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鴨子瑞奇 Ricky the Duck》第二十五章：最後道別

瑞奇是少數幾個在派特宅邸裡接受長期治療的傷者之一；醫生定期來做檢查，直到他的傷口癒合、再也不需要繃帶。但他仍然被限制行動，因為醫生囑咐他必須等到羽毛長回來，才算真正康復。派特讓他一直住在這裡，其他重傷患者也是；一夕之間派特便作起了收容所事業，有時還會身兼陪玩夥伴，和傷者一起打牌、下棋。

莉茲比他早康復，她在離開那天帶著新安裝的義肢來拜訪他；他們相談甚歡，聊到包括幫派解散後的去向。「是派特親自邀請我們的，我們三個當時還在苦惱之後的規劃，但現在看來，一切都解決了。」莉茲說她從前想開一家餐廳，一直都想；只是有些事是她無法控制的。「慶幸的是，我遇到莎夏和莫比，他們一直是很好的夥伴；我相信之後在派特這裡也會是。當然，還有烏利。」

在他療養的最後幾週，鷹族人馬親臨派特豪宅，接回他們失散多時的貴族成員。派特一直要瑞奇放心、要他相信烏利會適應得很好。「他生來就是做老鷹的料，你要相信這點。」

「先生，烏利先生在外——」

「沒關係，讓他進來吧！我快好了。」

侍從退出客房，沒過多久，烏利的頭便從門縫中鑽進來。「你在整理行李嗎？」

「喔，不只行李，還有一大堆東西，都是禮物。花瓶、珠寶、金幣、神廟植栽的土？都是些奇奇怪怪的東西。」瑞奇關上最後一只木箱。「侍從已經幫我整理了很多，但還是有一些我想自己處裡。」

「你只是不想麻煩侍從。」

「哈，可能吧，我還是不習慣有動物在旁邊伺候。」瑞奇用大鎖將箱子鎖上。「完工。」

「很抱歉我這麼晚才來。」烏利坐到床邊。「原本以為你已經睡著了，沒想到你行李這麼多，整理到現在。」

「那是因為我白天都在睡覺，拖到現在。」他來到老鷹身旁，與他並肩而坐。「但也沒事了，收完了。」

「你真的明天就要走了嗎？」

「預計是這樣。」瑞奇說：「看來事情也沒有什麼推延，所以，對啊，明天一早就會去搭船。」

烏利若有所思地點頭。

「我知道你希望我待久一點。」瑞奇說道。

「嗯……有一點。」

好吧，就只有一點，沒關係。

「那你呢？鷹巢山如何？」他們換了個話題。

「那是藍莓餅乾嗎？」烏利指著床頭櫃上一盒甜點。「我可以吃嗎？」

「當然，那也是其他動物送的。」瑞奇從烏利手中接過一塊。「一位女士送的，如果我沒記錯的話。」

烏利咬了一口。「挺不錯的耶。欸——你剛才問什麼？」

「鷹巢山，你去那裡的心得是什麼？」

「還……不賴啊，大家都對我很好。」

瑞奇等待他多說一點，但似乎這就是全部的感想。他看向烏利。「怎麼個好法？」

「嗯……大家……都跟我打招呼，好像都認識我，之類的。但是……」

「但是？」

「喔，莉茲他們也有來過。他們和那隻狒狒一起，我忘記——」

「韋恩。」

「對，韋恩。」烏利再吃下一塊餅乾。「他們在某天早餐時間來訪。」

「他們也有一起吃嗎？」

「他們有，但是在另一個飯廳。」

「那你有帶他們參觀你的新家嗎？」

「喔……這就沒有。」烏利顯得有點低落。「我不知道是怎樣，我甚至沒機會和他們說到話……不是我不想！」

「我知道。」

「但是……我不太瞭解這個狀況是什麼。」

「他們一定也很想和你一起的。」瑞奇安慰道。

「那當然，」烏利垂下頭。「只是……我不明白。山上其他老鷹好像都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他們……他們……算了，我不知道要怎麼講。」

「沒關係，繼續講，我們還有一整個晚上。」

「你都不會想睡覺嗎？」

瑞奇搖頭。他想聽他說完。

烏利繼續：「我不知道。其他老鷹好像都知道自己該做什麼，我每次見到他們，他們都是在做某件事的路上。像是開會、喝下午茶、會客……甚至是玩空中鬼抓人。」

「你有一起玩嗎？空中鬼抓人。」

「我有嘗試，但是……怪怪的。」

「怎麼怪？」

「是他們怪怪的。我一開始玩得很認真，但是我發現他們都不抓我。我不想自己去給他們抓……我是說，我有試過，但是這樣變得更怪。」烏利玩弄著第三塊餅乾。「至少我算是交了一些朋友。」

「這樣很棒啊，多多認識其他老鷹；但是也不用急，可以慢慢來。」瑞奇拍拍他的背。

「可是他們不像一般的……一般的朋友，他們不像莉茲和莫比。」

瑞奇挑眉。「莎夏呢？」

「莎夏喔，我一開始認識她的時候，她有點混蛋。但現在不會啦。」他聳肩。「我真的不知道，或許是我對他們來說太……太有距離感？」

「這不是你的問題，烏利。也不是他們的。你們只是需要多一點相處時間，他們才能真正認識——」

「不是這樣的。」烏利嘆口氣。「不是這樣。」

瑞奇靜靜地聽。

「唉……好吧，也許真的是這樣，時間問題。」

「那你原本覺得是怎樣？我想聽你一開始的想法。」

「一開始喔……」烏利猶豫了一下，但後來放棄了。

他們依靠著彼此，呆坐床邊，度過一小段沉靜時光。瑞奇知道烏利仍在憂慮著許多事，他也何嘗不是？

最後老鷹還是開口了。「我希望你能待久一點。」

「我可以一直坐在這裡，直到早上。」

「我是說——在這裡，派特的家。永在之城。」

「我懂你的意思，我只是開個玩笑。」瑞奇勾住他的翅膀。「我也希望我能陪你久一點。」他說：「但我真的沒辦法，烏利。」

「為什麼？我是說，對，為什麼。」

「我沒法待在這裡，烏利，我不屬於這裡。我們辦到了，我們成功來到永在之城了；現在我必須回去。我是個花農，烏利，我是綠茵草原的鴨子花農。城市不是我的家。」

「我也可以是綠茵草原的老鷹啊。」

瑞奇立刻流下一行淚。「喔，你永遠都會是綠茵草原的老鷹，你永遠都是我的小鷹。」他抱住烏利。「雖然你變得……有點大，我都快抱不住你了。」

烏利反過來用翅膀裹住瑞奇。「沒事，我只是……忍不住問一下而已，我沒有真的一定要……真的要強迫你留下來。我只是……我不知道，我覺得我做不到。」

「做不到什麼？」

「當一個好老鷹，老鷹貴族。」他嘆氣。「我是指，繼承者。我擔心我無法成為一個好的繼承者。我好多事都不會，好多。」

瑞奇也不知道該怎麼幫他，因為這正是他在擔心的。他只能繼續抱著他。

「我想這就是為什麼其他老鷹不想跟我……覺得我有距離感。」烏利說：「我是隻半路冒出來的老鷹，沒有任何政治訓練、沒有任何……共通點。但他們要叫我大人，看到我要行禮。我不喜歡這樣，他們更不會喜歡。」

烏利抹了一下眼睛，瑞奇這才發現他也在流淚。

「對不起，你都要離開了還要聽我發牢騷。」

「完全沒有，我喜歡聽你說話。」瑞奇說：「尤其是在我要離開之前。」

他們鬆開彼此的懷抱。他們安靜地解決了整盒藍莓餅乾；烏利發現裡面不只有藍莓口味，還有其他水果，這讓他開心了不少。

叩！叩！

「瑞奇先生？」

「怎麼了？」

「車隊已經在外面就位了，行李也都安放好了；喔，除了剩下的這幾箱，我們等一下會幫您處理，您只要走到門口就好。一切都會為您準備好。」

「喔……謝謝，非常謝謝。但是……已經早上了嗎？」

雖然侍從們都為他安排好了，瑞奇還是覺得隨身背一個布包比較正常；新布包是派特送他的。

「瑞奇，我們會想你的！」莫比在送行群眾中大喊，還有莉茲與莎夏在當中揮舞著手。

你們講走我想講的了，瑞奇回給他們一個微笑。

「請——」車門被開啟。

瑞奇最後一次轉身，和烏利最後一次擁抱。「我知道你也會，」他對老鷹說：「因為我也會。」

「對。」

瑞奇覺得自己需要說點什麼，一些有智慧的話之類的；但他又明白自己不是那種鴨子。「回山上之後要記得每天早睡早起，像個農夫一樣。」

「我一定會比你早起。我盡量。」

瑞奇爬入車廂。

「準備好了跟我說一聲。」拉車的馬先生說。

瑞奇不確定自己準備好了沒，他等了好久才整理好心情；但才剛開口就哽咽了。「烏……烏利，」

「怎麼了？」

他吞吞口水。「沒有。」他用手帕拭去眼前的模糊。「我只是想說，如果之後想回來綠茵草原，要先寄封信，通知我；這樣……這樣我才來得及準備大餐。」

烏利破涕為笑。「好，當然。記得多準備一點蘿蔔乾和燕麥，我覺得我之後在山上是吃不到了。」

瑞奇點點頭。他看著老鷹，覺得自己又看見他出生那一刻的模樣；那個脆弱、稚嫩，卻又完美的小生命。在他心中，他依舊是如此。

「掰掰。」瑞奇花上好長一段時間才說出口。

「掰掰。」烏利也是。

「可以了嗎？」馬先生問道。

「可以。」他回答。

馬車載他出城，但當初進來是同個城門。過程中他將窗簾保持敞開，他想最後一次看看這個令人五味雜成的城市。瑞奇在碼頭邊下車，派特也是。

「我想，這就是最後道別了。」山豬緩步走向他。他們巧遇了雲霧淡一點的時辰，得以欣賞難得的平原美景。

「希望這不是我們最後的道別。」

「但願如此。請祝福我活得更老。」

說真的，初次見面時瑞奇還真沒料想到他比鴨子霍華還老。

「喔，對了。」派特想到了什麼，他跑回自己的馬車，從裡頭取出一封信。「幫我最後一個忙，把這個交給霍華，順便幫我慰問他。」

「那當然，要我送十封都沒問題。」

「那些種子也要記得交給他，讓他把它們列入他的植物圖鑑裡。那是我們學界最新的發現、全新物種，綠茵草原的學術資訊也要與時俱進一下。有些香料種子，你也可以拿來種，如果你們的土壤適合它們的話。」

瑞奇答應了，並向他千感謝萬感謝。

「很高興認識你，瑞奇先生；能在有生之年又遇見一隻鴨子，是我的榮幸。」派特留下數隊要陪同瑞奇的侍從與護衛，乘著馬車瀟灑離去。

瑞奇在物資都就定位後登船。他們順著水流，向下游駛去。

但才剛出航幾分鐘，瑞奇就想到一件事。「不好意思，改一下行程，可以在左岸停靠一下嗎？我要去見一位朋友。」

「這樣喔，好。」船隊隊長思考著。「需要幾隊護衛？」

「應該是不用。」

「不行不行，我們必須確保你的安全，這是我們的工作。」

瑞奇心裡萬分感謝。

登岸後，他再次謝過船員。在護衛簇擁之下，靠著指北針，向迷霧深處走去；每走一步，都仔細聽著任何動靜。

「我們是要聽什麼聲音？」深入平原不知幾個鐘頭，護衛隊長開始有點疑惑。

「噓。」瑞奇止步，他檢查指北針。「就是這個。」

牛群磅礡的踏步聲自東方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