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灣水巷生
南灣水巷生

哲學博士生,專長為意識哲學。有鑒追求靈性生活的香港人愈來愈多,惜坊間謬說流行,學院又鮮予重視,誠覺一憾。遂立志融會靈性與知性,助人探索精神世界之各處幽微。

快樂抗爭

[水巷碑銘]去年寫過一篇短文,題為〈黃雀安在〉,談及黃雀行動命名之謎。為何當年拯救大陸義士的秘密行動代號「黃雀」呢?據我整理報導所得,坊間流行至少三說。其中一說,就由朱耀明牧師提出。他曾在接受《南華早報》訪問時,引述美國民謠《黃雀》(Yellow Bird)來解釋行動命名。頭幾句歌詞唱道:


Yellow bird, up high in banana tree

Yellow bird, you sit all alone like me

Did your lady friend leave your nest again?

That is very sad, makes me feel so bad

You can fly away, in the sky away

You're more lucky than me


此曲於一九五七年發行,收錄於諾曼盧博夫合唱圑(Norman Luboff Choir)名下專輯《加力騷假日》(Calypso Holiday)中。盧博夫(Norman Luboff)編曲,伯格曼伉儷(Alan Bergman & Marilyn Keith)填詞。表面上失戀情歌一首,內裏大有文章。


先講講專輯題上「加力騷」一詞。加力騷(calypso)指一種起源於千里達島的民謠,後散播至加勒比海各處,繼成膾炙人口的狂歡節舞曲。箇中演變可謂曲折,追本溯源,加力騷與西非傳統之「凱索」(kaiso)一脈相承。倒回六百年前,唯有世襲的宮廷樂師「葛里歐」(griot)方有資格演奏凱索。葛里歐必須博學多聞,因為在那個靠口述來維繫風俗的年代,樂師往往身兼多職。他一旦舉起樂器,就能即興賦詩、編曲兼演奏,藉以述史、司儀、說教、預言,甚至議政,相當於族中掌握智慧的巫祝。葛里歐多位列貴胄,隨伺王室,出謀獻策,至今後裔仍存。


昔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凱索之所以飄洋過海,卻是基於一段殖民與蓄奴的血汗史。自歐洲列強大舉侵佔新大陸後,愈來愈多黑奴從西非運至美洲的蔗田與糖廠,做牛做馬,苦不堪言。故鄉的凱索亦隨之傳至加勒比海諸島,只是誰也始料不及,昔時雅頌竟爾演變成血汗工場間的「窮人報紙」(poor man’s newspaper)。


當年為防叛亂,農莊一般嚴禁黑奴交談。黑奴則偷偷聚會於帳幕中,聯誼傳訊,數落主人不是,加力騷即誕生於反抗氣氛濃烈的此間。黑奴模仿葛里歐,自彈自唱,即興賦詞,題材多採自身周要聞或是非,或單純戲謔主人,常語帶雙關,極盡冷嘲熱諷之能事。黑奴得片刻娛樂之餘,也起互通消息之效,故曰「窮人報紙」,遂此奠定加力騷為世人津津樂道的特色。乍聽輕鬆愉快,卻往往寄寓嚴肅甚至沉痛的感受。


哪裏有壓迫,哪裏就有反抗。這類地下表演益發流行,帳幕愈蓋愈多,未久傳遍加勒比海諸島。至十九世紀,黑奴終獲解放後,加力騷歌手旋即堂而皇之現身天主教傳統下的狂歡節,後來更演變成延續至今的加力騷大賽,蔚為奇觀。每年一度,高手雲集,紛紛以時事為靈感來即興創作。諸如殖民、戰爭、貪污之類,皆熱門題材。其入屋之深,以致官民議政時,都喜旁徵加力騷歌詞,細加玩味,直可訓「不讀《詩》,何以言」了。且看頭三屆大賽奪冠的曲目,分別叫「工會」(Trade Union)、「大英帝國之興衰」(Rise and Fall of the British Empire)以及「希特拉」(Adolf Hitler),足見此藝針砭現實之利,舉世稀有。(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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