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akao Eki
Nakao Eki

來自太巴塱部落的阿美族人,2009 年到荷蘭萊頓大學從事十七世紀台灣史研究,之後定居荷蘭。目前以翻譯、寫作、研究為主業,並參與國際原住民族運動。曾獲 2017 年台灣文學獎原住民短篇小說獎。已出版小說有《絕島之咒》,翻譯專書有《地球寫了四十億年的日記》、《西班牙人的台灣體驗》、《故道》等。

紅色的獨腳鳥 (4)

「哎呀,學長,你不知道巴燕把他罵得多兇呀,說他不會講族語,對泰雅族的事什麼都不懂。尤命倒是很有心,被巴燕罵了半天,還滿奮發圖強的,跑去找了好多書來看,有一次我們一起吃飯,他講起在一本書裡看到紅色獨腳鳥的故事,巴燕覺得很稀奇,後來還雕了一隻這樣的獨腳鳥,送給伊凡學長當生日禮物。」

台灣原住民族當代傳說
來自橫濱的大都會之子櫻島青次
以交換生的身份進入台大文學院
與布農族和鄒族的混血兒海樹兒結為好友
目擊並記錄了圍繞海樹兒這個有著巫師體質的青年
接連發生的關於巫與咒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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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色獨腳鳥?」阿法赫一呆,「我有聽說過,是泰雅族的黑巫師養的魔鬼鳥對吧?但不是聽巴燕說的,是聽尤命說的。」

「尤命?」海樹兒有點訝異,「他不是連五峰的老家都很少回去,怎麼會知道這個傳說?」

「哎呀,學長,你不知道巴燕把他罵得多兇呀,說他不會講族語,對泰雅族的事什麼都不懂⋯⋯總之從他第一次到原聲帶,巴燕就一直教訓他。尤命倒是很有心,被巴燕罵了半天,還滿奮發圖強的,跑去找了好多書來看,有一次我們一起吃飯,他講起在一本書裡看到紅色獨腳鳥的故事,巴燕覺得很稀奇,後來還雕了一隻這樣的獨腳鳥,送給伊凡學長當生日禮物。」

「巴燕覺得很稀奇?難道他不知道這個傳說嗎?」

「他也是第一次聽說啊。大概是因為他是谷關那邊的人,他們那邊沒這個傳說吧。尤命自從被巴燕罵得半死,總是很關心北泰雅這邊的文化,他說的大概是新竹這一帶的泰雅族傳說吧。」

「新竹這一帶啊。」海樹兒點頭,「這樣說來,伊凡也不知道巴燕送的獨腳鳥是什麼涵義嗎?」

「伊凡學長本來不知道,不過巴燕有告訴他。那次幫他慶生的時候我也在啊。伊凡學長還開玩笑,說巴燕不懷好意,送什麼惡魔鳥的雕刻給他。不過那隻鳥真的好漂亮喔,也不知道巴燕是怎麼調出那個漆的顏色,真的是鮮艷到會發光的紅色。伊凡學長很喜歡那個禮物呢。」

海樹兒望著阿法赫,陷入了沉思。

「怎麼啦,學長?」阿法赫好奇的問。

海樹兒沒有回答,卻拿手機出來打電話。

「喂?伊凡嗎?我是海樹兒。你在家嗎?現在有空嗎?我想過去你那邊,我有事找你。嗯?O.K.,那大概半小時左右到。待會見。」

掛了電話,海樹兒站起身來,拿了昨晚因為摔車被刮花的安全帽,又丟了另一頂安全帽給阿法赫,「走吧,我們去伊凡那邊。」

「為什麼要去那裡?」阿法赫接了安全帽,卻是一頭霧水。

「去看一下那隻紅色的獨腳鳥。」

「我看過那隻鳥了啊。」

「我沒看過啊。」海樹兒自顧自的走出去,阿法赫雖然不明究理,也只好跟了上去。櫻島雖然從頭到尾在旁邊聽著,卻對整件事感到茫然,現在看兩人竟然走了,連忙追了出去。

「海樹兒君現在是要去伊凡先生那裡調查什麼嗎?」

「櫻島君也想一探究竟嗎?」海樹兒回頭一笑,「可惜一輛機車不能載兩個人。如果真的那麼想去的話,麻煩櫻島君多花一點錢,搭計程車去吧,我們在政大正門見,再一起過去伊凡家。」

伊凡租下的住處是政大旁的一個套房,靠窗的一側充當客廳的空間放著一套簡單的沙發桌椅,房間的另一邊是床和衣櫃,床邊有書桌和椅子,此外沿牆放著一整排組合書櫃,架上的書放得很整齊,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條,連傢俱的顏色也很和諧,就像身材高大,衣著也很得體的伊凡本人一樣,很給人好感。難怪他被人認為具有進入東大的資格,櫻島不禁在心裡暗想,因為確實是個風度翩翩的美男子,符合一般人對東大菁英的浪漫想像。海樹兒和伊凡同年,兩人卻是截然不同的典型。海樹兒的外表沒有伊凡那麼社會化,青春感比較重一些,但他的輪廓深刻,再加上很有自己獨特的思想,反映在舉止上,另有一種瀟灑的氣質。

櫻島還在腦袋裡胡思亂想,海樹兒已經沒頭沒腦的跟伊凡交談起來。

「你覺得這隻鳥的木雕怎麼樣?」

櫻島回過頭去,看到窗檯上一個很別緻的小樹盆栽旁放著一個醒目的木雕,是一隻獨腳鳥,站在一塊不規則形狀的木塊上,正展翅待飛,鳥的全身漆成光彩耀目的紅色。

「這是巴燕送我的生日禮物。」伊凡回答,「我看這是他雕過最好的作品,真的很漂亮,他居然就這麼大方的送給我了。」

海樹兒靠上前去,仔細端詳那隻鳥。櫻島則在一旁暗地佩服巴燕的功力。這隻鳥連眼睛都上了紅漆,但並不因為跟身上顏色一樣而呆板,卻顯得炯炯有神,眼神十分銳利逼真。

「你聽過紅色獨腳鳥的傳說嗎?放這樣的東西在家裡,你不會覺得不舒服嗎?」

「沒有啊。從來沒覺得這隻鳥有什麼讓我不舒服的地方。」

「沒有感覺被什麼東西跟著嗎?」

「被什麼東西跟著?」伊凡莫明其妙的反問。

「昨天獨木舟的聚會完以後,你回來的路上,有感覺有什麼東西跟著你嗎?」

「海樹兒,你在說什麼呀?大家都說你有巫師的體質,你現在是在當巫師啊?」

「學長,」阿法赫插話進來,「昨天聚會完,你走以後,我跟巴燕和尤命陪小螢去牽車,我被奇怪的東西跟著呢。」

「什麼樣的東西?」伊凡好奇的問。

「不知道,總之就覺得有奇怪的東西緊緊的跟著我。我照我們族裡老人的說法,把路邊的一把草打了結,那奇怪的東西就沒有再跟著我了。」

「你被鬼跟蹤?」伊凡還是一臉茫然,「我從來沒有這種經驗啊。而且⋯⋯」他轉向海樹,「這件事情跟這個木雕又有什麼關係?」

海樹兒沉吟著,並不回答伊凡的話,反而回頭去問阿法赫,「現在這隻鳥在這裡,你有什麼感覺?有像昨天晚上那樣,覺得有什麼奇怪的東西在身邊?」

「沒有任何感覺。」阿法赫說。

海樹兒回頭拍著伊凡的肩膀,「好啦,沒什麼事,就只是好奇,想來看看這隻鳥而已。現在看也看過了,那我們就不打擾你了。」

「海樹兒?你這是怎麼回事啊?」伊凡話沒說完,海樹兒的手機響了,他很快的接了電話。

「啊,Rimi,我在政大呢,不過馬上就要回去了,你先去吃午餐,半小時候再過去我宿舍,我應該就會在了。」

掛了電話,海樹兒不理會身旁茫無頭緒的三人,又拍拍伊凡的背,說了聲「下次再找機會碰面吧」之類的話,就這樣告辭離開了。

「學長,」一出伊凡的住處,阿法赫馬上追問海樹兒,「你特別跑到這邊來看這隻鳥,到底是為了什麼啊?難道這跟昨天跟著我的怪東西有關嗎?」

「嗯,我相信有關。」海樹兒抬頭看著晴朗的秋日天空,「這隻鳥雖然是木雕,但不知怎麼的竟然變成真的了。昨天跟著你的應該就是由這隻木雕轉變來的。」

「嘎?」阿法赫大吃一驚,「學長,你該不是說伊凡學長他⋯⋯」

海樹兒搖頭,「我想跟伊凡應該沒有關係。」

「難道是巴燕?」

「應該也不是吧。」

「那會是誰?難道是尤命嗎?他連泰雅語都不會講,能施法把一個木雕變成真的惡魔鳥?」

「你昨天劃界以後,那傢伙就離開你了,反正已經不關你的事,這種不祥的事,你就不用再追問了吧。」海樹兒邊說邊走到機車邊,將一頂安全帽遞給櫻島。

「可是昨天晚上的感覺真是毛骨悚然哪,學長!萬一那隻鳥又來跟著我怎麼辦?」

「牠不會再去找你,牠要找的本來就不是你。」

海樹兒戴上安全帽,跨上了機車,又示意櫻島上車。

「我跟櫻島還有事,你自己搭車回學校吧。」海樹兒對阿法赫點點頭,就這樣發動機車,載著櫻島離去,留下阿法赫在原地大叫。

「喂!學長!學長!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

海樹兒跟櫻島一起走進台大校園時,看到有一些學生帶著小孩,走在椰林大道上慢步往農學院方向走去。櫻島從人群中一眼就認出他很感興趣的羅小螢。

「欸,海樹兒君,小螢小姐也在裡面呢。」櫻島指著人群中一個披著長髮,穿著淡黃色連身洋裝的女生。她牽著一個小孩,臉色溫柔的低頭跟那小孩說話,那小孩也抬頭看著她,好像很認真在聽她說話。

「那應該是自閉星雨的活動。」海樹兒觀察了一下,「看來小螢跟她帶的小朋友關係培養得不錯。」

櫻島本想上前打招呼,卻被海樹兒拉住了。

「還是不要打擾他們比較好。自閉症的小朋友不容易接受外人,不要打亂了他們的步調,反而給他們惹麻煩。」

不過海樹兒話還沒說完,羅小螢已經看到他們兩人,大概也是不方便跟他們說話的關係,只是向他們點頭微笑算是打招呼。

海樹兒向羅小螢揮手示意,然後推著櫻島回宿舍去。

里美已經等在他們寢室門口了,她看到海樹兒的左手纏著繃帶,有點驚訝。

「Nichan的手怎麼了?受了什麼傷嗎?」

「昨天晚上不小心摔車,手掌磨掉一層皮。」海樹兒掏出鑰匙來開門。

「啊,那很痛吧⋯⋯」里美一臉擔心的樣子。

「沒問題的。」海樹兒開了門,讓里美進去,又回頭向櫻島一笑。

進了門,里美好奇的追問海樹兒摔車的經過。櫻島本以為海樹兒會略去稀奇古怪的事情,免得嚇到里美,因為之前海樹兒處理卑南族黑巫術導致的死亡事件時,出於保護里美的原因,並沒有讓她知道真相。但這次他卻老老實實的把整個經過都告訴里美,讓櫻島摸不著頭腦。

海樹兒君這是在想什麼呢?櫻島十分納悶。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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