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akao Eki
Nakao Eki

來自太巴塱部落的阿美族人,2009 年到荷蘭萊頓大學從事十七世紀台灣史研究,之後定居荷蘭。目前以翻譯、寫作、研究為主業,並參與國際原住民族運動。曾獲 2017 年台灣文學獎原住民短篇小說獎。已出版小說有《絕島之咒》,翻譯專書有《地球寫了四十億年的日記》、《西班牙人的台灣體驗》、《故道》等。

情人節,飛來死人樹的惡魔鳥 (2)

「竟然稱呼天皇為那個男人!」海樹兒學著電影《陰陽師》中源博雅的著名台詞。「搞錯了喲,你才是晴明吧?」阿文咧嘴一笑,砰一聲關上了門。

台灣原住民族當代傳說
來自橫濱的大都會之子櫻島青次
以交換生的身份進入台大文學院
與布農族和鄒族的混血兒海樹兒結為好友
目擊並記錄了圍繞海樹兒這個有著巫師體質的青年
接連發生的關於巫與咒的故事

Taiwan Encyclopedia of Life

「死人樹?」里美很吃驚,「棋盤腳對達悟來說是死人樹嗎?那哥哥收到這樣的葉子,豈不等於收到詛咒?」

「嘖嘖⋯⋯」阿文忍不住搖頭,「哥哥、哥哥,一天到晚只有哥哥,里美只關心海樹兒,都不理我跟櫻島啊!」

「不是這樣啦⋯⋯」里美連忙辯解,「只是從這三樣東西看起來,似乎哥哥收到的禮物最直接的表明了意思嘛。」

「里美說的不是沒有道理。」海樹兒很認真的說,「我的禮物大概是最早到的,只是櫻島君不記得送禮的人。櫻島君的是昨天午夜送來的,阿文的今天早上才發現,送到的時間不清楚,但至少是在阿文昨天最後一次進寢室睡覺,到今天起床後開門之間。這個時序不知道代表著什麼意思。」

「真令人感到不舒服。」里美脫下大衣和帽子,披在海樹兒的椅背上,在海樹兒的床沿坐了下來,「不過,說真的,達悟人我也只認識夏曼西昂呢。」

「等下午獨木舟營業,我們去問夏曼吧。」

「不過獨木舟下午三點才開。」阿文瞄了一眼手錶,「還要等好久啊。」

「哪,消磨一下時間,吃點巧克力當早餐吧。」海樹兒將幾盒他剛剛開封的巧克力遞到大家面前。

「簡直就是炫耀嘛!」阿文拿了巧克力,邊吃邊挖苦。

一向對海樹兒很佩服的櫻島倒是不以為意,「海樹兒君本來就是大眾情人,那有什麼辦法呢。」

里美「嗤」的笑了出來。海樹兒看了她一眼,不知何故耳朵竟然有點紅。

「是大眾情人又怎樣呢?」阿文把海樹兒的表情看在眼裡,「這就叫做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哪。人家心有所屬,這些仰慕者就算送完全世界的巧克力也不管用⋯⋯」

「你少說兩句,拜託!」海樹兒埋怨著。

阿文又拿了一片巧克力,「誰叫我三生無幸,跟你同窗四年⋯⋯」

「不過,這三樣禮物⋯⋯」海樹兒目光在他桌上的禮物堆和櫻島的珊瑚礁之間來回,「難道會是什麼事情的預告嗎?跟惡魔有關的死亡事件將要發生?」

「會是發生在有珊瑚礁的海嗎?」里美問。

「那幹嘛找我們?」阿文說,「跟海有關的不是應該找海洋大學的人嗎?」

趁著他們討論奇怪的禮物事件,櫻島帶著衣物進了浴室,直到打理得一身清爽才出來。櫻島向來注重禮儀,雖然和里美相熟,他畢竟不好意思在女孩子面前失禮。他回到房間時那三人正對他那塊心形的珊瑚礁品頭論足。

「好漂亮的珊瑚礁。」阿文說,「放在燈下看還會發光呢。」

海樹兒歪著頭望著那奇特的形狀,思索著喃喃自語:「死人樹、蘭嶼角鴞、心形珊瑚礁,這到底是什麼暗號?怎麼好像有點頭緒卻又抓不到重點似的。」

阿文吃完巧克力,拍著手起身,「你們幾點去獨木舟?我先去上課,跟你們約那邊碰面。」

「你下課就過去吧。」海樹兒手一揮,「我們可能提早一點,兩點店裡開始準備的時候就先去找夏曼。」

阿文嘻嘻一笑,「看來是想趕快查明,趕快去吃情人節晚餐哪。」

「アホ!」海樹兒憑空做了丟東西的手勢,但阿文顯然知道他不會扔東西,笑嘻嘻的走出去,關門時又探頭進來。

「里美,學校對面那家涮涮鍋很好吃喔。」阿文對里美眨眼,「今晚跟那個男人一起去吧。」

海樹兒將手中吃了一半的巧克力擲了過去,正好從阿文的頭上飛過。

「竟然稱呼天皇為那個男人!」海樹兒學著電影《陰陽師》中源博雅的著名台詞。

「搞錯了喲,你才是晴明吧?」阿文咧嘴一笑,砰一聲關上了門。

***

海樹兒、里美和櫻島在下午兩點左右到了獨木舟,隔著一段距離就看到店門開著,裡面似乎很熱鬧。

「夏曼不是都兩點開始準備嗎?怎麼已經開啦?」里美說。

「說不定是情人節的關係。」櫻島說。

櫻島的猜想只對了一半。獨木舟確實高朋滿座,但多半都是沒有情人無處可去的學生,其中不少是原聲帶社團的成員。

「哎呀!海樹兒學長!」坐在吧檯前的泰雅族人巴燕大叫起來,「學長來這裡是要刺激我們嗎?我們是沒人愛的,情人節只好混在這裡,學長是萬人迷,約會的對象多的是,幹嘛來這裡湊熱鬧?」

「你少胡說八道!」海樹兒抬手做個打臉的手勢。

巴燕一眼看到里美站在海樹兒身後,不但沒有閉嘴,反而叫得更大聲。

「Rimi怎麼也來這裡?犯規犯規!你們自己不出去約會,跑來這邊,根本就是故意取笑我們嘛。」

「學長不要亂講嘛。」里美有點臉紅,但還是儘量表現得嚴肅,「我們不是來玩的啦。我們要是要找夏曼西昂。夏曼在嗎?」

「哪,在那邊跟排隊彎彎的喝酒呢!」巴燕指著角落裡的一桌,夏曼西昂滿臉笑容的跟幾個排灣族學生坐在一起,喝著啤酒打撲克牌。

「嗨,蘇友!谷利利!」海樹兒揮著手往角落那一桌走去,熱切的跟大家打招呼,但待了不到五分鐘就找藉口把夏曼西昂拖到店後,把把來意向他說明了。

「棋盤腳的葉子、蘭嶼角鴞和心形的珊瑚礁?!」夏曼西昂十分吃驚。

櫻島將小心拿出裝在手提袋裡的三個盒子,推給坐在對面的夏曼西昂。

夏曼西昂小心翼翼的打開盒蓋,瞄了一眼裡面的東西,又趕緊將盒子蓋上,好像連看到這些東西都很畏懼似的。

「夏曼,」海樹兒說,「我不認識其他的達悟人,只好來請教你了,請問你認為這些代表什麼呢?這是一個警告嗎?」

「警告?應該不是。」五十歲左右,從小在海裡長大,又曾經跑過船,臉上頗有風霜的夏曼西昂說,「這看起來像是想要透露什麼訊息。」

「怎麼說呢?」另外三人幾乎是同聲追問。

「只有葉脈的棋盤腳葉子,我想意思應該很清楚,是在指一個死人,而且不是最近死的人,而是死了相當時間。」

「嗯,葉肉已經都腐爛光了,只剩葉脈,是這樣判斷的吧。」海樹兒點頭。

「蘭嶼角鴞的話,我們認為是惡魔般的鳥,會帶來噩運。或許送訊息的人是要說,那個死人是因為招來什麼噩運而死的吧。」

「那心形的珊瑚礁呢?」收到一個漂亮禮物,本來很高興的櫻島,現在反而對那珊瑚礁感到非常緊張。

「珊瑚在我們達悟族當然不是禁忌,我就不知道代表什麼了。」

「會不會表示這是與海有關的事件,其中牽扯到感情問題?」海樹兒問,「但心的形狀代表愛,好像不是達悟的文化?」

夏曼西昂聳肩,「傳統上不是,現在就⋯⋯全世界都懂心的意思吧。」

海樹兒還想再問,但夏曼西昂已經站起身來,還把那三個盒子稍微推向櫻島。看來雖然不是他本人收到的禮物,但見到這些東西已經讓他頗為介意了。如此一來海樹兒更不便多做請求,只好讓夏曼西昂又回去前面喝啤酒打撲克牌。

「怎麼辦呢⋯⋯」海樹兒沉吟著走出店後,到吧檯邊去找巴燕。

「巴燕,我有事問你。」海樹兒走也在吧檯邊坐下,搭著巴燕的肩膀,「我和阿文還有櫻島,我們三個人之間有什麼共通點嗎?」

「阿文?是說張懿文學長嗎?那⋯⋯你們三個都是男的啊。」

「嘖,說點有建設性的好嗎?」

「嗯,你們三個人都會日文。」

「還有別的嗎?」

巴燕抬頭想了一下,「如果學長不算的話,櫻島跟阿文學長之間,倒是有共通點哪:他們都不是原住民,但都很熱衷原住民的文化。以前阿文學長也像櫻島這樣,經常來獨木舟呢。」

「唔?」海樹兒點頭,「這還滿有道理,但好像還算不上我們之間的共通點。對了,我問你,除了夏曼以外,你認識其他達悟族的人嗎?」

「認識的達悟族啊,沒有耶。」巴燕搖頭,「但是去年我當原聲帶社長的時候,新生名單裡有一個達悟族的女生喔,但是我從來沒見過。好像從來沒參加過原聲帶的聚會。」

「什麼名字?什麼系?」海樹兒追問。

「名字我記不得,是漢名,但我記得是日文系的。」

「日文系去年的新生?那不是跟Rimi同一屆嗎?」海樹兒有點吃驚,連忙回頭尋找里美,卻看到她站在大門邊和一個女生愉快的交談。

海樹兒本來已經舉起的手又放了下來,「算了,晚點再問她好了。」

「巴燕君記得那個女生的名字嗎?」櫻島問,「是不是能夠在去年的新生名冊裡找到?原聲帶的社辦應該有保留去年的資料吧?」

「非常有道理。」海樹兒馬上附和,推著巴燕結帳,自己到門邊去找里美,這才看清了跟里美說話的那個女生。她比里美略高,膚色白皙,燙了一頭漂亮的捲髮,染成亮麗的棕色。

「嗨,你是Rimi的同學嗎?」海樹兒客氣的打招呼。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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