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人尼莫
無人尼莫

在时间的容器里,借下星光放置于此。

燈光下看到的同心圓光圈,是我和兩片晶體的約定。

晶體植入手術兩天的日記

3月3日

最近覺得自己變得寬容了一些。

昨天收到了人生第二卷膠捲的數字化圖像。看到我在大學室友婚禮上拍到的照片,有另一位室友和她的男友在陽光普照的湖邊笑著牽著手。這一卷橫亙了整個舊曆春節,膠捲和時間軸一樣展開,把記憶帶回按下快門的瞬間——奶奶家的陽台,餐桌前年邁的長輩,姑媽迎著太陽的背影。

這是充滿人味的一卷。看到這些人,會覺得無論幸與不幸,能在各自的生活中擁有可以幸福的姿態總是好事。價值觀或生活方式都不是非黑即白的,就像我也沒有資格苛刻高傲地否定北朝鮮人們快樂的標尺。把自己暴露在謊言中總會更痛苦吧。

認識到這一點之後,我的人生也很快從生理上被劃分成了兩個階段,3月3日,是我接受眼內晶體植入手術的第一天。無法克制對未知的恐懼,即使為我手術的醫生是目前同類手術全世界經驗最豐富的院長,坐在手術室門口,也無法控制地發抖。好像很冷,但溫度明明很暖和。

旁邊有一位和我同樣在等的女生,說好緊張。我看不清她的樣貌,卻想伸手去握住這個陌生人的手,說沒事的。但自顧不暇的我最終還是沒能做到,只能強裝鎮定,用自己也聽不見的聲音回應她說,會沒事的。

術前檢查有一項,是要躺著被動撐開眼睛,往眼睛上倒上水檢查。同樣是無法閉眼的情景,手術過程竟然意外地比這項檢查還要短。聽見自己被叫到名字,趕緊站起來和醫生確認姓名和出生年月。輪到我躺到手術台上了,醫生一邊為我綁上滿頭的紗布只露出術眼,一邊和護士對應著一些我聽不懂的數字。我被要求看著頂上白到刺眼的燈,眼前倒入了不知道名字卻讓我眼前一片蒼白的液體。之後,有清晰意識地感覺到眼睛上被割開了小口,有晶體被推入的腫脹感。

因為緊張,仍然無法克制顫抖,雙手在手術台上緊緊抓著手術服。也因為緊張,影響了醫生操作,聽見醫生嚴厲地命令我「放鬆!」。我放鬆下來,倒不是因為醫生的命令,而是在這個時刻聽見了信任的醫生的聲音而安心下來。隨後,調整晶體位置,結束。

被扶著站起來,手上被塞入了晶體卡片,在手術室門外觀察等待。目前為止的短暫人生中,好像還未曾有過什麼海誓山盟。但這天坐在手術室外的自己,用全身每一個器官與眼裡的晶體問候。未來的日子,或許會在瞬間化為須臾,也或許會想頤和園中的余虹那樣,在煙花散去後囿于平淡的生活與貧窮相伴。但或好或壞,都拜託你了。

做了手術,完成了一直想做又一直逃避的事,邁出了重要的一步。面對恐懼,在手術室門口反復安慰自己,沒關係,就勇敢這一次就好。但心裡最清楚,這不是唯一一次,這是所有勇敢的起點,以後還有更多的路要走。




3月4日

今天手術前要先複查昨天的術眼。早上在去醫院的路上,昨天的術眼還蒙著紗布,另一隻因為還未做手術,依然帶著框架眼鏡。看起來有些滑稽,路上也碰見陌生人毫不避諱地說,你眼睛受傷了,或者問我眼睛怎麼不好。

並不介意他人不了解的直白,我要去奔赴的,要去看到的世界,就要前所未有地清晰了。到了醫院,拆下紗布。左眼是完美的清晰,右眼仍是高度近視的世界。我看見的世界處於荒誕的失衡。像立體畫派剛出現時的平面,前後左右都在同一個二維空間中。

但這樣仿佛有藝術感的失衡,也很快被打破了。左眼的複查,醫生說結果很好,緊接著就要進行右眼的手術了。

右眼有散光,準備時間好像比昨天稍微長了一些。我又坐在了和昨天一樣的手術室門口的凳子上。同樣的過程,經歷第二次時還會恐懼嗎?還會恐懼。清晰明白即將經歷什麼,任然要去面對,竟然意外地是需要拿更大勇氣的事。

手術開始,結束,檢查,離開醫院。比昨天更主動地關上手機屏幕休息,或是看著遠處,認出遠處的每一個字。一路上都想把看見的每個遠處的字念出來,能看清楚遠處的陌生人的表情,我像失明後重新擁有視力的人那樣,貪婪地在探索這個自己本來熟悉,又重新變得親切的世界。

兩天的手術結束。經歷之後才終於可以嘲笑那麼緊張的自己,這不過是小手術罷了。

我不漂亮,皮膚也變得鬆弛,樣貌變得衰老。這些是隨著這個世界變得清晰時候,需要一起看見和習慣的事。視覺變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卻還需要暫時在矯飾和充斥著欺騙謊言的環境中生活一陣子——但荒謬的是,我竟然久違地快樂了起來,像從未有過抑鬱那樣對世界好奇。

即使是小手術,來問候的朋友竟然從台灣到日本都有。從身邊到遠方,都得到了被牽掛著的提醒。我是被愛著,被記得的,這一周又深切地感知到了。想藉著這些擁有愛的瞬間,拿出勇氣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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