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被纪录的Ta们
未被纪录的Ta们

我们正在搜集官方统计数据外的,因疑似感染新冠肺炎而死亡的案例,望了解的朋友能填写问卷:https://bit.ly/31upyus,让亡者不被遗忘。网页:https://www.notion.so/TA-2af4f6e044d94e4580d399dc1d9b2fc5

伍献|79岁的姑外婆,没能等来她的八十大寿

"宏大叙事是空虚抽象的,它不顾及一个个独立的人和家庭面临的困境和取舍。如果个体的经历不被记录下来,就无法向后人呈现一个真实的、有血有肉的具体的现实。"


逝者:伍献

讲述者:逝者侄孙女 伍贤

采访、写作:冰河


一、没能等到试剂盒,也没能进入“官方数字”

逝者是我的姑外婆,她和她的儿子、儿媳一家住在一起,疫情发生的时候都在武汉。

我是从我妈妈那里知道整件事的,我的妈妈生活在北京[1]。她在1月19号告诉我说,姑外婆被隔离了,在ICU里已经昏迷多日不醒。当时妈妈还发给我消息说,目前只有62个人感染(新冠肺炎),19人已治愈出院,2例死亡,8例重症,其余轻症。出于对官方数据的信任,母亲默认姑外婆算是在那8例重症里面的[2]。

我的姑外婆今年79岁了,平时身体都挺健康的。她很喜欢打门球,我虽然不知道门球是什么,但我从小就有印象说姑外婆很喜欢打门球,身体一直都挺好的。

妈妈告诉我,1月7号的晚上,姑外婆突然开始高烧,两天都没有退,9号住进医院,开始输液治疗。到了1月12号的时候,姑外婆就突然开始不行了,被送进了ICU抢救。后来还出现了心脏骤停,陷入了昏迷状态,一直到逝世都没有再醒来过。医院的抢救从12号一直持续到21号。在21号当晚,医生让家属签署了放弃治疗的文件。到了23号的早晨,就是封城的那一天,姑外婆就走了。

姑外婆住院的时间比较早,9号就住院了,但那时还没有检测新冠状病毒肺炎用的试剂盒,所以就没有给她确诊,死因写的也是不明原因肺炎。但是她的儿子通过“内部”的人了解,我想就是一些熟人吧,说根据姑外婆的症状,早就可以确定是新冠状病毒感染了。因为没有确诊,所以最后姑外婆也没有被算在官方的死亡统计数字里。


二、没有上报的死亡,立即火化的遗体

因为姑外婆是得的是传染病,所以在宣布死亡以后,尸体就立即被送去火化了。送去火化的时候,是她的儿子、儿媳,还有生前的一个下属,三个人去送的她,冷冷清清的。我不知道现在骨灰的处理是什么,我看到好像说现在连死者的骨灰都还不让领,要等疫情过去之后才能去领[3]。

姑外婆的儿子一家是跟姑外婆一起生活,当时他们被告知说人传人的可能性不大,所以(在1月19号时)就已经对ta们一家解除隔离了。

因为后来姑外婆的死亡也没有上报,所以也没有人来管控ta们,强迫ta们隔离。姑外婆的儿子从1月25日开始发过几天低烧,但是后来也没事了,测试结果也是阴性的。


三、来不及处理的情绪,未被统计的死亡

一月份时,我的公公婆婆正在国外和我们过春节。我的公公是一位经历过非典的退休传染病学者,所以我们一家人会关注国内的疫情。但像这种事情真的发生在你身边的人身上的时候,这个沉重感肯定是不一样的。因为我人不在国内,即使在1月19号我知道我姑外婆被感染之前,我都没有意识到疫情的严重性和迫切的程度,没有深入地思考过传染性、传染范围、致死率这些参数,和家人的聊天记录也鲜有提到这件事。

我妈刚好是1月23日武汉封城、姑外婆走了的当天,从北京坐车去湖南老家和外公外婆过年,当时还路过了武汉。但是那个时候姑外婆已经走了,武汉已经开始封城了,那一站也不停了,所以也没办法去送她。我妈当时发了个朋友圈,说她坐的车路过武汉的时候,她就在哭。因为当时戴着口罩,不能把口罩摘下来,所以只能一直在哭,也没有擦眼泪。我好像点了个赞,除此之外什么也没说。这种时候感觉语言是无力的,我只是很迫切地回到亲人身边和他们共同度过。

我的外公是姑外婆的哥哥,过年的时候我还和外公外婆视频,给ta们拜年。我妈事先跟我说,不要提(姑外婆已经去世了)这件事,我外公外婆当时还不知道。本来今年是想给姑外婆过八十大寿的,但是就……在姑外婆八十大寿的日子那一天之前,我外公肯定会知道她已经走了这件事情的。我想等武汉的事情结束以后,他们应该会一起去送姑外婆吧。

像姑外婆的儿子、我的表舅一家现在还在武汉。很多在武汉的人每天还在为很多很基本的生存和生活的事情发愁,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来得及去处理这样的一些情绪。

在财新那篇文章(《统计数字之外的人:他们死于“普通肺炎”?》)出来之前,我就已经知道姑外婆的离世没有被算在官方的死亡数据里。那个时候我就知道说,如果连像她这样比较幸运地能够住上院的人,都没有被算进去的话,那没有被算进去的人到底有多少?我想个体的故事是应该被记录下来的,因为如果不被记录下来的话,他们就会消失了,我觉得,这是不可以的。过去两个月的种种迹象让我感到个体叙事和宏大叙事是不同的。宏大叙事是空虚抽象的,它不顾及一个个独立的人和家庭面临的困境和取舍。如果个体的经历不被记录下来,就无法向后人呈现一个真实的、有血有肉的具体的现实。人走得这么突然,总该留些关于他们的痕迹在世上。


伍献、伍贤皆为化名。


注:

[1]作者的母亲对逝者的回忆录可见《家属回忆录|进不去的武汉城,无法送别的已故亲人》

[2]根据武汉市卫生健康委员会1月19日的疫情通报,1月18日新认定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确诊病例59例,1月19日新认定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确诊病例77例,两日共新确诊病例136例。其中,轻症100例、重症33例、危重症3例(其中死亡1例)。

[3]1月31日,《南方周末》发布《疫情重压下的武汉殡葬服务:封城影响处理时间,患者遗体限定殡仪馆接收》一文。文中的案例显示,要等到疫情结束后,家属方可领取死者的骨灰。该情况在《财经》发布的《统计数字之外的人:他们死于“普通肺炎”?》中亦有被提及。 2月1日,国家卫建委发布的《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患者遗体处置工作指引(试行)》中则提出:“(遗体)火化结束后,由殡仪馆服务人员捡拾骨灰,并出具火化证明,一并交亲属取走。家属拒绝取走的,按照无人认领的遗体骨灰处理。”



【未被记录的Ta们】

我们目前正在搜集官方统计外、死于疑似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的案例,望了解的朋友能填写问卷:https://bit.ly/31upyus。我们将会把收集到的信息整理成调查报告及口述故事,发布在公开平台。收集到的数据,已在表单公开,并将不断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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