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akao Eki
Nakao Eki

來自太巴塱部落的阿美族人,2009 年到荷蘭萊頓大學從事十七世紀台灣史研究,之後定居荷蘭。目前以翻譯、寫作、研究為主業,並參與國際原住民族運動。曾獲 2017 年台灣文學獎原住民短篇小說獎。已出版小說有《絕島之咒》,翻譯專書有《地球寫了四十億年的日記》、《西班牙人的台灣體驗》、《故道》等。

情人節,飛來死人樹的惡魔鳥 (1)

櫻島好奇的過來一看,也被嚇了一大跳。原來那盒子裡竟然裝著一隻貓頭鷹標本。才不過二十公分高的小貓頭鷹,以不成筆例的大眼睛瞪視盒外的人。

台灣原住民族當代傳說
來自橫濱的大都會之子櫻島青次
以交換生的身份進入台大文學院
與布農族和鄒族的混血兒海樹兒結為好友
目擊並記錄了圍繞海樹兒這個有著巫師體質的青年
接連發生的關於巫與咒的故事

The Guardian

二月十三日,情人節的前一天,櫻島幾乎要被海樹兒的仰慕者煩死了。不斷有人送禮物到他們的寢室來,偏偏海樹兒去參加一個workshop,要到第二天早上才會回來,櫻島只好每隔一段時間就乖乖的去應門,代收禮物,並且反覆說著海樹兒君明天才回來,我一定將您的禮物轉達等話。

漫長的一天總算過去了。因為頻繁的應門、收禮物、代為道謝,櫻島感覺自己簡直一事無成。過了晚上十一點,他洗過澡,關了大燈,只留著床頭的一盞閱讀燈,隨手拿了一本消遣讀物,靠在枕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讀起來。正讀得昏昏欲睡,突然聽到有人敲門。

櫻島看了一下床頭的鬧鐘。將近午夜了,這麼晚會是誰來敲門呢?他其實一百萬個不願意從溫暖的棉被裡爬起來,不過還是克服了心理障礙,披上一件外套去開門。

門一開,外面的冷風吹進來,即使披著厚外套,櫻島還是打了一個冷顫。奇怪的是門外竟然什麼人也沒有。櫻島探頭出去左右張望,看不到半個人影,正在莫名其妙的時候,一低頭,看到門口的地板上放著一個扁扁的盒子,包裝得相當漂亮,繫著有金色蕾絲的緞帶。

「哎,又是一個仰慕者送來的巧克力吧。」櫻島拿起盒子,關了門進到房間裡,正要將盒子放到海樹兒的桌上,卻見那金色緞帶上釘著一張精緻的小卡片,上面端正的寫著「桜島青次様」。

「咦?這是給我的啊?」櫻島沒想到自己會在情人節收到禮物,連忙坐到床邊,就著閱讀燈小心的拆解包裝。從形狀和重量來判斷,他預期包裝紙下應該是一盒巧克力,但解開緞帶和包裝紙後,露出來的卻是一個純白素面的紙盒。

「怎麼是這樣奇怪的包裝?」櫻島一呆,揭開紙盒一看,裡面並不是巧克力或任何餅乾糖果之類的東西,而是一塊心形的白色珊瑚礁,下面墊襯著保護用的彩色碎紙。

櫻島將那珊瑚礁拿起來端詳。這珊瑚礁的形狀很接近完全的心形,感覺相當稀罕,令人愛不釋手。

「但這是誰送的呢?」櫻島看了看釘在緞帶上的小卡片,但上面除了他的名字以外就沒有別的字樣。他又在盒子裡的碎紙條裡翻了半天,也沒找到任何東西。他把心形珊瑚礁放在床頭櫃上當擺設,再回到床上去看書,但滿是細小洞洞的珊瑚礁在閱讀燈下閃閃發光,讓他無法集中注意在書本。最後他索性把書放下,靠在床上看著珊瑚礁發呆,也不知道看了多久,就這樣迷迷糊糊的入睡。再醒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海樹兒也回到寢室,正站在他的書桌前整理那一大堆仰慕者送來的禮物。

「櫻島君醒啦?」海樹兒聽到聲響,連頭也沒回的問。

「是啊。」櫻島說,「海樹兒君的仰慕者可真多呀。昨天一整天,我都在幫海樹兒君收禮物呢。」

「都是巧克力。」海樹兒笑著轉過身來,「可不像櫻島君收到這樣別緻的禮物呢!」

「啊,海樹兒君是指這珊瑚礁嗎?」櫻島從床上坐起,「昨天午夜不知道誰放在門口,我開門時連人都沒看見,對方大概一敲門就離開了吧。」

「看來是害羞的秘密仰慕者啊。」海樹兒笑嘻嘻的說,「特別用日本漢字寫了櫻島君的名字呢。」

櫻島有點不好意思,乾脆岔開話題,「海樹兒君打算怎麼處理這麼多禮物?」

「還能怎麼樣呢?巧克力不吃就會壞掉了,我又不熱衷巧克力,當然是儘量分送給別人了。」

「哎,這可是仰慕者的心意呢。」

「那更不該讓巧克力壞掉吧?還是分送大家,才比較不辜負人家。不管怎麼樣,我一個人都吃不了這麼多。」

兩人正在說說笑笑,有人用力敲了門,而且不等房間裡的人回應就直接開門進來。原來是海樹兒以前日文系的同學,現在唸外文研究所的張懿文。

「你怎麼啦,阿文?」海樹兒笑著說,「才幾點就這麼急著想闖空門嗎?」

「不好笑啦!」阿文瞪了海樹兒一眼,「我收到莫名其妙的禮物耶!」

「什麼莫名其妙的禮物?」海樹兒好奇的問。

阿文從背包裡拿出一個長方型的白色紙盒,遞給海樹兒。海樹兒接了盒子,一打開就嚇了一跳,差點失手把盒子掉在地上。

櫻島好奇的過來一看,也被嚇了一大跳。原來那盒子裡竟然裝著一隻貓頭鷹標本。才不過二十公分高的小貓頭鷹,以不成筆例的大眼睛瞪視盒外的人。盒子裡也墊著緩衝保護用的五彩碎紙。

「這盒子是不是昨天深夜放在文君門口的啊?」櫻島問。

「不知道耶,昨天我很早就睡了,是今天早上開門才發現這禮盒的。為什麼這樣問?」

「因為昨天午夜有人來敲門,我去應門的時候已經沒有人了,只有一個包裝好的禮物放在地上。我拆了以後,是一塊心形的珊瑚礁。」櫻島指向他的床頭櫃,「就是那個。包裝的盒子跟文君這個一模一樣哪,裡面也有一樣的碎紙條墊底。」

「金色有蕾絲的緞帶對嗎?」阿文點頭,「上面還有釘一張小卡片,寫著收件人的名字?」

「是哪、是哪!就是這樣啊!」櫻島連連點頭。

海樹兒不禁皺起眉頭。

「這是怎麼回事?聽來不太尋常啊。」

「這貓頭鷹好眼熟,好像在哪裡看過⋯⋯」他低頭端詳那貓頭鷹的標本,同時伸手孻了書架上的《台灣野鳥圖鑑》,翻到某一頁以後,將書上極為精緻的彩畫和靠到標本旁比較,不禁低呼一聲。

「這是蘭嶼角鴞啊!」

「海樹兒君為何是這樣緊張的神色?」櫻島探頭去看書上的蘭嶼角鴞,「這貓頭鷹很可愛啊。」

「可愛?」海樹兒將紙盒蓋上,「這是蘭嶼特有的鳥,被達悟人認為是不祥的、惡魔般的鳥。」

「為什麼送我這種東西!」阿文不安起來,「收到鳥的標本就夠古怪了,還是不祥的鳥。」

「不過也只有達悟人認為他們不祥吧?」櫻島問。

「問題是這種鳥全世界也只有達悟人的島上有,要能夠弄到這種鳥做成標本,非得去蘭嶼不可,而且這是保育類的鳥,應該沒那麼容易弄到吧。」

海樹兒轉頭看著櫻島的床頭櫃,「櫻島君收到顯然是同一個人送出的珊瑚礁,這也是很容易在蘭嶼取得的東西。難道送禮物的人是達悟族人嗎?你們認識達悟人嗎?」

「應該只有獨木舟的老闆夏曼西昂吧。」兩個人想了一下都這樣回答。

「欸,海樹兒,你好像也有一個!」阿文瞥見海樹兒的禮物堆中也有一個紮著金色蕾絲緞帶的禮盒,連忙伸手去拿,卻是出乎意料的輕。

海樹兒接過禮盒。確實是一樣的包裝,金色蕾絲緞帶上釘著漂亮的小卡片,上面以片假名拼寫著海樹兒的名字,「ハイス様」。

「都用日文寫,」海樹兒自語,「那表示跟日本或日文有關囉。」

漂亮的包裝紙下是同樣的白色素面紙盒,裡面同樣襯著彩色碎紙條,上面卻是一片只有葉脈的葉子,看來是很仔細讓葉肉都腐蝕掉以後,保存下來的很漂亮完整的葉脈。這葉子相當大,約有三十公分長,前端有點呈圓形。

「海樹兒君認得這葉子嗎?」櫻島問。

「光憑葉脈的話,還真的不認得,」海樹兒回答,「不過我可以猜得出這是什麼植物。」

「怎麼猜?」阿文好奇的問。

「從這包裝看來,我們三個人收到的是類似的禮物。我不知道珊瑚礁在達悟族的觀念裡怎麼樣,但蘭嶼角鴞是禁忌之鳥,此外達悟人也厭惡一種植物,認為非常不祥,我想應該就是盒子裡這個吧。如果沒猜錯的話,這應該是棋盤腳的葉子。」

「棋盤腳?」阿文有點詫異,「活動中心前面不是就有棋盤腳?」

「嗯,就是那種樹。達悟人認為是很不祥的樹,好像把棋盤腳稱為死人樹之類的名字吧。」

「那這樣說來,我收到的這個珊瑚礁也不是好東西嗎?」櫻島有點吃驚,「我們會收到這麼奇怪的禮物呢?」

「櫻島君除了自己的禮物是被放在門口,我的禮物都是由櫻島君親手收的?對送禮物的人有任何印象嗎?」

櫻島搖頭,「海樹兒君看看桌上有多少禮物哪,我哪能記得清楚誰是誰?送禮的人我多半都不認識呢。」

海樹兒思索起來,「我們三個人之間有什麼共通之處嗎?」

「我們之間的共通點?」櫻島呆了一下,「我們之間沒有共通點哪。我是日本人,海樹兒君是原住民,文君是漢人,沒有共通點哪⋯⋯嗯,都能使用日文算是共通點嗎?」

「不至於因為懂日文就要收這種恐怖的禮物吧!」阿文駭然的說,「懂日文又不是什麼罪過!再說,我們也都懂中文和英文啊!」

「跟達悟族有關⋯⋯達悟族,達悟族⋯⋯,誰呢?我也只認識夏曼西昂啊。」海樹兒捏著下巴思索,外面又有人敲門,同時有個清脆的聲音叫喚:「Nichan?Nichan回來了嗎?」

「啊,里美進來吧!」海樹兒大聲以日語回答。

正是天冷的時候,開門進來的里美穿著及膝的黑色大衣,戴著黑色的毛線帽子,帽子還有耳朵,做成花朵的形狀,中心綴著一個珍珠,好像花心一樣,十分特別,剛好把她的短髮遮不到的耳朵護住了。里美身上穿得雖多,但黑大衣下顯然穿著毛線短裙,露出同樣是深黑色的褲襪,和低筒的黑色靴子,全身上下都是同調的黑色,就只有那兩顆珍珠最耀眼。

「里美這樣不會感冒嗎?今天特別冷呢?」海樹兒說。

「還好啦。」里美一眼望見海樹兒桌上堆滿了禮物,忍不住笑了出來,「哥哥真受歡迎,情人節收到這麼多禮物!」

「欸,里美,我們收到好可怕的禮物啊!」阿文搶著把三人都收到不明禮物的事情向里美說明。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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