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学州弟弟，你好

图 | 刘学州

文 | 你的大海

Hello 学州，

今天是你离开这个世界的第14天。

你走后的这些日子里，我真的很不好过。我总会不时搜寻你的讯息，越看越疼痛。 

以前我从不信鬼神，可我现在真希望有灵魂存在。若你的灵魂还在，你能看到我们都在想念你吗？

好希望你能看到。

这些天，我一直很自责。当初看到你寻亲成功又被亲生父母拉黑时，我竟漠不关心。你还在的时候，我没有关注到你，没有加入大家一起去温暖你、帮助你，任由坏人在线下和线上撕咬你。你不在后，我才看到那些无穷无尽的卑鄙，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学州弟弟，你留下的遗书，我认真看了许多次。你的痛苦，我都看到了。

在你决定离开后，你孤身飞去三亚。在你最爱的大海边，你听着民谣，用啤酒吞下药片。

你用这一几乎无法抢救生还的最决绝方式自杀，大家都不会怪你。

这些年，你太辛苦了。你已用尽全力，还是未被生活善待。我们虽然不支持，但都理解你的选择。

在你自杀那个夜晚，有渔民发现你在海边码头上蜷缩成一团、躺在地上，身边只有啤酒瓶、还有散落一地的药片。你那时是被海风吹得冷吗？还是吃药后身体太难受了？在你人生的最后一刻，你还是这么孤独和痛苦。

我好想抱抱你。

你之前在朋友圈发文说，希望遇到困难时，有人可以给你一个拥抱，而不是不理解和嘲笑。但当你寻亲成功却被生母拉黑、被亲生父母污蔑为强逼他们买房的「白眼狼」时，被新京报和红星新闻等媒体偏向性报道这些不实指控后，你面对的却是铺天盖地的嘲笑。

你性格温柔文静，他们攻击你是「娘炮」。

你开直播讲述人生经历、寻找心灵出口，他们攻击你是炒作想赚钱。

你穿着得体、还去三亚旅游，他们攻击你是装穷、哭穷。

你在中专读书，他们攻击你成绩和学历差。

你晒出这些年努力拼出的各种奖状和荣誉证书，他们攻击你这些是花钱淘的不值钱货。

他们完全不了解你的痛苦，却肆意用语言侮辱你、伤害你。

他们不知道，你曾因抑郁割腕自杀未遂。也因此，不管你多优秀，都不被学校接纳，只能被迫离开高中去读中专。这一年多来，你一直在吃抗抑郁的药。找到亲生父母后，你开心得停药，而抑郁症病人停药后会很危险，更需心理安慰。

他们不了解，你患上抑郁症，不仅是因为在你4岁那年，爱你的养父母在烟花爆竹事故中死亡，从此你只能被迫在亲戚家流转借住，更是因为你初中时被男老师猥亵甚至强奸，这件事在你的心里留下阴影。

他们不晓得，你出于正义，坚决要追究当年买卖你、甚至拐卖了更多孩子的同村人贩子的责任，爱你的姥姥因此被同村人嚼舌根，姥姥家被迫和你决裂，你已回不去姥姥家。而爱你的舅妈家房子太小，舅妈还有11岁的孩子，每当你去舅妈家住，舅妈只能和孩子一起睡。你又时时担心人贩子去舅妈家报复连累舅妈，你不能长住舅妈家。你已无家可归，晚上只能在街头流浪，找旅馆住宿。也因此，你才问亲生父母要套房，不管是租还是买，你只是想要个能落脚的地方。

他们不明白，你是真的贫困，国家给你的孤儿补助金不够覆盖你的生活费，家里也不支持你读书进修。因此，你从小就开始兼职打工挣钱。生活虽然坎坷，但你却从未放弃自己，一直在努力变得优秀。而你穿的「名牌」衣服都是高仿，这只是为了维持自己生活里仅存的一点点体面。你去三亚旅行，只是因为寻亲之事太痛苦，想去海边散散心。而所有这些钱都是自己努力挣来的。

你的勇敢与优秀，在这些人眼里不值一提。

他们坚定地相信，你只是一个想问亲生父母要房的「白眼狼」，他们的眼里只有房子——虽然你跟亲生父母说过租房也可以，虽然哪怕你要求亲生父母买房其实都毫无过分之处——是你的父亲在你几个月大时就卖掉了你，将赚去的钱用来当娶你母亲的彩礼，一切都是你的亲生父母欠你的。

这些事实，我也是在你离开后，从你之前的直播片段、朋友圈、遗书中才有所了解。一些痛苦你曾在直播中提过，但更多痛苦，如曾被男老师猥亵、挣钱买高仿，你直到遗书中才全盘披露。

没有谁愿意将生活里的不堪和痛苦随意示人，有些事你只能选择沉默。

学州弟弟，我都懂。

你是一个如此勇敢的少年。十几年来，这么多痛苦都没能杀死你。可你的亲生父母、新京报、红星新闻、微博、抖音这些媒体与平台，还有卑鄙的网络暴力，几天内就杀了你。

有时候，人在发表言论前不了解事实，这是不知者无罪。但这些在你生前网暴你的人，只需稍动手指，就能看到你的澄清、了解你的生活。但他们无视一切，用最恶意的语言和揣测随意讥讽、打击你。他们不是不知者无罪，他们是发自内心的恶毒。 

那些做出倾向性和歪曲性报道的媒体与平台，给网民提供素材，间接引导网民枪杀你，他们也该被钉上耻辱柱。

你曾发文控诉无良媒体掐头去尾报道，也曾转发媒体报道并澄清，但因自己流量太少，始终不能抵挡被他们引起的滔天恶意——是他们将你送上死亡之路。

你对媒体、平台、网民的愤怒控诉，我都看到了。虽然为时已晚，但我还是要加入你，和你一起控诉。

你离开后，我在这个公众号发文（可查阅上一期「海上人物周刊」和「大海深一度」），在各社交平台为你发声，分析并控诉新京报、红星新闻、微博、抖音对你亲生父母的单方面言论报道——他们的行为严重违反未成年人保护法和新闻伦理，呼吁官方各有关部门启动调查并及时向社会公布调查结果。

我还致信中央网信办举报，恳请这些媒体和平台的主管部门严肃处罚它们。

人微言轻，这些动作大概不会有何结果，但能为你做的，我一定要做。

这是我写的举报信全文↓ 

尊敬的中央网信办领导，您好！

15岁河北邢台少年刘学州，在寻求成功遭亲生父母二度遗弃后，其事迹被新京报我们视频、成都商报红星新闻两家媒体报道，并发布在新浪微博平台。

但两家媒体单方面引用其父母大量污蔑性质言论，其中有许多陈述为不实信息，尤其是称刘学州要求父母赠予房产堪称造谣，且未向刘学州本人求证就刊发报道，完全违背新闻伦理，严重违法未成年人保护法。

新浪微博对红星新闻、新京报话题词导语内容审核不严，话题词导语内容倾向明显，话题词阅读量庞大，促成网民对刘学州大量网络暴力，导致刘学州难以承受、被迫自杀以证清白。

抖音平台在刘学州发布被网暴截图视频公开求助后，为流量与广告收益，放任网暴，未履行网络主体责任，与互联网清朗行动背道而驰，公然对抗中央网信办政策，更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背道而驰。

恳请中央网信办调查，惩处制造倾向性严重、充斥不实信息的违法报道主体——新京报、红星新闻，惩处放任网络暴力、对媒体新闻运营内容审核不严的抖音和新浪微博平台，约谈整改下架罚款。

若有需要，可随时与我联系。

此致 敬礼

XXX

学州弟弟，我想要谢谢你。

是你人生的最后遭遇和大声控诉，让我的人生有了第二次醒悟。

我人生的第一次醒悟，已是15年前。

也许是巧合，你是15岁这年离开的。

那一年开始，我从南方报业旗下的《南方周末》里「读懂中国」的很大一部分面向。从此我成为坚定的自由主义者。在后来的工作中，我也一直在践行这一点。

在我人生的这第二次醒悟里，我心里相信的某些东西，永远地碎了。

因为对1949年后第一个30年的认知，我曾坚定地反对举报——举报也不是自由派支持者屑于诉诸之手段。

但在这封举报信里，我用了此前自己最厌恶的方式和话术。既然用公义、道德、法治都无法惩处邪恶，那在这个社会，就只能诉之于权力。

而这次我举报的内容方之一的新京报，是一份倡导自由的报纸，也是和南方报业集团渊源颇深的媒体。这是我未曾想过之事。

这些年，新京报做过很多重要报道，救过很多人的命，我一直很尊敬他们。但新京报这次的报道促成网络暴民杀死了你，我永远都不能原谅他们。

就像新京报首任总编辑程益中所说，新京报这次理应被社会公开谴责，被有关部门严肃处理。

学州弟弟，你曾发文说，15岁的自己在操心住哪、怎么生活、怎么上学、怎么不被网民骂，而同龄人这时操心的还是一道数学题怎么解。

新京报这些内容方的编辑、记者和运营们，他们15岁时有你这么艰难和勇敢吗？

他们不考虑你的处境，就单方面报道你亲生父母污蔑性、造谣性言论，带动网民对你的网暴。你还未成年，如何有一颗强大的心脏去抵抗全部恶意？

新京报等内容方明明知道，社会基本盘会认为你向亲生父母要房很过分——虽然你说过租房也可以，虽然就算你要求亲生父母买房也合理合法。他们做了这么多年新闻报道，怎会不懂中国社会基本盘的道德观和情绪？他们都懂，却还这么发新闻，不计后果，只要带血的流量。尤其是新京报那则视频报道，丝毫不提你说过的租房也可以，剪裁性报道事实、断章取义堪称造谣。

无论新京报等内容方的从业者是因身处媒体、互联网这一庞大的工作系统，不得不完成流量绩效，还是其出于无知，主动追逐爆点，不顾你死活。事实已成，你被他们催上了死亡之路。

一个救过99个普通人的媒体和平台，也没有杀死1个普通人的权利。

学州弟弟，我曾相信批评也要合时宜，不能在众人丢石头时加入他们。

但你最后的控诉和离开让我明白，我的合时宜批评客观结果就是在纵容藏污纳垢。

这些年来，新京报这些自由派媒体报道事故不断，但因为中国新闻环境本就越加逼仄，我总对其不忍批评。我担心一旦发声，我就会被动加入那些围剿自由生活方式和社会潮流的保守派人群——他们想消灭一切自由派媒体。如果他们的愿望成真，以后普通人遇到痛苦时，就不会再有媒体站出来，只会剩下一堆传声筒。

但我不批评他们的报应来了。你遇到了困难，新京报这些内容方就是这么帮助你的，帮助到你受不了最终自杀。而他们还不知悔改——没有道歉，没有赔偿，只有关闭评论。他们和他们常批评的那些面对批评报道，只会装聋作哑的各地官方有什么区别？

这样的媒体和平台配谈人文理想和新闻关怀吗？从此看他们的批评报道，我只会觉得可笑。

学州弟弟，如今你离开了，我也对许多事情失去了信心。如果这些自由派媒体以后真的消失了，普通人遇到痛苦时没有媒体前去帮助了，也都不重要了。

一起坠落吧，没关系了。

不遵守新闻伦理的媒体和平台，只是个会定时爆炸的怪胎，我不想有第二个你死亡了。

学州弟弟，我比你大15岁，我也有自己的困惑和痛苦。前段时间我总在犹豫，以后是否要为了赚钱重新去互联网运营热点。在我人生进入30+，对未来职业发展充满困惑之时，你的经历让我反思了许多。

我现在深知，如果自己置身于那套工作系统中，大概率我也很难用一己之力避免参与作恶。

如果因为我的工作导致有人被网暴到自杀，我这辈子都会良心不安，更无法面对接下来的人生。

学州弟弟，是你让我看到自己到底在意的是什么，我应该站在哪一边。

谢谢你。

谢谢你读完我的来信。

祝你幸福、快乐。

附：关于刘学州事件，对各有关部门的呼吁

刘学州已逝，其灵魂难安。

1、请中 宣 部、中央网信办依法惩处新京报、红星新闻等严重违反新闻伦理、未成年人保护法，发布倾向性严重、甚至发布不实报道、间接促进网民对刘学州网络暴力的媒体。

上述媒体必须公开道歉并赔偿，对涉事编辑、记者、运营、主编停职并开除。

2、请中央网信办、北京网信办依法惩处放任网络暴力、对媒体新闻运营内容审核不严的微博、抖音等互联网平台，对其约谈、整改、下架、罚款。

刘学州1月19日发布抖音视频，晒出被抖音用户网暴私信，这是在向抖音平台和社会公开求救。抖音平台为了流量，放任网暴、对其求助熟视无睹，何其残忍。抖音平台完全未履行互联网主体责任，与互联网清朗行动背道而驰，公然对抗中央和北京网信办政策，必须严惩。

3、对媒体和互联网平台的罚款，可设立刘学州爱心基金会，帮助被拐卖儿童和孤儿。帮助孤儿院的孩子，也是刘学州遗书中所说的心愿。

4、请中央和北京网信办、北京公安局对此次针对刘学州的大规模网络暴力启动调查和处理。

2022年全国两会就要召开，请人大对网络暴力启动立法。请公检法对网络暴力执法启动落地。

5、请山西大同公安局对刘学州父亲丁双全、母亲杨越云立案调查情况，及时向社会公布调查结果。请山西大同检察院以拐卖儿童罪、遗弃罪发起公诉，请法院依法判刑。此二人行为对社会造成重大负面影响，且犯罪事实明确，必须启动刑法追究程序。

6、请河北邢台南宫教育局、河北邢台南宫公安局对猥亵甚至强奸过刘学州的男老师调查情况，及时向社会公布调查结果。若属实法院则依法判刑。据极目新闻报道，已有许多学生在学校QQ空间指证同一名老师，请对其启动调查。

7、刘学州遗书中举报当地村子有不少拐卖儿童。请河北邢台南宫公安局对此启动调查，请法院依法判刑。

唯有如此，才能告慰刘学州死去的灵魂，才能给更多的刘学州们活的希望。

拜托各位了。

资料来源

刘学州遗书：生来即轻，还时亦净

媒体人凯雷微博：这趟航班飞三亚的，23日凌晨落地三亚，一直就在海边呆着，到子夜喝药离世。也没带行李 [伤心]

九派新闻：渔民讲述救援刘学州过程：身边一堆药，叫他不要睡但已人事不省

刘学州朋友圈截图：来自抖音博主@兔兔🐰

新京报：寻亲男孩刘学州生母谈“拉黑”隐情：他逼我们给他买房

红星新闻：寻亲男孩要求生父母买房被指白眼狼 生父首发声：愿提供学费生活费，但现在买房做不到

刘学州微博账号 

极昼工作室：我和刘学州的最后一通电话

河北长城新媒体：刘学州舅妈接受采访

刘学州抖音直播录屏：来自微博账号@勤奋的超级妈妈@肥唐说@娱乐圈可爱多 @爱在母亲河畔 抖音账号@ymkx520

济南时报：河北寻亲男孩回应被亲生母亲拉黑 因住房问题与母亲产生分歧

刘学州抖音账号

澎湃新闻：大同警方：已接到关于刘学州被买卖一事的报警，正展开调查

澎湃新闻：河北南宫公安局、教育局：关注到刘学州网上遗书，正调查核实

极目新闻：师友缅怀寻亲男孩刘学州，同学：愿天堂没有伤人的恶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