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儿子」全网刷屏，温情背后更有残酷一面

上周，杭州日报的一则口述式新闻通讯《杭州男子从殡仪馆打来电话：能不能写写我们的天才儿子》持续刷屏。这则报道从父亲金性勇的视角，讲述了儿子金晓宇「热烈的生活」

——金晓宇精神状态在抑郁、狂躁、平静中循环往复，狂躁时无法自我控制间或有暴力行为。幼年时，他曾因玩闹被玩伴用针射瞎一只眼睛。高中时，开始突然厌学、情绪大变并偶有暴力倾向，大学读了一年后就退学，被确诊为躁郁症（双相情感障碍）。

但金晓宇凭借自身努力，在父母爱护下，他自考了浙江大学英语系，看完了浙江图书馆所有的外语小说，自学了德文和日文，看了大量外语电影。在过去 10 年里，他翻译了 22 本外文书，领域跨越小说、电影、音乐、哲学，字数达 700 万字。

然而，这位父亲眼里的「天才儿子」一直不为翻译界和大众所知。在老伴因病去世后，他决定致电媒体，希望儿子被看见和认可。

金性勇的口述很平静，但这个故事里丰富的生活细节，却有不平静的情感浓度。金晓宇对翻译事业和生活的热爱与坚持，又反过来救赎了他的精神和生活。父亲母亲对儿子的珍惜、包容、不放弃、长远筹谋，又给予了儿子为之依赖的避风港。这个故事里平凡中的不平凡、热爱与关爱，是这则报道出街就被迅速扩散的根源。

但感动和温情以外，这则故事细节里透露的许多残酷社会真相，依然需要被看见，我们来逐一盘点。

在阅读本文前，请先完整阅读原报道。

文 | 你的大海

文化开放 

为什么至关重要

外文是金晓宇的精神救赎，而这个故事的后半段也是从外文开始。

浙江图书馆里的外文小说、父亲重金购买的电脑里存有的外语电影，是金晓宇人生中难得的精神慰藉。没有这些，这个故事的翻译人生就不会发生。

为了学英文、日文、德文，金晓宇看了许多外语电影，「看外语电影，他先看带中文字幕的，看懂后，做一个纸条挡住字幕再看。一部电影反复看N遍，直到完全听懂。」

在开始书籍翻译工作前，父亲担忧他无法胜任，他说，「行的，爸爸你放心，我翻的不会比别人差，这些年我出门就是到浙江图书馆，我不是去玩，你到浙图查下借阅登记卡，我借过的每本书，都有金晓宇的名字。」父亲问他，「那你看过几本小说？」他说：「我看完了图书馆里所有的外语小说。」

金晓宇是 70 后，他的成长几乎完整经历了中国改革开放最为开放的时期——80、90、新世纪 00年代，有机会接触大量海外优秀文学和影视作品。然而，2010 年代后，随着官方倡导「文化自信」，从公共场合到文娱持续弱化英语，用配额限制海外影视正版引进、以版权为名义关闭各海外字幕组，人们越来越难接触到优质海外作品，以给自己带来精神滋养。

上述社会观察可从近年来的一些新闻辅以佐证。

2013 年，边拍边播的韩剧《来自星星的你》在中国视频网站实现中韩同步直播，在中国引发第二轮大规模韩流。紧接着 2014 年，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就下发规定：视频网站购买正版境外内容必须持证上岗、且实行配额制，2015 年可引进影视剧数量为上一年度新上线播出的国产影视剧数量的 30%；境外影视需先审后播，不能与境外同步直播；新上线的境外影视剧，须拿到整一季全片并配好字幕交给北京局审核，审核通过后，取得引进许可证号方可上线播出；未经登记之境外影视剧不得上网播放。

2014 年，知名字幕网站「射手网」关闭，其发表告别宣言称「需要射手网的时代已经走开了」。2019 年，曾制作经典蓝色中英字幕版《老友记》的字幕组「圣城家园」因涉嫌侵权盗版被警方摧毁。数位嫌犯被判有期徒刑 3 年半不等。2021 年，人人影视字幕组被查，14 名嫌犯被抓，其中主犯获刑 3 年半。

境外影视剧情况如此，英语公开露出情况也现危机。2021 年，北京地铁站开始采用新标准，将英文翻译改为汉语拼音，如「xx Station」改为「xx Zhan」，「北京南站」即写为「Beijingnan Zhan」（括号内附英文），北京地铁官方回应称，这是根据《汉语拼音方案》等规定统一地铁站名。这样的事情也发生在沈阳地铁，官方也作出类似回应。

在金晓宇的成长过程中，外语及其文化作品是他的救赎，而这需要的是对外开放的社会环境。在中国社会和文化越加封闭的当下，不知若有类似人生境遇之人，是否会有机会获得如此的救赎和境遇。

翻译「不值得」 

但它是他们的「共和国」

在中国大陆出版界，翻译稿酬实在太低，书籍出版业留不住精英翻译人才，导致劣币驱逐良币。从许多外文书的译本豆瓣条目短评区来看：许多译作堪称粗制滥造，社科作品更是重灾区，译作质量堪比机器翻译；还有一些译作只是由高校教师挂名，再由其手下的研究生们合译，大多数译作品质可想而知。有经济和外语技能的读者，宁肯花高价买外文原版、台版繁体翻译书，也不愿买大陆版翻译本。

而优秀的翻译不仅需精通目标语言和母语，更需懂大量跨学科知识，金晓宇翻译的又大多是社会人文类作品，对其学识要求不可谓不高，有时翻译一本书需长达 1~2 年。据金晓宇口述，他的最新一本德文译作《本雅明书信集》就花了 2 年时间翻译，「眼睛一直对着台式电脑，对眼睛伤害很大。」为了翻译好德文书，他自学了德语，「一开始是看德语教科书，然后反复看关于翻译的专业教科书，再之后才是读德语原文小说。学习每门语言我都至少看20本原文小说，英文小说看了不止这个数。有时候原文看不太懂，就在图书馆拿一本又大又厚的字典查。在浙江大学图书馆，我把德语和日语的教科书差不多看完了。」

然而，相较培养一位优秀译者所需的时间和精力成本，现实却是中国大陆翻译界如此低的稿酬和高额税收。

金晓宇的父亲说，「这些年也有人不理解，说我要儿子搞翻译是为了挣钱，我只有苦笑。他们不知道翻译根本不挣钱，新书只是我儿子命悬一线时的强心剂。」金晓宇的稿费只有 50~60 元/1000 字，还需交税，这些年全家开销主要就是他父母的退休工资，翻译工作根本不足以覆盖日常开销。

翻译收入属于稿酬，在 2019 年个人所得税法修改之前，中国大陆对稿酬实行高额征税。这种征税额度和方法源于 1986 年的个人收入调节税， 30 多年未曾改变——放在如今的物价里，这种税收堪称是在惩罚创作者和译者。据此前纳税方法：稿酬每次收入不足 4000 元的，应纳税额＝（收入-800 免税额度）×20% 税率×（1-30% 减征优惠），而每次收入 4000 元以上的，应纳税额＝收入×（1-20%）×20%×（1-30%）。

举个例子，若一次稿费是 3500元，只是纳税就是 378 元。若一次稿费是 5 万元，纳税就是 5600 元。在这种稿酬和税制下，金晓宇 10 年翻译 22 本书累计 700 万字，稿费只有 35 万到 42 万，税前年收入 3.5~4.2 万。平均一本书，稿费只有税前 1.6万~1.9万元，每本书需要交税 1792~2128 元，税收就占稿酬 12%，而一本书翻译需长达 1~2 年。

这样的收入简直是对付出的侮辱。

不止是收入过低，作为半个创作者，翻译者社会地位与认知也与所付出劳动完全不匹配。金晓宇 10 年翻译这 22 本书，在豆瓣收获不少好评，但依然默默无闻。这次金晓宇爸爸联络媒体，希望刊发小儿子的故事，正是想让社会看见晓宇的辛苦付出，让大众知道晓宇不仅是个躁郁症患者，更是个天才，「除了南大，翻译界没人知道金晓宇是谁，社会上没人知道我儿子到底付出了多少心血，更没人知道这些书是一个躁郁症患者翻译的。」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之深远。若父亲将来死去，这篇报道将是金晓宇的保命良方，否则他很可能只会被当作疯子被关进精神病院。在金晓宇的故事通过此次报道为人所知后，父亲的心情就像他自己所言，未来有一天自己走了，（因为这则报道）社区也会想办法帮助儿子的生活，他就算上天去也会安心了。

试想，若金晓宇没有躁郁症，他会进入翻译行业为爱发电吗？这样的行业能留住精英人才吗？

我们的「心灵家园」 

请各位珍惜

在我的青春时期，家乡市电台曾有一档晚间情感节目，节目定位为「你和我的心灵家园」，在节目中主持人会和听众分享一些普通人的情感与生活。这档节目是许多听友珍藏的心灵港湾，抚慰我们的心情，也间接塑造了我对情感的敏感。后来节目停播，我再也未能找到如此令我放松和温暖的心灵家园。

如今网络社交平台发达，豆瓣书影音与小组、知乎、微博、抖音快手、小红书都人声鼎沸，总有人会在各平台上找到同好，它们也可以是一些人的心灵家园，而不止是打发时间的消遣。对于金晓宇而言，这个心灵家园就是豆瓣。

没有创作者会不在意受众之反馈。所以译作出版后，从没露出过笑脸的晓宇，第一次眉开眼笑地跟父亲说，「爸爸，浙江图书馆里也有我翻译的书，我还特意去查了借书登记本，有很多读者借过金晓宇译的书哦。」而更直接的反馈来自豆瓣书评，网友的反馈给予了金晓宇无穷的精神力量，给予了他从事翻译工作的信心。新书出版后，他会去查看豆瓣评分，还会高兴地跟爸爸说，「爸爸，爸爸，都是8分以上，还有很多读者评论好看。」

正是因为这些可爱的读者，豆瓣对金晓宇、对许多人才显得那么独一无二和可贵。可如今豆瓣屡次因小组言论管控不符合官方要求，被整改和罚款。2021 年 1~11 月，豆瓣被官方累计处罚 20 次，被罚 900 万元，12 月又被罚款 150 万元，这对商业表现不佳的豆瓣无疑是雪上加霜。类似的处罚也降临在其他社交媒体上，2021 年 12 月，知乎因「多次出现法律法规禁止发布或者传输的信息等问题」，被官方要求整改。

如果有一天，豆瓣因官方监管愈加严苛或商业表现不佳被迫关站，不知还有哪个境内网站，可以为金晓宇这样的人提供精神角落和心灵家园。

希望豆瓣一直都会在，更希望网友和监管部门都爱惜豆瓣。

老年人 

正被金融骗局绞杀

金晓宇的妈妈为了儿子的未来开始理财，但却因此亏了许多钱，间接导致自己一病不起。据父亲口述，「2000 年前后，老伴开始炒股。我明白她炒股是为小宇存钱，从孩子童年瞎了一只眼后，她的心就扑在小宇身上。2015年，老伴说自己记性不好，不炒股了，要把存款都交待给我，我这才知道她有 200 万理财产品拿不回来。我想尽办法追回款子，还是有 50 万丢了。这件事后老伴的健康每况愈下，之后确诊得了阿尔茨海默症，接着日常生活不能自理，在床上躺了 3 年。」

父亲口述并未透露老伴是陷入何种投资理财困境。但放大观察视角来看，这几年最大的金融骗局无外乎就是 P2P（Peer to Peer ）个人对个人点对点网络贷款——P2P 平台提供信息中介，借款人和投资人直在平台对接、自由竞价，平台撮合交易，借款人因使用投资人的资金而支付利息，投资人获得因借贷关系而产生的利息收入。

P2P 平台自 2007 年进入中国后迅速发展，据网贷天眼的数据，到 2014 年 7 月底，中国 P2P 网贷平台已达 1286 家，7 月份所有平台交易总额更是达到 205.46 亿元，但与此同时，截止到 2014 年 7 月底，倒闭的 P2P 平台约有 140 余家。P2P 平台倒闭的主要原因是经营不善导致跑路，由于资金链断裂造成提现困难，还有骗子平台恶意诈骗。

自 2018 年开始，中国大陆 P2P 平台爆发大规模倒闭潮，并引发民间大规模 维 权 活动，受害者难以数记。眼下的典型案例，就是用香港凤凰卫视信誉背书、多位凤凰卫视主持人站台支持、2020 年开始暴雷的凤凰金融。截至 2020 年 7 月，凤凰金融对应的借贷余额约 102.01 亿元，当期出借人数 7.15 万人，代偿金额达约 32.97 亿元。凤凰卫视创办人与董事局主席刘长乐的女婿、也是凤凰金融实控人的贺鑫已因此被警方刑拘。

凤凰金融暴雷后还有一段精彩的插曲。2021 年 4月，凤凰卫视公司创办人刘长乐几乎出清了手中所有的凤凰卫视股份，其中 21% 卖给了央企紫荆文化香港，16.93% 卖给了信德集团。交易完成后，凤凰卫视的前 3 大股东变更为紫荆文化、中国移动香港集团和信德集团。据港交所的权益披露信息，财政部透过紫荆文化持有凤凰卫视 21% 股权。

2021 年 6 月，刘长乐彻底退出其创立并掌舵 25 年的凤凰卫视，徐威接任董事会主席，孙玉胜则出任常务副总裁。徐威曾任上海东方卫视传媒总编辑、上海市委外宣办副主任、上海市政府新闻发言人，孙玉胜则曾任央视副台长。2022 年 1 月，凤凰卫视全新改版，元老主持人陈鲁豫的日播节目也在凤凰卫视中文台停播。

回到正题，凤凰金融许多受害人日常在微博留言：正是因为有官方背景的凤凰卫视作为信誉背书，才毫无保留地信任凤凰金融，但他们依然陷入了不可避免的金融暴雷。金晓宇的妈妈 1960 年代考上南京大学化学系，即便放到现在，南京大学毕业生依然是社会精英阶级，何况当初。但这样有文化、有学识之人年老后，依然不能逃脱金融骗局，导致自己有 200 万理财产品拿不回来。

我们这一代年老时，还能像如今一样自信能应对各式金融骗局吗？

生养 2 个儿子

却无人养老

金晓宇的故事见报并上网后，网友除了感动，也有不少人质疑，晓宇考上复旦大学、后去澳洲定居的哥哥为什么就隐形，不管不顾家人？毕竟在晓宇妈妈死前，她还曾说，「哪天走了，骨灰盒先放殡仪馆里，以后是安葬还是洒到江里海里，要等大儿子回家再决定怎么处理。」可见，全家还是很在意这个大儿子。

父亲在后续采访里则说，大儿子出国在外、生活不易，「在国外拔尖的是少数，大部分中间的人在国外只是有口饭吃，大儿子属于第二类第三类的人。大儿子也不容易，要养老婆养 2 个孩子，这种情况下对他要求不高，他有他的难处。现在（因为疫情）也回不了国，大儿子有条件时 5~10 年回来一次看看。子女在外边平平安安就行，我也告诉他们我很好。」

金性勇夫妇生养了 2 个儿子，一个出国定居顾不上自己，一个患病需与自己互相照顾。到我们这一代人年老时，又将面对怎样的养老境遇？

——生养孩子面临巨额金钱和时间投入，而独生子女一代早被 4 个老人和中国城市高额畸形房价压得不堪重负。许多人不敢结婚、不敢生育，到老了谁来给我们养老？就算我们响应官方政策生育 2 胎 3 胎，一旦落入金性勇的人生境遇，我们的养老问题如何解决？

而恰好，另一则全网刷屏的新闻《对话「流调中最辛苦的中国人」：来北京找儿子，凌晨打零工补贴家用》，即可告诉我们眼下残酷的养老现实。

1 月 18 日，北京朝阳区发现一名新冠病毒无症状感染者。这名 44 岁的山东男子，为找寻已走丢 2 年的 21 岁大儿子奔波全国，他睡过各地银行的 ATM 机、救助站。如今他为找大儿子、也为养活一家 6 口（妻子、小儿子、还应包括双方父母 4 人，妻子月薪仅有 1000 元），在北京凌晨打通宵零工——晚上 11 点出去，第二天早晨 4 点半回出租屋。他扛沙袋、扛水泥、把建筑垃圾搬到垃圾站，「一般一袋水泥或者沙子，不上楼是一块，要是上楼就加钱，比如 3 楼，一袋就是 3 块，4 楼，一袋 4 块。一袋沙子 60 斤，一袋水泥 100 斤，一次能赚 200~300 元。这次在北京待了 40 多天，我跑遍了北京东五环、南五环，赚了一万多块钱。」

但虽然他如此努力活着，依然被养老问题压得喘不过气。他的爸爸瘫痪了，而他的妈妈在 2021 年摔断了胳膊，为了给妈妈治疗，就花了一万多元。爸妈生活都不能自理，这次妈妈出意外后，他也仅能回家伺候半个月，之后又不得不出去打工。他的爸妈也没有低保，养老全指望家庭，「我这家庭一个月没有一万多块钱根本养不起。我一个人养 6 口人，每个月要给我爸妈 2000 块钱左右，我爸 76 岁，我妈 66 岁，他们也不是低保户，他们有心脏病、高血压、冠心病，吃药都花很多钱。」

据中国社科院 2019 年 4 月发布的报告：2019 年养老金收不抵支的省份就已高达 16 个；如果不考虑财政补贴，中国养老金当期结余 2019 年已是负值，到 2050 年将为 -16.73 万亿元；即便算上财政补贴， 到 2028 年，当期结余也将出现负数（-1181.3 亿元），最终到 2050 年当期结余坠落到 -11.28 万亿元；如果考虑财政补贴，养老金累计结余为 4.26 万亿元，此后持续增长，到 2027 年达到峰值 6.99 万亿元，然后开始迅速下降，到 2035 年耗尽累计结余。

我们这一代人将面临的养老状况，从这些新闻和数据里可见一斑。金性勇还有退休金，我们年老时会有退休金吗？甚至会有养老金吗？如果养老不能靠家庭、不能靠政府，我们就只能靠自己。可在国进民退、各行各业官方强监管政策不断出台的大背景下，在 35 岁裁员的职场环境里，我们有多少薪资待遇足以支持自己养老？

更多躁郁症病患 

需要被看见

如果金晓宇不是位「天才」翻译家，只是位普通人，他的故事还能获得眼下的刷屏效果吗？

答案显而易见。

但躁郁症患者里不止有天才，还有更多普通人，他们也需要被社会看见。这是媒体此前对一位躁郁症患者的报道：

13 岁女儿在学校跳楼自杀后：爸爸整夜睡不着 用拳头砸自己发泄

6 月 10 上午 9：16，广东中山沙溪中学，初一 14 班的班长陈晓（化名）上完英语课，从座位起身，急匆匆朝教室门口跑去。跑出门口前，她看到同学小燕（化名）在发试卷，陈晓拥抱了一下小燕，说了一声「再见」，朝走廊跑去。一分钟后，她背对走廊的护栏，仰头翻下 4 楼。

「陈晓出事了！」陈父接到老师电话，和孩子妈妈一路奔去 600 米外的学校。陈母傻了，女儿躺在楼下的地板上，人已断气，眼睛还睁得大大的。父亲扶起哭成泪人的妻子，「我们的女儿是班长，你不要哭，哭了别人会笑话。」

陈晓死后，家人去看了监控视频。查看教室外监控，7：30~7：36，陈晓和同学在一楼的场地上扫地，看起来很开心，预计应是 7：39 回到四楼教室。但查看教室内监控却发现，7：48，陈晓情绪很不好。随后上英语课，她不停抹泪，之后全班下去升国旗。7：39~7：48，教室内这 9 分钟关键视频缺失，教室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学校德育处主任表示，事发当日刚好是周一，相关老师结束周末假期返校后，7：48 才打开全校教室内监控。

女儿死后，陈父常听到「陈晓当天是被班主任批评后自杀」的传闻，班主任曾对陈母说，「早上小测，陈晓还在整理书本等。我对她说，动作要快点，当时就看她脸色不对了」，升旗结束后，她的情绪不是很好，自己还问她「怎么了」，她有点要哭的感觉，自己再问「是什么原因」，她哭了，但没说为什么。

去年 5 月，陈晓被家人发现患上了抑郁症，后被诊断为双相情感障碍（抑郁发作为主）。此后一直在治疗。家人知道女儿患有抑郁后，对她更是疼爱。医生说，陈晓恢复不错，但病情也受外界影响，易波动。学校德育处主任说，案发前两天，陈晓还曾用刀割自己的手腕，割了 3 道。

如今，陈父常整夜整夜睡不着，有时就用拳头砸自己发泄，「我不知道该找谁倾诉，我的邻居问我，陈晓呢？我说回老家了。」陈父说，现在，他们就希望早点把房子卖掉，离开已待了 17 年的中山，换个地方生活。

陈晓死后的暑假，陈晓的姐姐从外地回家「团聚」。陈父开车到火车站接她，姐姐一看，只有爸爸一人，哭了。姐姐去年回家时，是妹妹和爸爸一起接的她，远远见到姐姐回来，妹妹就在车上「老姐，老姐地叫。」

陈晓死前 2 天，她在网上买了 2 件衣服、2 条裤子。在她死后一小时，新衣服到了。

这个故事里的女孩因为躁郁症，易被外界影响、情绪易波动，或许仅仅是因为被老师说了几句，自杀的导火索就被点燃。虽然她没有金晓宇一样的高知父母，但父母知道她生病后，对她百般疼爱，可她仍会忍不住自残，并最终跳楼自杀。

这样的他们需要被看见，需要被关爱。社会需要关注的不止是躁郁症患者符合社会规范的「正常」部分——如金晓宇的翻译才华和作品，还需关注躁郁症患者脱离社会规范的「失常」部分，关心他们的痛苦和挣扎，帮助他们过上更快乐和幸福的人生。

关注个体命运的浙江媒体 

向你们致敬

许多当事人如今都选择通过网络发文，以获取关注声量。但在金晓宇的故事里，父亲是通过致电传统媒体《杭州日报》，请求写自己的「天才」儿子，金晓宇的遭遇和人生才为人所知。如果不是《杭州日报》的编辑、记者、总编辑有这样关心大众的心情和人文主义，换个地域和媒体，不知这个故事能否像如今一样全网刷屏。

这几年因为工作原因，读过很多新闻，除了三联生活周刊、人物杂志、南方周末、新京报剥洋葱、中国青年报冰点周刊、北京青年报北青深一度、搜狐极昼工作室、南风窗等全国性媒体，浙江媒体的人物报道也总是让人印象深刻，如钱江晚报、都市快报，如今又知道了杭州日报，真想向他们说句谢谢——还请秉承这样的心情继续关心大众、关心个体。

这里附上此前浙江媒体的一些报道。

钱江晚报

51 岁外卖骑手出车祸身亡，父母双亡无妻无子，亲人决定捐其器官。

女子因高空坠物遭截肢：男友离她而去后她相亲结婚生子，如今开网店卖橘子。

都市快报

七夕节，他又去了亡妻生前最爱的餐馆：「妻子去世 6 年半了，她能感应到我吗？」

41 岁爸爸为补贴家用深夜送外卖被抢劫割喉，儿子还等他同去小学入学面试。

被拐 25 年后，58 岁妈妈到监狱来看他。

杭州日报这次对金晓宇故事的报道，若是放在 2001~2009 年，它一定当得起一次南方周末年度传媒致敬吧——如今中国大陆再也没有这样追求专业新闻主义的新闻奖项了。

最后，祝福金晓宇一家。

资料来源

杭州日报：杭州男子从殡仪馆打来电话：能不能写写我们的天才儿子

南方都市报：广电总局要求引进剧先审后播 同步看美剧成泡影

中国青年报：射手网关闭：字幕组出路何在

检察日报：「圣城家园」侵权盗版案：毁掉创新原动力

新京报：全国打击侵权盗版大案发布：圣城家园案在列

红星新闻：「人人影视字幕组」被查 

南方都市报：「人人影视字幕组」侵犯著作权案一审宣判，被告人梁永平获刑三年半

澎湃新闻：网友反映北京地铁将「站」译为Zhan不妥，官方：统一译法

澎湃新闻：网友建议沈阳地铁恢复站点英语名不再用拼音，回应：符合规定

极昼工作室：「天才儿子」金晓宇，被看见之后

澎湃新闻：《我的天才儿子》金性勇：大儿子在澳洲生活，希望平安就好

新华社：官方依法约谈处罚豆瓣网

新华社：官方依法约谈处罚知乎网

未央研究 互联网金融实验室：探寻我国 P2P 平台大量倒闭的原因

界面新闻：凤凰金融被立案，凤凰卫视主持人会被追责吗？

深圳特区报：凤凰卫视宣布易主 紫荆文化成最大股东

时代周报：套现 11 亿港元 刘长乐全面退出凤凰卫视！董事会换血 赌王女儿任副主席

中国新闻周刊：对话「流调中最辛苦的中国人」：来北京找儿子，凌晨打零工补贴家用

证券时报网：养老金告急：社科院报告称结余将于 2035 年耗尽

红星新闻：13 岁女儿在学校跳楼自杀后：爸爸整夜睡不着 用拳头砸自己发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