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北北
张北北

啦啦啦~

吴珍秀

吴珍秀坐在公交车的第三排靠窗户的位置上。今天外面的温度是37摄氏度。公交车的窗户被烤的很烫

吴珍秀坐在公交车的第三排靠窗户的位置上。今天外面的温度是37摄氏度。公交车的窗户被烤的很烫。吴珍秀将一个塑料袋平铺开垫在腿上,公交车顶空调滴下的水珠随着车辆的晃动,滴在塑料袋上、吴珍秀的脖子上、前胸上。


那些滴在皮肤上的水珠,让吴珍秀有点烦躁,但同时,也让她感到一点清凉。吴珍秀只是摆弄了一下塑料袋,让它尽量盖着腿。她没有精力也没有能量去顾及那些滴在脖子上的水珠。她太累了。精疲力竭。陪儿子准备中考的时候也不曾有过这么累的时刻。吴珍秀用手抹了一下额头,还是滚烫的。还是在发烧。额头的温度让她一阵心悸。还是没有好。也没有好的迹象。触碰额头的时候,吴珍秀摸到了自己深深的川字眉。在眉心,深深的三道皱纹。她仔细回忆了一下,还是没想起来,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额头的川字眉就不再能舒展开了。每个第一次遇到吴珍秀的人,都会觉得她在苦恼些什么。吴珍秀知道这一点。甚至自己的丈夫,在会在关心她时候,问她究竟在烦什么。


吴珍秀也说不明白这些年自己在烦恼些什么。一刻不停的生存还是一成不变的生活。看着滴在塑料袋上的水滴,吴珍秀突然觉得,这些年自己就像这个塑料袋一样。而生活中的糟心事就像是那些时不时滴在上面的水珠。一刻不停、一刻不停、一刻不停。


此时此刻,吴珍秀很清楚自己在烦恼什么。她在发烧。该死的发烧已经折磨吴珍秀3天了。周日中午陪儿子在院子里做完核酸之后,自己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了。那是一种很久没有过的酸痛感。在自己体内乱窜。一开始,吴珍秀并没有当回事。以为是前一天陪儿子去上补习班时,在外面等着淋雨着凉了。吴珍秀很久没有感冒了。以前感冒的时候,吃片退烧药喝一天水,睡一觉起来就好了。到了周日晚上,吴珍秀才知道这次不一样。脑袋里有一个铅块,一直在长大。而身体的每一个关节都在嘶吼着。吴珍秀,知道自己发烧了。甚至不用量,就知道自己应该在发高烧了。周日晚上,丈夫要回家吃饭。这是丈夫很长时间以来,好不容易回家吃一次饭。吴珍秀坐在凳子上,望着灶台上正在化冻的猪肉。鼻息很热,像一团团火。饭后,丈夫坐在沙发上看手机,儿子回自己屋子了。吴珍秀坐在凳子上,望着水池里的盘子。用手摸了一下额头。还是很烫。


周一早上等丈夫和儿子都离开家后,吴珍秀拨通了妹妹的电话。妹夫是个小诊所的大夫。电话打完后,吴珍秀觉得手机都是烫的。不是因为通话时间长,而是被自己的脸烤烫了。妹夫是四川人,他的话,自己没太听清。唯一记在心里的是妹妹的那句“姐,你不会是新冠了吧?”这句话黏在了脑袋里的那个铅块上,跟着铅块慢慢长大。吴珍秀挂了手机,皱起眉。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的。


要是新冠就麻烦了。且不说自己。丈夫马上就要出差了,似乎是一个关系到工作去留的重要出差。儿子那边也是,别说是新冠了。现在学校,家长不做核酸,都要影响孩子上学。自己要是新冠了,丈夫、儿子要去隔离,丈夫单位和儿子学校要停业停课。吴珍秀仿佛看到自己掉进了一个精密运行的机器中。卡在齿轮和齿轮中间。所有齿轮也都因为她停了下来。所有齿轮都望着她。望着她,质问她,“你究竟在烦些什么?!”


我究竟在想什么啊。吴珍秀摇了摇沉重的头。起身收拾了屋子。然后,整个的周一下午,吴珍秀都躺在客厅的沙发上。三个小时,除了喝水的时候,一动不动。这是一种吴珍秀和病毒的战斗方式。一动不动。很小的时候,大概是吴珍秀上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吧。吴珍秀得过一场水痘。母亲在上班前将吴珍秀手脚绑在床上。这样你就不会挠身上了。挠了就留疤。留疤了,你以后谁要你?不到10岁的吴珍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要是动了,就不会有人要她。直到母亲中午回家做饭。吴珍秀的水痘第二天就开始好了。她不知道,为什么,至今都很清楚地记得母亲说的,一看,只要你一动不动,病毒就拿你没办法。水痘好了。吴珍秀身上没有留下任何疤痕。吴珍秀不知道这是自己的胜利还是母亲的。


周一晚上的时候,一动不动的吴珍秀还是起来去了厨房。那晚上,吴珍秀没有好,丈夫也没有发现吴珍秀有什么不对劲。晚上躺下的时候,丈夫背对着吴珍秀看着手机中的视频。吴珍秀蹑手蹑脚地爬上床,盖上被子。很小心地没有让自己滚烫地皮肤碰触丈夫。躺定之后,吴珍秀突然笑出声。自己的这种小心翼翼,让自己想起了第一次和这个男人同床的时候。那时候,吴珍秀是单位的会计,男人是单位的销售。两个人虽然在谈恋爱,但是碍于同一个单位,一直很小心。小心到两个人之间也很小心。第一次同床,竟然是两人一起去北戴河出差。并排躺着的时候,吴珍秀尽量靠在床沿上,有点紧张又有点期待什么发生。那晚上,吴珍秀穿着妹妹送的纯棉三角裤。那时候很难买到的款式。在吴珍秀满脑子在想话题的时候,男人开口了。他们说北戴河的日出很美的,明早我带你去看。


吴珍秀不太记得日出的样子了。也不太记得,那个初夜和丈夫努力表现的样子。吴珍秀只记得丈夫的这句话和自己那时候应该平展的额头。


周二早起的时候,吴珍秀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好了。身上的酸痛减轻了很多,头似乎也没有那么沉了。送走丈夫和儿子后,吴珍秀量了一下体温。38.5度。还是在发烧。吴珍秀起了一身汗。为什么还没好。明天必须好了,明天必须要做核酸了。即使是新冠,明天也必须好了。吴珍秀向着自己也不清楚的神明祷告着。很奇怪,吴珍秀祷告的时候想起来了,很久以前和丈夫看的电影《泰坦尼克号》的场景。船倾覆的时候,有几个人在向上帝祷告着。看到这个片段的时候,吴珍秀躺在丈夫的怀里。电影是丈夫花了5块钱从楼下DVD出租屋里租到的。要不是我和老板关系好,根本租不到。你不知道这个片子现在有多火。丈夫是这么说的。吴珍秀却没有记住太多剧情。但是那几个人祷告的样子却一直挥之不去。吴珍秀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在那种时刻还在祷告。应该想办法逃命啊。祷告有什么用。哪里来的上帝和救世主。看完电影,躺在沙发上的丈夫,将手伸进吴珍秀的衣服,揉搓着她的乳房。那天晚上,在客厅的沙发上。吴珍秀第一次感受到了丈夫带来的高潮。温暖的欣快像海浪一样推着吴珍秀。脑子里是那些人祷告的声音。


整个周二的白天,吴珍秀每隔半小时就量一下体温。没有任何变化。水银柱倔强地留在38.5度那里。没有任何变化。而高烧开始带走吴珍秀最后一点气力。她深陷在沙发里。眼睛死死地盯着天花板。脑海中是杂乱的图像。儿子班主任和她说儿子在早恋的场景、丈夫躺下时背上的那个痦子、过年时妹妹和母亲吵架的样子、小区里的核酸点、水痘、秦皇岛的海浪……在这些毫无联系的图像中,夹杂着一个男人。那是一个瘦高瘦高的男人,很年轻很精神。长得有点像是年轻时的丈夫。瘦高瘦高的男人藏在一张张图像背后,冲着吴珍秀笑着。吴珍秀想要想起来这个男人是谁。但是,很快,发烧让她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丈夫开门的声音,把吴珍秀吵醒了。


咋了?不舒服?没事,应该是感冒了。吃点药。


吴珍秀是周三早上才下决心去医院的。不得不去了。发烧一点也没有好,而今天又是测核酸的日子。今天不论如何也要去医院了。不管是不是新冠。吴珍秀起初是想走到医院。大概五公里。但在走了一站地的时候,吴珍秀觉得不行了。尽管37度的高温,走在路上的吴珍秀还是感到一阵阵发冷。这样是走不到医院的。这样,不到医院,自己就要晕过去了。吴珍秀看着身边匆匆而过的人。由不得自己了。她还是登上了去医院的公交车。也不能怪自己。吴珍秀这样想着,用手将口罩向上拉了拉。


吴珍秀坐在公交车的第三排靠窗户的位置上。她将一个塑料袋平铺开垫在腿上,公交车顶空调滴下的水珠随着车辆的晃动,滴在塑料袋上、吴珍秀的脖子上、前胸上。兹啦,吴珍秀听见水珠落在皮肤上被自己滚烫的体温烧灼蒸发的声音。醒来的时候,公交车刚好到站。


因为在发烧,吴珍秀被安排在发热门诊做了核酸。


什么时候出结果?


早着呢,你就在这等着。别走。


哦。


大夫,我的结果出了吗?


自己上app查。要不你就去窗口问问。


大夫,那个我觉得我不发烧了。


吴珍秀是吧?还不能走你。结果还没出。


吴珍秀坐在医院的连排椅上。冲着自己也不知道的神明祷告着。这一刻,她希望自己得的即使是绝症,也不要是新冠。


吴珍秀坐在医院的塑料连排椅上,是在等了四小时后睡着的。汗水随着她的头发、川字眉、脸颊、下巴一直在往下流。但是她一直毫无顾忌地睡着。她太累了。在几次模糊地醒来的时候,甚至都不想去问问核酸结果。她只想一直靠在这里睡着。


吴珍秀。吴珍秀。哪位?吴珍秀。


梦里那个瘦高的男人在叫自己的名字,从很远的地方。吴珍秀想回答,但却发现自己被绑在一张椅子上,张不开口。


吴珍秀。


这里!吴珍秀睁开眼睛,门诊的灯已经开了。看了一眼手表,已经是傍晚了。


这里。


吴珍秀,你是吴珍秀?那个什么,阴性哈。你去二楼3诊室找大夫。


吴珍秀在还没完全清醒过来的状态下,走到了3诊室。大夫是一个瘦高瘦高的男人。和刚才梦里出现的男人很像。


“来,量一下体温”


吴珍秀将冰凉的体温计放进腋下。


“36.9度。不高啊。你感觉怎么样?咳嗽?还是哪儿不舒服?”


吴珍秀看着体温计,又瞅瞅面前的大夫。没事,就是发烧、头晕。


估计是病毒感冒。但现在体温也下来了。给你开点药。你回去吃。不行再来看。


大夫,我核酸?


核酸没事哈。不用担心。回家好好休息,多喝水。拿着个单子,去一楼缴费拿药。


就行了?


就行了。


吴珍秀接过处方单。看着大夫。这个瘦高瘦高的男人。


吴珍秀想起来了。梦里那个男人。是自己的父亲。是爸爸,冲着自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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