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效言说
无效言说

藏在身体里的小小神灵

失眠

性取向消失很久了,看男看女都一样。只有他不一样,我以前说他是我身体里的潮汐,我在安静地等待潮水退去。可是我忘记了,退潮不等于海不存在。又陷入了对他的执着思念,我多可怜,甚至没有多少足够回忆的素材。深夜了,睡不着,可能因为饿,可能因为想他,总之想大哭一场。我以前害怕他,满脑子都是“你别爱我了”,后来明白了,他不爱我,我只能祈求“你别骗我了”,再往后就是,感谢他放过我,但又接受不了他放过我。

男性没有爱人的能力,这是我最近悲哀坚信的断言。

性别的建构过程中,男性的自我是无比坚固的,周遭的一切都在帮助他们坚固这种自我。他们从没有过为另一个人牺牲和献身的心理预期或人生规划,全凭自己,很难习得这种技能。

爱人是一种天赋,也是一种技艺。第一步是要明晰自己和对方的平等的身份,明确彼此都是有自我的人;第二步则是打破自身的壁垒,体验这种将自我交予他人掌心的失重感。男性做不到把对方当做平等的人,也做不到打破壁垒。女性则是做不到把自己当做平等的人。

能够到达爱的真相的,只有极少数女性,和几乎为零的男性。

爱上一个人,和这个人相处愉快,这个人爱上我,这是完全无关的三件事,任何一件发生,都不会提升余下两件事的出现概率。

所以我不认为此生与人相爱,是一件能够期待的事。这种亚里士多德所说的chance,不能预测,不在世界规律之内。如果发生,我会欣喜,但不能期待。

至少对我爱的那个人,我清楚地知道这种事永远不会发生。我已经过了相信“他会为我改变”,“我对他而言最特别”的年纪了。

可我控制不住自己爱他。

多可笑啊,我竟然还在爱他。我去年花了那么久确定自己不爱他了,我甚至有一段时间开始讨厌他了,我说他是我身体里的潮汐,我在安静地等待潮水落下。

但是潮水会退去,大海不会。我的身体安静了一段时间,麻木、低落,看到殷勤的异性会出汗、干呕。我知道这样不对,于是预约了心理咨询。

咨询师问我:“你为什么要去见那么多男生?”

我想了想,回答:“因为我后来,偶然遇见了一个人,对我说的话,和他一模一样……我开始意识到,他对我说的并非真心话,而是追逐猎物时的惯用圈套。我想确认这是不是真的,我想知道他的话里,还有多少通用的谎言。”

治疗进行了5周,我和咨询师说了很多,除了有关他的事。

我只在第一周作为起因,略微提到一些,但在发现咨询的模式后,就开始不再谈他。我可以接受咨询师分析我和我的经历中的一切,但唯有他,我拒绝将他置于被分析的境地。虽然有些固执和徒劳,但我想保护好我的爱,别被拆解和审视。

渐渐会回想起一些以前的事。但是我连能够回忆的素材都少得可怜,仅有的一点点,也随时间淡忘了不少。但是有一些只言片语曾经被记录,有时看到了,庆幸我因为他,变成话唠症,憋在心里要爆炸的那些话,总有些许流溢出来,成了当下回想的线索。

他常常整夜整夜地不睡,有时候因为喝酒,有时候因为打牌,有时候是打游戏,总之不是好理由。我当时看着他,心里想,这人也太烂了,我从没结交过这样生活习惯的人,晨昏颠倒,白天就睡觉。有一次熬了大夜去上班,和我说话的时候,脑子都是糊涂的,话语变得细碎,一直说,我不和你说了,我很困,但又絮絮叨叨。

他亲吻我的时候,笨拙得难以形容。我问他:你不是常常泡吧么,怎么连接吻也不会。他好像有点恼火,含混不清地说,我不亲她们。我心里悚然,原来他之前说到的那些短暂的关系,竟然连亲吻都没有,那么还能剩什么呢。原来他是这样差劲的一个人。他可真糟糕,我应该远离他,我头脑清醒地想。

我知道我应该远离他的,从他动不动就威胁我再也不要联系开始,从他说“和你在一起这件事,我好像太草率了”开始。他禁止我和其他男生接触,他询问我的性生活史,然后是检查我的手机,收到消息必须当场打开给他检查。他和我说,一个人的社交圈要简单才好,我心里想,这是pua吧,但是他一定不是有预谋的,他一定是太自卑太偏执了,他没有安全感。

他可以不吃饭但是必须要有烟,他可以待在房间好几天不出去一步,他即使没有事也要一直睁眼到天亮,他吃饭会吧唧嘴很大声。

他亲过我,我的嗓子眼里都是烟的臭味,恶心得要呕,刷牙也不能干净,只觉得自己的气管食道都被腐蚀掉。他想睡我,尝试了很多次,我一次次拒绝,他一次次尝试,直到我离开。

每一个要素传递的都是“此人不祥,快跑”的信息。

可是身体告诉我,他就是命运。他说的话,他做的事,与普通人没有什么不同,但我看了就是开心,我就觉得他全世界第一可爱。每次回想,都觉得又重新爱上他一遍。我没法逃脱。仿佛怀抱宝物置身火场,皮肤烧得痛极,也不愿意放手离开。

但我的身体只对我自己有管束力,他不要我的爱,我没有办法。

最近开始失眠,睡前想起他,醒来想起他,想得心里发闷。

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人类的感情太过丰富隐秘,我甚至连感受都不甚清晰,更不用说描述。

我只是大哭,哭得满脸都是泪,心里有太多委屈。爱上他这一年,我吃了多少苦。

我也变成和他一样的人了。我难过得一夜没睡,想想他的日常,应该也是玩乐到半夜。就像我在喜宴中说的,我看不到他,但我能想象他,我知道他在。

我也变成那个昏昏沉沉,说不出成句的话,但又一直絮叨的人,和他当时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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