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sT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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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學勤之死所引發的雜感

李學勤之死所引發的雜感

03/06/2019-03/10/2019

唐默思

 李學勤一死,墻內如何反應不問可知。就連臉書上一個號稱專注秦漢史的頁面轉發這條消息,也見到後面出現了幾百個點(Likes)的,更有不知所謂者講大師泰斗一路走好之類,荒腔走板之態,噁心死人。實在忍不住,我就在下面提問:聽說過「陳夢家」嗎?知道兩者關係聯繫嗎?當然不會有人回答。網上生態就是這樣。無可奈何。

 幸虧過了幾天,同樣這個專頁又轉發了一篇匿名聲討文。歷數這個死者的十幾條罪狀。這次就沒多少人過來湊趣了。畢竟拍馬屁容易斥責難。尤其對這麼一個竊取學術高位的學棍文痞。我又按耐不住寂寞,好歹寫了一條:斯文掃地,莫此為甚。活脫脫一幅東土學界墮落眾生相。畢竟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東土學界有今天,當然是這些惡棍篳路藍縷嘔心瀝血的豐功偉績。這些東西死也死不絕。還在不斷萌生湧現。可見我的悲觀主義其來有自。

 李學勤的豐功偉績當中,最重頭的當然是充當夏商周斷代工程偽造歷史的首腦。據說真有恬不知恥之徒,想把有時候也不甘寂寞的李澤厚拖下水,造謠說,此李極度推崇彼李,尊奉其為當今學界第一人云云。

 屎盆子這麼扣上來若還能忍,這個不甘寂寞的李澤厚一世英名恐怕就不止毀於一旦啦。迫不得已連夜發表聲明,他強調自己從來沒推崇過彼李。而且對其偽造歷史的浩大工程頗不以為然云。

 幸甚至哉,歌以詠志。這就是活著眾多好處當中最為重要的一個。否則人死如燈滅,人家再怎麼扣屎盆子也百口莫辯了。那得多悲哀、多不幸(哈哈,大先生。可參觀錢理群相關文。此處不贅)。

 說到偽造歷史,自然就不能不提學術界戰狼何新。這個號稱自學成柴的何新,不僅混到高薪厚祿的南書房行走份上,如今更是成幫成派,成為中國學術界一大奇觀。很可以跟李學勤雙峰對出相映成趣。

 跟李學勤偽造東土歷史不同路數的何新別出蹊徑,反過來說古希臘古羅馬歷史纔是真正偽造的。據說他的門徒或追隨者當中,有些已經堂而皇之在一些高校開課傳授這樣的「學術」成果。據稱他們最振振有詞的論據頗能迷惑不少人。有朋友就很誠懇跟我說,我立場中立呀,你能駁倒何新嗎?駁倒了我就相信你。

 我坦然承認,當然駁不倒啦。坊間早就有這樣的認知:喚不醒裝睡的,駁不倒裝佯的。

 明知駁不倒還在這裏多嘴多舌,是擔心那些被迫聽他們課堂講授的莘莘學子,會真的以為何新所說的確實顛撲不破。多嘴多舌就是想藉此為他們提供一點常識。起碼能讓他們多些獨立思考的機會。

 戰狼的說辭概括起來大概就是,中國有甲骨之類出土文物,西方有嗎?沒有就證明西方傳統都是偽造的。諸如此類。

 文物纔能造假,就連當年羅振玉收集的甲骨都有人認為是後人偽造的。更不要說青銅器之類的了。前不久看到一條消息,說當年夷人進貢的自鳴鐘忽然大量流出,充斥於市,令歐美市場困惑不已。可見這種事自己幹多了,就會習慣成自然,以為天下無人不如此。看到那些惟妙惟肖的圖樣照片,除了佩服古董商人為賺錢可以如此不擇手段,也加深了我對這一論斷的自信。

 論者經常指出,西土文化承傳有序,作為基礎的兩希傳統可以一直上溯到非常久遠的年代。例如希臘哲人歐幾里德的《幾何原本Στοιχεῖα,Stoicheia》就可以追溯到更古老的畢達哥拉斯,他們的著作之所以可以傳到後人手上,衹是證明這是逐漸積纍從未中斷的過程。很難設想,這樣一本書會由古董商人無中生有偽造出來欺世。因為正如上文所言,文物可以偽造,知識卻是偽造不出來的。這些古代學術著作裏面所包含的知識,衹能歷經多少代數學家科學家殫精竭慮承傳有序纔能慢慢積纍起來傳播開去。這就是說,即使真有天才能在一夜之間偽造出來也不會得到後人理解遑論傳播。設想一下哪個古董商人拿出一本今天的小學生自然常識教材當作天書,弄到非洲部落讓他們的酋長巫師看,你覺得他們會看出什麼真知灼見來嗎?

 學術戰狼最不能理解的,就是環地中海根本找不到甲骨木版,於是斷言,如此這般怎能將那麼多知識流傳下來傳播出去呢(例如說蘇格拉底柏拉圖亞里斯多德之流動輒幾十萬言,若抄羊皮得殺多少隻羊羔之類)?

 他們無法想像,人類有過口口相傳的歷史。在沒有書寫工具,或者書寫工具不發達的年代,博聞強記就是傳播知識的不二法門。佛門弟子當中就有「多聞第一」的阿難陀,號稱長於記憶,凡是佛陀所說教法他都能銘記不忘。須知佛典素來以浩如煙海而聞名於天下(還可以參觀騰訊大家上聶建松有關「口述傳統」的多篇文章。此處不贅)。

 順便說一句,記音文字的誕生必然跟口述傳統相關。語音的運用超越了信息的圖形記載能力,也必然對所屬人群的心智發展影響甚鉅。因為抽象能力必然高於與生俱來的具象習慣。從而影響了文化發展的不同路向,延續至今。

 還有就是修道院之類修行場所及修行人的存在,他們以文化承傳為職志,一直延續至今。這種行當對於城頭不斷變換大王旗的東土來說,當然奢侈到不可想像。也就難怪這個傳統超出了學術戰狼的想像力。(東土的無神論傳統導致他們對「宗教」的根本誤解。這個日文字眼揭示其西土詞源就是「宗」的一切「教」。東土的相似表達,就是所謂族群的安身立命之「本」。難怪後世出現的所謂「大學」,就是以此為基礎的無所不包(universal-university)而絕非東土傳統所追求的那種個體肉身常在式的「永生」修行法門所能概括。)

 然後就聽到戰狼的反駁:口口相傳用的是哪國語言,互相之間怎麼聽得懂?

 答案其實很簡單。

 有過西文學習經驗的人一定知道何謂「詞根」。說話者每有各自口音而依然能互相溝通,原因就是他們的詞彙庫中很大一部分「共有」這些「詞根」。今天歐洲三大語族無疑各有自己的承傳。但是同樣分享了很多來自於古希臘古羅馬(拉丁)的詞彙。少時曾經驚訝革命導師馬恩之流號稱會十幾國外語。後來就知道歐洲這些外語之間的差別,不會比寧波話跟蘇州話之間的差別更大(換言之,東土林林總總的寧波話蘇州話,若用記音文字書寫,那就都是名正言順不折不扣的外語)。兩地鄉民來到上海這樣的「大埠」,為了方便跟人溝通,會盡量掩飾自己的鄉音,盡可能講得「白」一點。於是就有了所謂「白話(蘇白),即滬語的基礎」。粵語地區也將接近省城話的各地「話」,稱之為「白話」。這跟五四先賢口中的「以我手寫我口」的「白話文」並不等同。五四先賢所設想的「拼音化」半途而廢,也就因此留下了今天不得不面對的讀音與字形分家這一千年不變的老問題。

 就跟當年洋鬼子入侵東土需要找通司幫忙的情形相似。各個文化當中最早的翻譯肯定不會有文憑,也不會由正規傳譯館培訓出來。最可能的來源就是邊界地區的商販。他們遊走在不同語音的族群之間,因此成為最早的通司譯員。

 由此及彼,環地中海區域最為接近非洲人形動物發源地。因此成為最早的文明發源地。千萬年來,最早獲得語言能力的族群生於斯長於斯,也受限於當地島嶼眾多的特點,出沒其間的并非東方安土重遷的鄉民,而是舌燦蓮花的船夫遊商。可以想像,文化傳播在這樣的環境當中會是何等如魚得水所向披靡。

 經常聽到坊間有所謂外語學習達人的一個說法:學習時間會隨著所學外語數目增加而遞減。如果不計這些人的天分,則說明語言學習確有規律。學得多,掌握的規律也愈多、愈透徹,結果自然事半功倍。除此之外,如上所言,很多歐西語言具有相同「詞根」肯定也是方便學習者擴大詞彙量的終南捷徑。

 之所以從李學勤之死說到語言學習這個話題,倒也跟時事相關。事緣近來網上流傳一篇「正音」文字,說很多古代詩文用字因為屢被世人讀錯,於是朝廷就順應民意,乾脆將錯就錯,將所有由見字讀半邊陋習讀成的錯音全部加以認可,以免朝中達官貴人開口就出洋相。衹不過從此之後,古代詩文中那些按部就班苦心孤詣合轍押韻的字眼就徹底遭到否定再也不存在了。

 此議一出果然掀起軒然大波。末了甚至迫使有關當局出來否認,說這個將錯就錯之舉衹是建議,尚未實際推廣到中小學云云。

 文革期間為了廣大工農兵的文盲需要,曾經推出過一版簡化字。那是轟轟烈烈的大革命時期,臭老九即便不在牛棚裏鬥私批修,也不敢今天一般跳出來說三道四(當然也是拜網絡之賜多少有點匿名的錯覺可以安慰自己。如果真的鑼對鑼、鼓對鼓,當面叫陣,相信多半還是不敢。盡管這個話題本身不至於惹來殺身之禍,唉,又不能不說回到上文提及的陳夢家了。他真是因為反對文字改革而賈禍而最終喪身於大革命的啊),於是乎所有號稱讀過點書的,甚至包括那些權力中心的大亨,也都紛紛落馬,成了真的「文盲」。當然,後來以所謂三版簡化字表著稱於世的那場革命最終不了了之無疾而終了。沒人需要對此負責。盡管這個國度經常聽人拍胸脯說自己就是「負責人」之類。真出了啥事,需要負責的衹會是倒霉鬼。負責人纔是最不需要負責任的。否則也不會有今天這個局面了。

 那麼,現在來看這個「正音」表,其命運會不會也跟那個簡化字表一樣?

 很快就有各路專家出來表態。說文字本來就有「正音」需要。否則你讀你的,我讀我的,豈不天下大亂?朝廷為某個字形核定讀音頒佈施行自古皆然,根本沒必要大驚小怪。

 我說,大驚小怪確實不必。但覺得一旦成了自然的習慣便從此天經地義,實在大謬不然。

 須知相同字形而又不同讀音,或者相反,相同讀音卻又不同字形(是所謂同音字),本身就是秦漢方塊字的致命痼疾,早已病入膏肓而不可救藥。時下擬議的所謂「正音」不但不能解決問題,反而就是問題本身。

 這個話題說到這裏,開始有點意思了。不妨趁機多說幾句。

 東土古人從結繩記事開始,從最簡單的符號一直發展到洋洋大觀號稱收字六萬的《康熙字典》,其實就是隨著人們對內外世界(大小周天)認知不斷廣化深化而同步發展的結果。

 語音同樣如此。

 面對不同事物就需要由不同語音來表示。事物愈多愈復雜,所需要的語音自然就會更多。

 如何記錄這些變化中的的語音?人世間從此就出現了兩個完全不同的發展方向:

 一種就是世界上大多數文化普遍採用的記音法體系。以英語為例,現在收詞最多的大英辭典號稱已有五六十萬之鉅。(所謂「記音」是我生造的概念。所對應的其實就是phonetics。以避開有關表音表意的華語爭議。這個概念強調的就是「記」這個動作,可以產生種種不同的拼寫方式。卻並不影響所對應的「詞根」。 )

 另外一種就是碩果僅存的華文方塊字系統了。

 這個話題要展開說,幾本大書也不定拿得下來。這裏衹能點到即止。自秦漢隸定之後,方塊字基本失去了創製新字的功能。由此而衍生出所謂造字「六法」,要通過各種變形拼湊來傳情達意。這就令本來字詞合一的表述(記音文字并無字詞之別),不得不出現從單音到雙音再到多音節的發展演變(所謂多音節多到什麼程度、多到幾個纔跟句子不同)。相同字形而又不同讀音,恰恰說明方塊字這個外套不再能穿在長大了的身體之上。可惜靠這四百多個音節來表達大千世界,就衹能在方塊字形上加以變化。用六萬方塊字來對應這四百來個音節(幸虧多半是先秦六國殘存廢字,有字形而無讀音。常用字衹是數千而已)就是上述同音字大量存在的根本原因。

 現在你要用單個字形規定一個獨有字音,表面看來好像無傷大雅,其實卻是壓縮了表達方式的可能空間,迫使本來就稀缺的字音(總共纔寥寥幾百個而已),要負擔更多的表達功能。所造成的混亂荒誕,不知如何纔能避免(前人所謂四聲八調都是為了增加音素表達能力的無奈之舉。胡化之後就連入聲亦不復存在。坊間流傳已久的《施氏食石獅史》所調笑的,其實更多是胡語之困窘。此議說來話長。不說也罷)。

 網上有不少學界義和團在不斷讚賞方塊字的奇妙。就跟當年魯迅嘲諷阿Q回字有四種寫法之故伎相似,有人翻出一些古怪字形來為難讀者。然後就自豪方塊字之博大精深超越世界。可一看注音,往往忍不住一撇嘴說哦,不就是那啥啥嘛。章太炎也曾經用此類怪字為自己女兒起名(魯迅不知敢不敢藉阿Q來嘲笑師傅)。後來見世間小夥子怕讀不出名字丟人,不敢上門提親。沒辦法衹好返回塵世,重新用俗字寫這些本來就很普通的讀音。從此成為學界一大笑柄。

 記音語言則可以通過字母組合產生的音節變化來避免這種尷尬。

 圖形文字很難照搬這個原則。華語字、詞、詞組之間,如何定義區分,至今莫衷一是。機器語言時代如何進行人機對話,較之阿法狗大戰圍棋高手,其困難程度無疑更大。問題就來源於華文詞語本身的不確定,(圍棋本身定義清晰規則明確)不妨看看古狗翻譯就知道,歐西語言之間翻譯的準確程度幾近出神入化。而對應於華文翻譯,恕我悲觀,在可見的將來,都未必能夠找到可行之路。這就是我屢屢向華文愛好者潑冷水的原因。不錯,人機圖形界面的出現,或許是歐西語言從解析重歸綜合的可能路徑。但這是人家千年來語音解析的結果。你以為華文的千年蹉跎虛度,不須經這個解析階段,便想一蹴而就,便能彎道超車順手牽羊,把人家的成果據為己有嗎?

 之所以這麼悲觀,原因就是上文已經講到的學術承傳。這又說回到何新之流學界義和團最樂於鼓吹的什麼五千年歷史沒有中斷過之類的奇談怪論。

 若論地盤至今還是這麼一大塊可見未曾中斷的話,人家埃及巴比倫難道就從此消失了嗎?除了那個傳說中的「亞特蘭蒂斯」之外,所有稱得上文明古國的地方,今天依然存在。說什麼國名不同,東土同樣城頭變幻大王旗了多少次,兩者有什麼本質區別?

 於是就強調文明成果例如文字等。他們最振振有詞的說法就是今人可以解讀幾千年流傳至今的古籍文獻。

 其實,康熙字典裏面很多所謂「廢字」,很可能是先秦六國使用過的。滅國之後未能得到承傳,衹能變成廢字。這恰恰就是文化中斷、文明成果未能得到延續的典型例子。一部《尚書》就連王國維也感嘆說,衹能讀懂十之二三而已。已經出土的甲骨文字,又有多少可以辨識?真不知那些學界戰狼侈言讀懂古典的自信,到底從何而來?

 由於缺乏一元一神的線性思維傳統,東土先人未能通過語音解析來創造自身的記音系統。遲至魏晉南北朝時期的反切法也是隨著佛經傳譯而從西土引進的。即便走到這一步,太過墨守成規的東土還是未能斷然捨棄方塊字的束縛,走向記音之途。這方面就明顯不如日韓之類同屬儒家文化圈的國族了(越國喃文記音書寫則是法殖的成果)。

 秦漢語的方塊字傳統,一直被認作證明東土傳統舉世無雙的偉大成就。究其實,卻衹是日漸脫離語音,又背離語言之語音本質的原始圖形殘留。多年前,有行為藝術家創作《鬼畫符》來揭示這個真相。作品仿造了一個個看上去非常符合方塊字模樣的圖形(其實多跟康熙字典裏的廢字相類),卻因為沒有讀音,而衹能被視作這個標題所指的古怪東西。

 前人造出這種圖形來傳情達意,當然有其歷史作用。在某種程度上,也確實可以形成一種區別於語音傳統的交流方式。例如時人到日韓旅遊,看到當地不少匾額招貼沿用秦漢語的方塊字,頗有一些親切感。盡管少不了望文生義的誤解誤會。機緣巧合,蒙對幾個差不多的意思,卻也是很有可能的。這就是圖形文字的主要歷史作用(現實中在某些不易引起誤會的場合,圖示還在大量使用。例如交通標識等)。

 與此同時,卻也成為文化交流的隱形障礙。

 多年前,我在評論李安電影《臥虎藏龍》時曾經為他辯護,說他在電影中讓人物南腔北調適足以反映這個延續千年的文化現實。「書」可以靠方塊字「同文」;「語」卻恰恰受限於此而無法「同音」。坊間傳言說當年宋氏姐妹跟粵人廖承志衹能用英語溝通。原因就是宋氏姐妹衹能說吳語族中的滬語。廖承志所操之粵語卻不能為吳語人所通曉。這種區隔反而形成華語人的地域歧見。影視作品當中通過取笑異地語音來互相嘲弄的陋習,確實跟靠方塊字交流溝通的文化傳播障礙息息相關。

 現在僭主當局打算通過殖民意味濃厚的推廣普通話運動來一勞永逸地解決這個問題。

 其初衷未必沒有可取之處。衹不過在後殖民時代搞殖民化,往往事倍功半。當年滿人入關,可以用留髮不留頭的強硬政策移風易俗。現在還想這麼做的話,所遇到的抵制抵抗恐怕會遠為激烈。

 舉目寰宇,各種地域語音每天每時都在不斷改變消失當中。背後的動力,卻不是暴力化的殖民舉措(按照我在《殖民論》中的分類,暴力殖民屬於文化發展的原始階段。接下來是經濟殖民。最後纔會是文化殖民。文化殖民其實就是所謂的「軟實力」。讓受眾心甘情願心嚮往之心服口服。即便文化傲慢如法蘭西者,到了國際科技研討會之類的場合,平時難得操英語的專家學者也衹能從眾,不再堅持引以為傲的法語。否則就會直接影響會場交流。眾所周知,根據雨果大神《悲慘世界》所創作的法文歌舞劇也衹能披上英語外套來征服世界。這個過程就不是當年都德寫小說《最後一課》時所能夠想像的。)

 至於電腦時代普遍應用的圖形界面,畢竟為圖形文字開拓了一條康莊大道。惟人機對話的前提,卻依舊是語音本身的解析。我在各種場合多次呼籲讓華語地區有心有識有志有力之士出來牽頭,搞一套由AI技術支持的「拼音」輸入法。讓各地操持不同語音者,可以按照各自母語發音敲擊鍵盤,屏幕便會自動顯示無限擴展的圖形表達(從而突破現有的方塊字系統。華文的語音本質通過古今不絕的通假錯別字以及時下高墻內盛行的敏感詞而日益昭彰顯著。在這個意義上語言的合理記錄方式一定是記音系統)。這套系統的建立跟完善,除了有賴於AI的介入,同時也離不開輸入者本身的意願取向。衹有通過自然而然共同認可的「白話」,纔能形成真正的「語同音」,從而開始真正有效的人機對話。久之,或有可能完成語言進化不可或缺的語音解析過程。歐洲文藝復興就是由但丁捨棄羅馬雅言拉丁而用母語寫作《神的喜劇》開始的。東土若可能有真正的文藝復興,也衹能期待這個真正「以我手寫我口」的突破。

 文字的本來功能衹是記錄語音。精確纔是其唯一要義。你現在拿一個糾纏不清的方塊圖形來考倒異族甚至本族的後生小子,這算哪門子本領?

 圖形作為形象思維的產物,具有內涵豐富的特點,可以讓人產生無窮聯想眾多延伸。惟獨不可能精確。

 南粵有個流傳很廣的笑談頗能凸顯這個特點。

 話說小學生初學英文,連個字母「i」也不能記得讀音。

 循循善誘的老師就在黑板上畫了個「i」形小人,靠在墻邊,說,記得這個「挨」的樣子,你就會讀出這個字母了。

 幼童覺得這個辦法不錯,馬上將「圖形」依樣畫葫蘆照抄在自己書上。

 次日,老師喚起幼童再問。

 幼童胸有成竹,開口就是一聲「碰bang6」!(「凭」本字。【說文】依几也。从几从任。倚也。非「憑」。)

 原來「挨挨碰碰」這樣的語音,靠這樣的圖形來記錄的話,確實是可以聯想到一塊兒的呀。

 無獨有偶,忽然記起曾經看過一個傳統相聲的文稿,說其中一人憑空畫了一個圈,中間加上一點,然後就逼問對方,此乃何字。

 對方自作聰明說,這就是「日」字(於是纔有淫穢聯想?)。

 當然不一定對。因為這個形狀同樣可以用來描述日月星辰之類的字形,相似的想像,多了去了。

 果然相聲大師馬上抖出包袱,說這個形狀應該讀「通」。

 原因就是將一塊磚石(即中間那「一點」)扔到井裏頭,不就是一聲「通」嗎?

 實在沒想到,事隔多年,這樣的相聲段子,居然會成為學界現實。官府就要這樣來定聲定韻頒行天下了。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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