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惡童當街（2006）——灰色地帶的混亂童話

「我的心缺了一些螺絲。小黑的心，也缺了一些螺絲。」

「你的意思是，神在造你跟小黑時，沒有把心的螺絲做好是嗎？」

「對，神在做我們的時候失誤了。不過小黑缺的螺絲，我全都有喔。只有小白全部都有。」

——惡童當街（2006）

（以下有雷）

《惡童當街》的故事，發生在一個叫做「寶町」的破舊城鎮。主角——也就是片名裡的「惡童」——小黑和小白從小在此長大，兩人相依為命在街頭闖蕩，年紀雖小卻已是寶町的一方之霸，以「貓」的別稱為人所知，名聲響亮。然而某天，寶町出身的浪子「老鼠」帶著一幫黑道小弟回到老家，隨著「老鼠」的歸來，外來勢力逐漸侵入寶町。原來，「老鼠」背後還有更巨大的集團勢力，老舊的街區在他們眼中就像未開採的礦山，他們畫好都市開發的藍圖——用遊樂園、電子遊樂場取代舊有的公園、脫衣舞廳，既為居民帶來「現代化」的進步娛樂，又開發出新的財源，何樂而不為？而他們改革寶町的計畫，就從剷除「貓」開始。

小黑跟小白就如名字揭示，行事個性如兩極對立。小黑頭腦冷靜、狠戾、善鬥又聰明，小白則是一派天真爛漫，傷害了人還會向天神祈禱道歉。儘管如此，兩人焦不離孟、孟不離焦，互相照顧，是對絕佳拍檔。就像小黑將保護小白視為自己生命的意義，小白也願意為了小黑殺人，哪怕血腥味和他純潔善良的天性多不相容。

在小白差點命喪外來的殺手之後，小黑毅然放任警察帶走小白。但是，失去了小白的小黑就像失去一半的自我，靈魂失去平衡，面臨崩壞，甚至還得自己應付沒有盡頭的追殺。最終，在命懸一線時，小黑被迫面對內心的「黑」，也就是他的心魔：對人的不信任、對世界的憤恨。他的心魔誘惑他捨棄過去壓抑著這份「純粹黑暗」的「白」——他稱之為「偽善」——以得到「絕對的力量」。

不過，小黑最終選擇相信小白。小黑的黑終究不是純粹的黑，他身邊一直都是永遠笑著、「擁有所有小黑缺少的螺絲」的小白。他們未曾分開過。

若要以一個關鍵字總結「惡童當街」，我想就是「灰色」了。不是純粹的白，也不是純粹的黑，一定要兩個一起才可以，這是電影給我們最表層的理解。但主角名字的象徵以外，還有好多好多「灰色地帶」。寶町本身，就是一個在變動中、不屬於舊世界這端也不屬於新世界那端的空間，身處其中的人們，更是每個都有自己的矛盾：小黑身上不合年紀的早熟；「老鼠」回到故鄉，看見上司要讓寶町改頭換面的開發案，內心滿溢苦澀的懷舊之情；老鼠的手下木村為了將出生的兒子，不得已去為心狠手辣的「蛇」工作養家，最終不得不手刃恩人老鼠時的糾結；維持治安的警察應該視小黑小白為眼中釘，卻又向家長一樣守望兩人；只有一點戲份的「巧克力」前一秒還是囂張+9，後一秒就抱起小白玩舉高高，面臨真正的黑幫火拼時懇求木村不要傷害小黑、又擔心小黑大開殺戒⋯⋯除了外來的「蛇」是一股無法阻擋、硬要拖著寶町改變的力量，其他人的善與惡都是「混」在一起的。混亂。但在混亂中有個支撐他們、平衡他們的核——愛。

「不可以忘記愛」，第一次出自「老鼠」之口，是電影不斷重複的主題。老鼠愛著他的城市，木村愛著家人，小黑愛著小白而小白也愛著小黑⋯⋯這是在一片混沌中指引人們前進的指南針。雖然很cliché，卻很真。

電影的畫面也是灰且混亂。繽紛的色彩上籠罩著灰色調，穿梭裝飾繁複的街頭、精彩打鬥戲裡不斷切換的角度，不切斷的運鏡，視角跳動的分鏡——一切都令人暈眩。混亂在這絕不是貶義，而是恰如其分的和劇中快速變動的世界相和。

小黑小白從高處俯視汙濁的塵世／城市時的超然跟遼闊，一躍而下以小孩的視角置身其中感受到的壓迫感，天旋地轉，奔跑、凝視、追逐⋯⋯色調及整體風格使然，即便在靜止的日常場景中——如街角的貓和烏鴉——也蘊含著活力跟動態。混沌及混亂孕育著創造，就像飽滿的角色必出自複雜的人格刻畫，在紛雜的畫面裡，電影活潑而富有生命（只消想想那些恬淡、靜謐氛圍的電影，就能理解《惡童當街》的生氣勃勃）。

此外，不得不提的是二宮和也跟蒼井優的配音。雖然兩人都不是專業聲優，但將小黑、小白配得非常非常精彩！情緒轉折、壓力累積到崩潰的台詞都配得太好了。好到電影結束我看到配音名單嚇了一跳XD

最後，我想談談小黑的選擇。剛看完時我也覺得這是一個「小白救贖小黑」、純潔靈魂拯救墮落靈魂的故事；但仔細想想，又覺得好像沒這麼簡單。

Black is pure. 小黑的心魔幻化出的形象「黃鼠狼」這麼對他說。這句話固然有種美感，不過這種美的本質是偏執。

當小黑選擇的是對這個無情人世釋出善意，我相信他心裡想的是，他也想被善良的對待。是因為小白一直伸出溫柔的手，所以最後小黑相信這隻手不會鬆開，還是因為小黑希望有隻手拉自己出去，才選擇相信小白會一直在那？「當你凝視著深淵，深淵也凝視著你」，若小黑選擇聽從黃鼠狼的耳語，在獲得力量的同時，也必須把自己全然交付於黑暗之中。要做到這點恐怕沒那麼容易，「完全放棄」所需要的偏執，是比起「不相信還有一絲希望」更多，要求他相信「這裡只有絕望」。

會不會小黑一直保護小白，其實保護的是自己呢？透過保護著這份「白」，他說服自己「這裡不是只有絕望」。所以當他失去小白時，才崩潰得令黃鼠狼有機會現身。It’s not about shiro, it has always been about kuro himself. ——這是我暫時告一段落的心得。

目前《惡童當街》還在經典重映，有興趣的話可以把握機會。是時候打開動畫電影的新世界了！

＊電影資訊
中文片名：惡童當街
日文片名：鉄コン筋クリート
導演：Michael Arias （原作：松本大洋）
年份：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