爱，如果你拒绝我，那我们就不要联系，普通朋友也不要做——至少有一点专属的承诺。也许是为了后续的目的做铺垫，但我不想再猜这些了。我只看发生了什么。这么说，故人的做法，总归还是有一点点不一样吧。

总之，那天又失眠。恨故人轻浮放浪，又难过故人不在身边。最近突然想起安赫拉·维卡里奥，在未婚夫厌弃她、离开她之后，才发现自己已经爱上了这位未婚夫。于是为他写了一生的信，最终未婚夫提着一箱未拆封的信，回到小镇。于是我努力找到了故人的邮箱地址，我也想给他写信，因为知道他应当不读邮箱，所以更少心理负担。我实在很想和他说话，但也不敢，怕自己看起来更可笑。到底写不写呢，之后再想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