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今天回家了。

【回家】

［水巷閒思］多月前，鄰居有貓過身，且死得不明不白。只道清晨時，政府職員從後山撿走一具貓屍。待鄰居得聞，遺體早不知去向。

今天，貓回家了。

說是鄰居的貓，那亦算一段奇緣。鄰居是個钁鑠的婆婆，我有時落樓，會見到婆婆指住趴在地上的貓嘮叨，罵其「衰女包」，責其貪玩在外不歸家。這實在難怪，因為貓本野貓，性本自由自在。當初與婆婆路上相遇，得婆婆餵食。次日再度相遇，續得餵食。隔日，貓索性登門，趴在婆婆家前的紅地氈上，從此寒暑易節，相依為命。

「衰女包」最會撒嬌，見人就挨過去磨蹭一下，再翻身掀開肚皮，博君多呵護片刻，四圍街坊無不逗得大樂。從此我也習慣落樓會先摸摸貓頭，掃掃貓尾，遲疑要不要多玩五分鐘再趕路。除屋前空地外，忽焉海濱，忽焉山坡，貓蹤處處，轉角又見那條左搖右擺的黑紋卷尾。婆婆又要向街坊抱怨「衰女包」不知跑到何方了。

有一天，貓不再出現。只聽聞或許遭野狗咬死，卻不覓屍身。自從傳來噩耗，每次途經貓生前流連打滾的空地，頓覺心塞，倍歎無常，美好的事物竟脆弱如此。我知婆婆口硬心軟，氣時喝「衰女包」，平時則喚「妹姝」，聽聞客家人如此稱呼閨女。貓失蹤後，最掛念的人想必亦是婆婆。

今天路過，竟撞見婆婆餵貓，體型與毛色活似逝去的妹姝。不禁上前搭話，才從婆婆口中打聽得許多奇妙的趣事。

【轉世】

［水巷閒思］這隻新來的貓，亦本附近野貓，同樣與婆婆半路相遇，餵下餵下就成常客了。婆婆嫌新貓不夠機靈，不及死去的妹姝。我乘機追問上一隻貓的故事。婆婆平時板起嘴臉，不苟言笑，原來一講起貓，就滔滔不絕，語氣中更帶住溫柔。

婆婆盛讚上一隻貓聰明，很快就認得隔籬鄰舍每一個人。不單會回應呼喊，還會等到見過四周街坊都入屋後，才躲回婆婆家休息。有時也愛瑟縮冷氣機頂，睡一場懶洋洋的覺。話說我每次見到貓，貓都先擺出一副懶洋洋的姿勢，等到我靜靜靠近，想取出電話攝影時，霍然站起，邊喵喵叫邊趨近身旁，用印滿黑紋的短背摩挲我持鏡頭的手，再圍住我圑圑轉，實在難以招架。

貓不可貌相。看似閒散終日，原來狩獵高手。婆婆說以前經常一出門口就嚇親，事緣妹姝擅捕鼠，捕完就一列鼠屍排於婆婆家門前，好炫耀戰績。婆婆每每訓斥，慢慢，鼠屍絕跡門前，卻改成陳放於幾步之遙的花盤側，不知好嬲定好笑。婆婆講到妹姝，興奮之情溢於言表，誇之敏捷，捉雀捉蛇捉百足，無不手到擒來。

如此機靈又調皮的一隻貓，又何故遭殃呢？婆婆與四周街坊都猜中了蛇毒。但既然屍身不存，人證已渺，死因也就無從稽考了。婆婆心下悵然，無道理死後要埋往堆填區，至少也該由做阿媽的親手好好安葬吧，婆婆嗔怪曰。

此間卻不請自來了一隻新貓，毛色略異，地上翻滾的動作竟也神似，難道不是妹姝轉世回歸麼？婆婆一邊細數往事，一邊嫌新貓不及舊貓。但畢竟也漸通人性，會登門叫喚婆婆，會躺在屋前空地避曬，也愛黏人。不知何處的街坊曾見獵心喜，竟強抱入屋想養做家貓，豈料新貓不從，半夜逃出來重投婆婆處，從此不睬虜貓人。「貓，不能強迫，只能任其來去。」對付妹姝多年的婆婆講出了一部養貓經。或許這養貓的道理也適用於生死。

「小女孩問：『小狗過世了，怎樣才能不難過？』一行禪師說：『你望著天空，看到美麗的雲朵。雲化成雨水，你喝茶的時候，茶裡就能看到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