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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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荷蘭士兵與平埔族女孩的愛情故事(五)

在康拉德的「殖民想像與地方流變」這本書寫著:”在遠渡重洋的歐洲人中,獵財婚姻並非不罕見,但面對出身卑微的Tagutel,范勃亨委實無財產可貪"。范勃亨不顧一切與Tagutel破鏡重圓,康拉德寫著:「是一個謎」。范勃亨與Tagutel復合,從現實層面考量,是一個有百害而無一利的決定,使他失去在東印度公司當中長年累積的信譽和資歷。巴達維亞的高層感到面目掃地,擔心失去在殖民地的威信,甚至不惜以處理罪犯的方式要求遣送范勃亨到巴達維亞,但大員官方卻不顧高層的再三催促,冒著抗命的風險,自始至終並沒有遣送范勃亨,這又是另一個謎。

然而這個故事因著東印度公司為處理這起事件的書信往返,而在歷史上留下了紀錄,讓我們可以得知在四百多年前的台灣這塊土地上所發生過的事。不只是統治階層的興衰交替,還有在這裡真實生活過的小人物的故事。

從「殖民想像與地方流變」這本書裡得知,女主角Tagutel是被併入新港社的Tapatoroan社人,在新港社有五戶人家,地位並不高,在新港社和范勃亨一樣是一個「外邦人」。范勃亨來自但澤,為東印度公司派駐在新港社的士兵。東印度公司旗下的士兵薪資微薄,多為荷蘭下階層或當時經濟條件比荷蘭差的外地人。根據當時東印度公司的記載,范勃亨因為得到當地人的信任,而逐漸受到公司的重用,被提升為行政官員和探訪傳道。

在東印度公司1936年的領地擴張過程中,范勃亨因熟悉新港語,又是在地人的女婿,扮演了相當關鍵的底層中介角色。從虎武壠(雲林)、嘉義的他里霧、打貓、猴悶,到屏東的瑯橋社,都倚賴他打前鋒。

Tagutel的婚外情,成了牧師眼中對荷蘭國民的公然侮辱,乃決定在公開場合將婚外情的男女二人綁在柱子上處以鞭刑,甚至一度要將兩人逐出新港社。

以這起事件為契機,教會開始積極介入當地人的婚姻糾紛,距離自己的離婚才兩個月,范勃亨就被要求一同審理Kava和Valutoch的外遇事件,對於當事人來說,究竟是什麼樣複雜的心情呢?光是想像就令人感到同情。牧師尤紐斯在這起事件當中所表現出的嚴厲態度,記載在當時的文件裡。(小說中提到尤紐斯牧師的講道,出自[荷蘭時代的福爾摩沙]這本書所收錄的資料,都是實際上存在的。Tagutel在教會學校所讀的「教義問答」,也是出自尤紐斯之手,為使當地原住民能夠更快學習吸收基督教的基本教義。講道和教義問答,都是以新港語寫成。)

離婚之後的范勃亨,持續受到公司的重用,事業達到高峰,1644年,范勃亨在東印度公司的職位已升至代理政務官員。此時的范勃亨,甚至代表公司成為首度進入鄒族領域的官員,還成功調解了鄒族部落之間的紛爭,也負責監督將殘餘的小琉球島民移送新港社暫居的工作。1645年,就連有[中晝帝王]支撐的大肚王甘仔轄,都指定要范勃亨前往延請與送返,來參加地方會議。如果不是堅持與Tagutel 復合,他的前程是一片看好的。

但是在1646年10月,范勃亨被指控酗酒,而且回頭找其紅杏出牆的前妻相好,是個道德敗壞的傢伙。台灣長官卡隆突如其來地解除了范勃亨的職務,並禁止他在赤崁一帶再度取得耕地。年貢制度也改由牧師負責轄區的繳納進度。

對當時負責殖民事務的荷蘭東印度公司來說,基督教是用來教化當地野蠻的土著,以使其更易於管理的重要殖民工具之一。用基督教的道德規範,教化荷蘭所統治的地區部落,是東印度公司的殖民政策。牧師亦為執行此一政策的行政人員。

范勃亨與Tagutel的復合,讓這個政策顏面掃地。這是為什麼范勃亨會受到如此嚴厲的處置的原因。

當宗教摻入了政治的統治意圖,所宣講的,似乎不再是耶穌為了人死在十架,那個原本犧牲的愛的形象,而只剩下宗教律法的教條。

范勃亨與Tagutel的故事之所以特別,因為他們所做的決定以現實考量是「不可解」的。任何歷史的研究者,在讀到他們的故事時,都會感到裡面那個無法解釋的謎。是這個「無法解釋的謎」,使得他們所譜出的這段歷史軌跡,有了浪漫的詩意。

讀范勃亨與Tagutel的故事,我想起一位聖經上的先知何西阿,神要這個先知做一件不可解的事。祂要他去娶一名妓女為妻。「你去愛一個淫婦,就是她情人所愛的,好像以色列人,雖然偏向別神,喜愛葡萄餅,耶和華卻還是愛他們。」神透過何西阿想要對以色列人傳達的訊息是:「我知道你們是有罪的,雖然你們敬拜偶像,可是我仍然愛你們。」

如同祂透過另外一個先知耶利米寫下的動人告白:「我以永遠的愛愛你,我以慈愛吸引你。」

當我讀著范勃亨和Tagutel的生命故事,似乎也讀到了這個充滿力量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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