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ico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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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想活得自在些

“很遗憾以这样的方式认识你”----读《房思琪的初恋乐园》有感

这是90后台湾女作家林奕含的处女作,今年二月份成书出版。这也是她亲身经历的灾难,出版没多久,她就以自杀的方式结束了生命。


很遗憾,以这样的方式认识你。


翻微博看到了林奕含自杀前八天的采访视频,我必须非常羞愧地承认,确实是大标题的“自杀、抑郁症、美女”等字眼吸引了我的注意力。然而,视频中的这位姑娘深深地吸引了我,以她的聪慧、气质、谈吐。全程16分钟的访谈我生生用流量看完了,坐在嘈杂的室外一时竟无法消化。于是我立即上网买了这本书。

难以想象她当时的内心经受了多大的阴郁与痛苦,撕裂自己的伤疤,一刀刀,用近似工笔画的手法,将噩梦刻下成书。她赐给了这本书一个梦幻的名字,内里则道出了一个残忍至绝望的故事------一个13岁的小姑娘一步步跳进衣冠禽兽的老师挖好的深渊,最后窒息于自己的桎梏锁链中。


故事有四个最关键的人物:房思琪,李国华,刘怡婷,伊纹姐姐。他们同住在一栋大楼里。


十三岁那年的教师节前,房思琪被住在楼下的名师李国华诱奸,用各种手段,让年幼的房思琪与他维持这段畸恋长达五年之久。说是畸恋,实质是李国华以爱之名捆绑了思琪,以迫其一次次委身于他。思琪与李国华的故事,永远都在老师的小公寓或街角的小旅馆里。


十三岁那年的第一次,在李国华家的客厅里,被侵犯的房思琪,什么都不懂,像做错了功课的孩子。


“为什么是我不会?为什么不是我不要?为什么不是你不可以?直到现在我才知道这整起事件可以约化成这一幕:他用硬插进来,而我为此道歉。”

“最终让李国华决定走这一步的是房思琪的自尊心。一个如此精致的小孩是不会说出去的,因为这太脏。自尊心往往是一根伤人伤己的针,但是在这里,自尊心会缝起她的嘴。”


屈服后的思琪每每问李国华是否爱她时,李国华次次肯定回答,并告诉她,他在爱情里“怀才不遇”,直到遇上了她。思琪一面冷冷地鄙视这所谓的爱,一面又借此继续合理化他们的关系,好说服自己活下去。


“我已经脏了,脏有脏的快乐,要去想干净就太苦了。”


别无他法,这个傻姑娘,挣脱不掉的伦理观、自尊心、羞耻心迫使她认为,只要自己爱上李国华,一切就有解释了。因为“唯有爱上,才能合理化一切”,只要合理,她才能不被痛苦所吞噬,得以苟延残喘于世间。


“不只是他戳破我的童年,我也可以戳破自己的童年。不只是他要,我也可以要。如果我先把自己丢弃了,那他就不能再丢弃一次。反正我们原来说爱老师,你爱的人要对你做什么都可以,不是吗?”


然而,想到老师,她切切实实的体会是痛苦,是恨。她深知,“文学与爱”是他行凶作恶的遮羞布,她的“无知无助”助长了他的恶。所以整夜整夜无法入眠,闭上眼睛就是老师伸向她的魔爪,所以开始酗咖啡,彻夜以泪洗面。


思琪从不乏追求者,但她视自己为“深渊”。她在学会爱之前,强行被灌输了李国华式的“爱”。她只懂这一种爱了,不是课堂递小纸条的爱,不是先暧昧再牵手慢慢试探的爱,不是逛操场的爱。她无法重来,无法重新学习。她的身体和灵魂早在13岁那年就死在了李国华家里,没有再长大。


“思琪发现她永远无法独自一人去发掘这个世界的优雅之处,国一的教师节后她从未长大。李国华压在她身上不要她长大,而且她对生命的上进心,对活着的热情,对存在原本圆睁的大眼睛,或无论叫它什么,被人从下面伸进她的身体,整个地捏爆了。不是虚无主义,不是道家的无,也不是佛教的无,是数学上的无。零分。”


“她没有办法说出口,其实是我配不上你们。我是馊掉的橙子汁和浓汤,我是爬满虫卵的玫瑰和百合,我是一个灯火流丽的都市里明明存在却没有人看得到也没有人需要的北极星。”


而送到李国华面前美貌的少女们,像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


“我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五十几岁能和你躺在这里,你是从哪里来的?你是从刀子般的月亮和针头般的星星那里掉下来的吗?你以前在哪里?你为什么这么晚到?我下辈子一定娶你,赶不及地娶你走,你不要生这么晚了好不好?你知道吗?你是我的。你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人。有时候我想到我爱你比爱女儿还爱,竟然都不觉得对女儿抱歉。都是你的错,你太美了。”


这段话,不知道李国华对多少少女说过,他反复练习,反复试验,把“诱奸”慢慢完善得像一门手艺,不,用他的话说,是艺术。艺术般诡辩的造句用词,利刃似地撬开了少女们的防范和双腿,让她们天真地以为这就是爱了。


“桃花跟他的名气和财富来得一样快,他偶尔会有错觉,名利是教书的附加价值,粉红色情书才是目的。铜钱是臭的,情书是香的”。

“李国华发现世界上有的是漂亮的女生拥护他,爱戴他,他发现社会对性的禁忌感太方便了,强暴一个女生,全世界都觉得是她自己的错,连她都觉得是自己的错。罪恶感会把她赶回他身边。”

刘怡婷是思琪幼时的朋友,两人在书中类似灵魂上的双胞胎,爱好思维都相似,也在同一天认识了李国华。在李国华侵犯思琪之前,两个天真的少女都崇拜和爱慕着他的文学才华。那是所有年轻女孩子天生地对于优秀长者的信任和单纯的悸动。但李国华的魔爪只伸向了思琪,理由是“她是漂亮的那一个”,怡婷因为相貌普通而逃过这一劫。


怡婷在得知思琪和李国华的关系后,是怨恨的,甚至还有嫉妒。她不懂他们之间的一切,她觉得思琪“恶心”,但又希望自己是思琪,可以得到老师的青睐。等到怡婷真正明白思琪的痛苦,思琪已经疯了。


伊纹姐姐,生得跟思琪很像,貌美如花,迷恋文学。在李国华出现之前,伊纹经常照看思琪和怡婷,读书给她们听。直到李国华一家搬进了大楼,一切都变了。李国华以为两个女孩辅导作文为由,从伊纹姐姐手中接手了她们。这一放手,思琪的“人生导师”从此变成了李国华。


有书评说,伊纹姐姐作为故事里的女性导师,在引导思琪和怡婷这两个年轻女孩的同时,自身也被男权社会压迫着。她为了婚姻中断了学业,婚后一直经历家庭暴力却不敢言。她在思琪试图向她倾诉而欲言又止之时,没有追问或做更多。敏感的思琪也知道伊纹夏天高领上衣下的淤青,不忍用自己的烦恼加重她的负担。多年后,直到一次家庭暴力导致流产,伊纹才终于有勇气离开她的丈夫,也终于明白“忍耐不是美德,把忍耐当成美德是这个伪善的世界维持它扭曲的秩序的方式。”


除了这四个主要人物之外,还有一个叫“饼干”的女孩。她在被李国华强暴时是有男友的,事后向男友哭诉,男友说她脏,并与之分了手。崩溃后的饼干认为“既然没有人爱自己了,不如找老师,如果老师能爱她,那不就够了吗”?


还有一个受害者叫晓奇,一个同样被李国华强暴后维持多年性关系的女孩。她被李国华抛弃后,选择堕落麻痹自己,在网上不停地约各种男人睡觉。她和思琪都因为李国华而拥有了地狱,她们的人生从此只剩下地狱,所以最后连地狱都怕失去,这也是她们不停地回到李国华身边的原因。


与思琪不同的是,晓奇在得知自己不是李国华的唯一时,选择在网上发帖控诉,并把一切告诉了父母,还与李国华及他妻子进行了一场失败的对峙,但她至少还有愤怒,还会控诉。而敏感清高的思琪,对肮脏的秘密始终如一地守口如瓶。她在自成的思想体系里,不停地思考,一个人努力解释着她的遭遇,解释李国华的行为。她崇拜文学,试着用文学去解释这一切,最后发现是“文学辜负了她们”。她坚定地恨着又矛盾地逼迫自己爱着。聪明的人遭遇不幸,只会比普通人更加不幸。最后思琪疯了。


这个故事里,提到了思琪父母的,只有寥寥几笔。


“‘我们的家教好像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性教育’
‘什么性教育,性教育是给那些需要性的人,所谓教育不就是这样吗’”


思琪曾经小心翼翼试探过,聪慧如她,知道求助的结果,也就不费力了。晓奇求助了,向父母,向网友,换来的只有谩骂,得到的都是“这么小勾引老师,一定很骚吧”。


“在这个故事里,父母将永远缺席,他们旷课了,却自以为是还没开学”。


很遗憾,以这样的方式认识你。能看到你书的人是多么幸运,他们不用接触,就能看到世界的背面。但是,真的,这用血肉之躯书写的人性之恶太令人绝望了,如溺水般无力求助。


林奕含走了,留下了《房思琪的初恋乐园》,既无初恋,也无乐园,有的只是一度虚无,一个个看起来前程似锦,幸福快乐的美丽少女们住在精神的奥斯维辛集中营里毁灭的过程。


且把它当作对命运和这个伪善世界的最后一声呐喊和抗诉罢,愿它可以成为无数还在黑暗中咀嚼苦痛、舔舐伤口的“房思琪们”带来一丝希望。而恶人们,依旧活着,如蛆虫一般,等待法律或者上帝的惩罚。


最后,愿逝者安息,天堂会有真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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