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sTong
MsTong

A Writer

《不廢江河萬古流(雜談《獅子王》)》

The Lion King (2019)

Director: Jon Favreau

Writers: Jeff Nathanson (screenplay by), Brenda Chapman (story) | 3 more credits »

Stars: Donald Glover, Beyoncé, Seth Rogen

The Lion King (1994)

Directors: Roger Allers, Rob Minkoff

Writers: Irene Mecchi (screenplay by), Jonathan Roberts (screenplay by) | 27 more credits »

Stars: Matthew Broderick, Jeremy Irons, James Earl Jones

《不廢江河萬古流(雜談《獅子王》)》_07/26-10/10/2019

【唐默思】

 逢五逢十都是大日子。華人傳統更偏重逢十吧?西人則似乎偏重一「夸脫」就是廿五。倫敦西區的《悲慘世界》廿五週年慶祝,好像比卅年隆重一些(不過十週年的那次可真是經典)。至於這裏要說的《獅子王》,今年恰恰也是一個「夸脫」。製作單位推出了卡通經典的所謂「真獅」版。多少也算是隆重其事。

 從網上流傳的一些片段來看,製作方好像在強調如何惟妙惟肖用「真實」動物來演繹傳統故事。當然了,不可能真用動物來扮演角色。所以時隔多年再怎麼說,也衹是在鼓吹今天的CG(Computer-generated imagery)技術,已經進步到幾乎以假亂真了。

 說句老實話,我對這個興趣不大。技術再怎麼發展,其實還是離不開「人」。哪怕講獅子故事,觀者感興趣的,還是背後的教訓。碰巧看到一篇網文(https://www.dapenti.com/blog/more.asp?name=xilei&id=141969),強調這個故事其實就是講大魚吃小魚。不足為訓之類。

 很奇怪這個作者何以會對這個顯而易見的教訓大發議論。卡通版傳唱遐邇的主題曲《Circle of Life》開宗明義就是講這個的。已經封爵的曲作者Elton John固然功不可沒,但很少為人注意的詞作者Tim Rice,反倒更值得說說。是他用極為明白淺顯的字眼,講清楚了這個重大到貫穿整個人類歷史的話題:

Some say eat or be eaten

Some say live and let live

But all are agreed as they join the stampede

You should never take more than you give

 這裏既講弱肉強食生存競爭,又講你活也讓人家活的生態平衡。表面上看,這是東西文化傳統的共識。其實未必盡然。例如這句「live and let live」經常被譯作「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還好像很神來之筆的樣子。其實若仔細推敲,還是有差異。因為按照邏輯反推,是不是「己」之「所欲」,就「必」「施於人」呢?

 不要以為我這是沒話找話故意找茬。東土社會確實有這樣的傳統,最經典一句就是「我這是為了你好」。「好」,還是「不好」,誰說了算?你說「好」,我就得順從嗎?標準由誰來定?如果按照中國邏輯推演,當然就是拳頭大肌肉多的說了算。演變到後來要找領導評理,得由居上位者說了算。於是便有今天見到的中國歷史。翻來覆去,從經典到民間,都是對叢林法則的認可堅守。久而久之,就成了天經地義亙古不變的終極真理。一句槍桿子裏面出政權,誰敢說不是呢?

 由此可見,這句歌詞其實是偷天換日,用屬「人」的根本價值「live and let live」否定超越取代叢林法則那種弱肉強食贏者通吃的傳統。該文作者倒是建議電影用「生态平衡」來「进一步精致化」「这个(弱肉強食的)意识形态」。其實即便這句歌詞補足了電影情節所難以細述的「精致」,卻依然沒辦法避開兩者的比較。

 「live and let live」強調的是寬容、共處。你有你的活法,我有我的活法。衹有相互尊重纔能相安無事。這麼簡單的道理,真不知道東人還要歷經多少風雨纔會最終明白。當然,知易行難,即使明白了,也未必就能從根子上解決問題。正如那作者說的:「统治关系本质上就是一种捕猎关系。捕猎关系是非常残酷的杀戮,但故事里“好”动物之间又是朋友关系,表面看来似乎是故事不够周密的地方,但其实更深刻地反映了人类社会的实质矛盾。」問題是,誰讓「人」還衹是穿了衣服的「獸」呢?從「獸」進化到「人」之艱難,一言難盡。一句「Freedom is never ever free」聽上去輕飄飄得如同陳言濫調(這是臺灣臺大一個教授在提及Give me liberty or give me death這句話時,公開在報章上說的)。衹有過來人纔會明白此中心酸苦痛。看看時下港人,就知道他們的的困境在於,盡管付出偌大代價,卻還未必能夠堅守為人底線,避免徹底沉淪。Alas!

 很明顯,這段話看出文化背景使然,令該文作者難以想像叢林法則之外可能存在的人類秩序。這一點且待後面細說。先來看歌詞如何解決這個矛盾。要知道,叢林中的生物別無選擇,衹能逆來順受、樂天知命、接受命運安排;也就是不能逃脫狼吃羊、羊吃草;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這種既定的食物鏈秩序。

 歌詞也這麼說。接下來這段,為這個矛盾點題:要在「自為」或「人造」的食物圈當中,找到自己的適當位置:

In the circle of life

It's the wheel of fortune

It's the leap of faith

It's the band of hope

Till we find our place

On the path unwinding

In the circle, the circle of life

 找到了,是否就天下太平、萬事大吉了?

 其實,哪怕是「自為」或「人造」的「生物圈」,正如那個作者所說的,本質上還是「叢林」。那裏通行的法則就還衹是弱肉強食、生存競爭、贏者通吃。尤其令人難堪的是,固化了的人造食物鏈,社會學上的稱呼就是階層固化,就是進入了熱耗散之後的「熱寂」狀態。如果不能找到新的生存資源(殖民地,一帶一路之類;當然最好是有新技術)這樣的社會注定會陷入危機、面臨革命,一切推倒,重來一遍(後文還會再提到這個「周期性定律」)。

 歌詞當然不是寫論文,即使點題了,也沒就此結束。接下來,歌詞繼續細數人生百態:

Some of us fall by the wayside

And some of us soar to the stars

And some of us sail through our troubles

And some have to live with the scars

是不是有點禍福無常,樂天知命,隨遇而安的味道?這恐怕也反應了作者的後現代(某種程度上的東方,或者直言曰佛道)色彩與心態(可參觀我年初文《全盤東化》,此處不贅)。

There's far too much to take in here

More to find than can ever be found

But the sun rolling high through the sapphire sky

Keeps great and small on the endless round

末了這一段似乎又別有深意。畢竟在西方文化當中浸泡的文化人,難以完全擺脫這個境界。因為基督教語境當中,經常用lost and found來表示人常常在終極價值認知上失而復得的遭際境遇。卻又呼應上文「never take more than you give」這一層意思。盡管猶抱琵琶半遮面,還在強調「More to find than can ever be found」。

 歌詞雖然簡單,卻展示了作者對人類思想史的基本認知。

 荷里活素為白左麇居之地。勉為其難,不得不用這種方式來幫叢林法則「洗白」,心力交瘁之餘,留下太多話柄讓人詰難。實在也算是白左文化跨不過去的一道坎。

 然則承上所說,「人」又何以為人?衹能跟所有自然存在一樣接受這樣的命運安排?正是在這個意義上,「人」衹能不斷突破固有生存狀態,纔能成就為「人」。這種「突破」習慣上就稱作「自由」。這也是為什麼說「自由」纔是人的「本質」。若不擁有這個本質定義,或者被剝奪這個本質的話,人就不再是「人」。並非想當然披上一件人的臭皮囊,就能人模狗樣自以為「人」。

 也正是在這個意義上,人們纔認定人是「生成 of becoming」的,而不是「完成 of being completed」的生物。因為所有已「完成」的生物,無一例外都是由他們在食物鏈上的各自地位來定義的:狼吃羊、羊吃草,以此類推。

 人形生物的祖先(考古生物學家試圖找出直立之類外在標準來定義人本身。恐怕還會遭遇更多失望),據說食腐,那就是在生存競爭當中無可置疑的盧瑟(loser,失敗者),衹能在強者邊上蹭吃蹭喝。氣候變壞了,族群之內的強者也佔據本來應該共享的資源,將盧瑟逼向絕路。如果這種生物安於現狀茍且偷生不求進取,恐怕到今天還是如「曱甴」如老鼠,哪會有機會突破大自然給定的生物圈食物鏈,一躍成為睥睨所有地球生物的「萬物靈長」?

 改變這個宿命的唯一辦法,就是反出「天庭」、反出「伊甸園」。用康拉德洛侖茲(Konrad Zacharias Lorenz)《On Aggression攻擊與人性》(Das sogenannte Bose- Zur Naturgeschichte der Aggression)中描述的情形來說,這些食腐祖先們突破生物禁忌以自己(族人甚至兄弟)為食(當然並非周口店北京人特別兇殘,食自己是所有食腐祖先的共業。這就是「原罪」之說的根據)。這個人性黑暗史用聖經故事來表示,就是偷食了「禁果」,從而被逐出自然界即伊甸園。從此食腐祖先最終掙脫給定的食物圈生物鏈位置,開始了社會等級(屬人叢林)的創造(create)。

 說到「創造」這個字眼,不得不得岔開一筆。說說誤譯害人的這個典型例子。

 我常常感嘆前賢何以對譯事如此認真,要一名之立,旬月躊躇。原來現實屢屢教訓我們,誤譯誤事,莫此為甚。

 人家一句「all men are created equal」,明明是說「created」呀,居然糊里糊塗給譯成「生來平等」。老天爺唉,這「created」怎麼跟「born」給混淆了呢。爹媽會「生」,生出來的衹會是「生物」,而不一定是「人」。爹媽如何能「created」?能「created」的,衹能是將「獸」提升為「人」的「雅威YHWH(Yahweh,revealed to Moses as four Hebrew consonants, called the tetragrammaton.)」。所謂「神創論Creationism」,說的就是這個以「提升、超越」為內涵的「創造」:是「人」對「獸」的超越、人類社會對叢林的超越。

 人藉此「超越」,得以「進化」成「人」。這就是從「自在、自然」的生存,到「自為」存在的飛躍。

 換言之,不經過這個「創造」,爹媽「生」出來的,還能是什麼?這層區別可以解釋世間很多現象。讀者諸君若再看到那些匪夷所思的人、事,不必再勞氣。老話都知道說不與夏蟲語冰了,雞同鴨講,何苦來哉?

 追根尋源,自打人形生物脫離自然界,這個種群當中的所有聰明頭腦,都在為這個總算擺脫了叢林的生物,找出一種超越叢林、或曰屬「人」的生存方式。

 前些時城中風傳一時的那本《人類簡史》衹是捋了一遍這個話題,居然就被炒作成曠世奇書。

 不妨用該書作者Yuval Harari的用語來表述,人,其實就是一種會「講故事」、善於「虛構」的動物。

 說來奇妙,這樣的故事,人類歷史上總共衹有兩個。這就是我多年前歸納過的兩個價值極端:一個,就是以佛教為代表的「自然價值」;另一個,就是以亞伯拉罕信仰為代表的「人價值」。所有其他林林總總的「說法故事」,其實都衹是這兩個極端之間的光譜系列。有些近於自然價值一端;另一些則近於人價值一端。

 說起來也不能不佩服佛陀的智慧。他早在兩千多年前,就通過所謂麻鷹麻雀難題,揭示過這個人間困境了。

 故事很簡單,就是我在各種場合不厭其煩引述過的「尸毗王本生」:

 一隻麻雀飛來向佛陀求救,說正被麻鷹追趕。不想膏麻鷹之吻,期盼得到佛陀幫助。

 佛陀大慈大悲。讓麻雀藏身袍中。倏忽麻鷹果然追至。

 殊不料,麻鷹看到佛陀,居然也來求救。他說已經餓了幾天,好不容易見到麻雀,如果不能吃他,勢必餓死。

 佛陀果然犯難。面前這兩條生命都不能放棄啊。於是,佛陀決定捨己救人。初初他還小看麻雀,覺得那麼小一隻麻雀還能有幾兩肉?當即喚人取來天平,讓麻雀站在天平一方,另一邊放上自己身上割下的肉,以為這樣就能滿足麻鷹。

 佛本生繼續說,割下看似等量的肉放上去,天平卻始終翹起,小小麻雀那一邊實際上卻無比沉重。直至佛陀奮身跳上去,天平纔算持平。

 結果如何,這裏不必深究。佛陀這個故事,寓意是佛教的終極教訓:「眾生平等」。

 我天生好奇,繼續追問:佛陀倒是號稱不死身,割肉也好,縱身躍上天平也罷,不會有什麼後遺癥。可普通信眾呢?如果同樣遇上了這個問題,到底應該如何面對,如何解決?例如面對病毒病菌害蟲(所謂「害」衹是價值判斷的結果,人家本來也不過是在求生而已)之類,你會跟他們「平等」嗎(印度至今有跟老鼠同住的自然價值信仰者,未必致命。於是有人跟猛獸同住。佛陀另有以身飼虎事跡。其理亦同。現當代則有vegan。可惜有研究證明,花草樹木能分辨室內樂跟重金屬。好像比那些所到之處寸草不生的小紅「蝗」有教養多了。這可如何是好,一笑)?

 我之所以將佛陀智慧歸之於「自然價值」,就是因為佛陀的解決方案,其實是植物化、沙漠化;簡言之,即非人化,或曰非人格化。

 一棵樹摘掉幾片葉子掰掉幾根枝杈,不會影響「樹」之為樹的本質規定。問題是,動物可以嗎?個體不行。有些群體可以。越是低等生物,繁殖率越高。就是為了應對某些個體可能遭遇不幸的預案。於是同樣為了讓「人」接受這個低等動物設定,還是用佛陀智慧來表示:一滴水衹有放入大海纔不會乾涸。此即「物質不滅,不過粉碎罷了」的原子化解決方案的表達方式之一。用革命術語來表示:個體是革命機器上的齒輪跟螺絲釘(這個故事還可以用來解釋AI無孔不入的人面識別技術實名制度之類。毫無抗拒之意,固然可能出自恐懼;樂此不疲,則衹能說明對個人私隱無感、無所謂)。

 由此見出,「自然」價值確實衹能作為「人」價值的對立物而存在。

 因為,按照今人共識(?)的普世價值,每個「人」都獨一無二啊(權從基因說。若照創造說,則人皆上主按照自身形象所造。人們誤解這個「形象」衹是外觀。當然不是這麼簡單啦。詳論可參觀我的其他著述,此處不贅)。

 (哈哈,立即聽到身披學術外衣老小粉紅的反駁:你這不是在販賣西方個體價值嗎?俺們就是要突破西方話語權,就是要主張東方傳統的集體價值。好,這個主張太好了。一笑再笑三笑。順便說說錢穆之流胡亂比附東西概念,居然說西方「個體」等同於東學「大群」,也就是老小粉紅嘴裏的「集體」。這個話題展開說,就成天方夜譚了。這裏不說也罷。)

 以佛陀的睿智,當然知道這種平等不可能在現世成為現實。於是來個生生不息周而復始。通過前生後世因果循環,來達致這種現世根本不能企及的「眾生平等」(衹不過上述該文作者否認電影中以獅子死後蛆蟲啃食其屍來表示的「平等」。說被獅子獵食可是活生生血淋淋的)。殊不知剛剛所說的「果報」,恰恰就是用來解釋這種觸手可及而顛撲不破自然價值的:現世的富貴權勢,都是上一輩子修行所得。而你今生的所有不幸,又是你上一輩子造孽的報應呀。你如果想在下一輩子也享受這種人上人待遇,就不能在這一輩子亂說亂動。而是要安守本分,任勞任怨,安於當賤民奴仆的命運。於是乎,現實當中的所有不公不義,都在這個邏輯之中消解。難怪本來有情皆苦四大皆空的佛教,到了東土,成為既得利益階層、階級維持現存秩序的利器。西土的四大皆空說引起過自殺風潮,這是西土佛教被其他信仰所取代的原因之一。到了東土,成為既得利益者案頭智力遊戲的結果(西天本無禪學,到東土便跟士人習慣的老莊摻和,鼓吹此一一是非、彼亦一是非的辯證法,最終成為士大夫階層的玩世工具。從此就遠離強調涅槃Nirvāṇa的原始佛教。扭曲成為色空不二的高妙之論之後,也就不再有原始佛教的社會意義),就是出現後來的「人間佛教」,其結果就是變著法子弄錢,再也不四大皆空了。

 因為,東土本來就有孔儒歸納的秩序原型: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論語•陽貨第十九》)跟這個教訓直接相關。就是說,大自然周而復始,從來就是如此運行。不需要再多說什麼,一切照著辦就成,纔叫自然而然。

 老子說的就更直接了: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老子•章廿五》)呀。

 於是,唯上知與下愚而不移;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上下尊卑差序格局如此等等,現世的一切,都因此而強化、合理化。

 這就是《獅子王》所反復強調的同樣道理。

 可是那篇網文提及的另一個角度,似乎更值得一說。他認為「人民,或者说暴民,一旦动员起来,会毁灭一切,再强大的国王也不堪一击。但野牛又是盲目的毁灭力量,偶尔令人畏惧的发狂,也并不能改变它们作为狮子猎物的宿命」。電影所對應的情節,就是野牛發狂,將獅王踐踏而死。

 再次看出,此文作者的知識結構沒能讓他看到,人類歷史早在八百年前就找到這個局面的救治良方了。借用延安時期一個著名對話來長話短說。那時毛澤東勝利在望。於是躊躇滿志邀請各方賢達來窯洞見識他的龍興之地。那個屁顛屁顛跑去的黃炎培掉文,用《左傳》上的話來問毛:改朝換代也是歷史常態。新王朝一旦建立,又如何能避免其興也浡其亡也忽的歷史周期律呢。真情假意且不說。毛當時給出的答案,居然就是走民主之路。

 中國的事情多半弄不好,在重大歷史關頭走錯路、作出錯誤選擇,往往跟使用這種方塊字的文人有關。好讀書而不求甚解幾乎是文人引以自豪的光榮傳統。以至於看到這個熟口熟面出自尚書的外來字眼,以為同樣可以無師自通。望文生義卻還自以為得計,津津樂道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之類的「民主」,就以為跟人家「主權在民、以民為主(子)」的「民主」,真是一回事兒。

 且別說現實中的悲哀:那些寫在憲法裏貼在墻上的字眼衹能由趙家人拿來裝門面。你拿去街上走走,那就叫尋釁滋事啦。

 我這裏想說的是,即便去認真探討,很多人也誤解這倆字兒。以為一人一票就是或者纔是所謂「民主」。然後就說,這有啥用?不就糟蹋錢嗎。卻不知道這種選舉制度,衹是這種政體最不重要的外在形式。

 上面所說的八百年前舊事,當然不是指這種普選。有些咬嚼之士也津津樂道那啥啥燈塔國,遲至多少多少年誰誰還沒投票權之類。我在《殖民論》中試圖從字源角度分析這個誤區。想指明democracy未必是demo+cracy的傳統拆法。或者說,更可能是de+monarch+cracy的結果。其實,作為王權的monarch,本身就源自「單一mono-/mon-」。否定單一王權的結果,纔是所謂的多數統治。而這裏的「多」,則需要經過了一個漫長的權力下放及普及擴散過程。從選帝侯之類的大貴族,最終發展到普選(universal suffrage)。中間必須經歷從普及教育到經濟地位提升等諸多傷筋動骨持之以恒的社會變革,而絕非一蹴而就,便可輕易達致的表面裝飾。

 用我常講的掃興話來說,人家獅虎豺狼,能跟你蜂蟻牛羊平輩論交利益均沾嗎?可見「民主」的本質,當是強權之間的互相制衡。大憲章本來就不是君主霸權良心發現的產物。那是城下之盟,是在刀劍威逼之下簽署的。事後也未必沒有反悔。衹是反悔未必順利。然後在實踐中體會到制衡之利。當然,我後面還會談到,建基於普罪論之上的君權天授意識也是絕對重要的歷史事實。用川普經常鼓吹的話來說就是,我們所崇拜的,不是政府而是上主。這從制度上保證了從「天(授)」到「民(授)」的平移,也實踐了《尚書》「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語見《周書•太誓中》又見《孟子•萬章上》)的政治理念。惟思之愴然:吾族先人洞見智慧,怎會遺下這幫撈什子不肖子孫現世。嘆嘆!

 經常嘲笑那些不知所謂的善良人士,他們空口說白話,動不動就說要將權力關進籠子。憑啥?

 深明此理的僭主權奸鐵嘴鋼牙絕不鬆口的,就是這最要命的三權分立。什麼叫一元化領導?就是黨政軍民學東西南北中,黨就是要領導一切。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發展勢頭正旺的各地諸侯,硬生生叫那千古罪人朱鎔基扼殺在襁褓之中。所謂改開由此終止。他們心裏門兒清,哪能這麼傻冒,輕易就讓人家來制約呢?那啥《歷史的先聲》什麼的愛啥啥,就是不能「組織」起來。一旦發現風起於青萍之末,圈豬起心要「抱團(哪怕是天真可愛的NGO)」,肯定往死裏打。他們太明白不過,百姓「一盤散沙」,江山纔坐得穩。強幹弱枝是千年不變的統治智慧。該文作者擔心野牛發瘋踩死獅王。要知道這就是黃炎培所說的周期性定律,就是上面所說的「熱寂」結果。在此之前,衹要野牛不能組織起來,如同沙漠中的流沙一般,沙漠風暴一起,黨指向哪裏,就向那裏狂奔而去(唉,我多年前寫的《沙漠與貴族》講的就是這個。看看當今那些老小粉紅,嚷嚷帝吧出征寸草不生之類言辭,不知今夕何夕)。有朝一日野牛真撒野了,可愛的人民群眾就開始盼望青天大老爺好皇帝了。早說過吧,沒了當朝聖主明君,誰還能掌控這些野牛?中國人打從骨子裏熱愛施虐者。永遠不會看夠受夠忍夠!

 最好笑的,還在整天鼓吹陳寅恪的「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你連抱團取暖的「自由」都沒,還「獨立」個屁糟精!這就是我整天嘲笑那些公公姿勢分子的理由所在。一個國族,衹能出現這樣的知識精英,其前途命運大體底定。

 誤解所及,甚至影響到了美國。白左陣營整天嚷嚷要廢除建國先賢苦心孤詣費盡心機設計出來約制「野牛」亦即暴民的選舉人票,想靠野牛的絕對多數來壓倒獅王。卻偏偏指責對方是「民粹populism」。這種奇葩思路當然非自今日始。衹是經由網路放大,讓網民以為靠大聲就不必再堅持制衡了。

 更何況,更多人無法理解摩西十誡當中雅威的霸道誡命。質疑說,你不讓人崇拜偶像,卻強迫人們崇拜你自己。雙標啊。

 他們無法區別兩者的根本不同。所謂偶像崇拜,是崇拜叢林中的獅王(any living deity)。他們纔是叢林法則的象徵與實踐者。

 你如果不能擺脫超越這樣的獅王,你當然不能從叢林法則的壓迫底下得到解放。你就不可能獲得「自由」。

 這是「Now the Lord is that Spirit: and where the Spirit of the Lord is, there is liberty. 」的實際意思。自由總是相對於束縛而來的。擺脫了某種束縛,就是得到了某種自由。人的宿命就是不斷擺脫束縛,這纔是為什麼說「自由」纔是「人」本質的理由。

 一些善良的無神論自由主義者堅持說,就是不能參與「崇拜」,哪怕「祂」衹是「Spirit」。

 可惜,人(哪怕是徹底的nihilist)不能扯著自己的頭髮飛出地球。總得受到某種力量(Gravity)的「制約」。非此即彼。

 這就是我為什麼老是說人若不能超越叢林,就不得不陷入叢林法則支配困境的根據。

 超越叢林的含義就是不再受叢林法則的支配。須知,無論獅王還是野牛百獸,都不得不接受這種力量(Gravity)的「制約」,衹有在這種力量面前,「眾生平等」纔得以實現。靠「雅威」信仰所鼓吹的普罪論(hamartiology, as Gravity of humanity in my view of Christianity, which details Augustine of Hippo's description of sin as "a thought, words and deed against the Eternal Law." into preman's behavior for survival, i.e, self-eating),百獸纔能直視獅王,跟獅王腳碰腳平起平坐,從而剝奪獅王霸權。使得制約獅王的理想,最終成為可能的現實。

 善良人士指出所謂「民主」除去歐美多半失敗的事實。我早年在《賽德基三論之德先生》一文中討論過這個問題。指出民主從來不是終極價值。從帕拉圖到丘吉爾,幾乎所有西方哲人,都衹將民主視作不得已的選擇。原因就是人性本身的不可靠。這裏還可以提一提亨廷頓,他老先生乾脆直指民主並非「普世價值」(至少還不是)。而是跟基督教相關的傳統跟社會結構。其前提就是共同的價值觀。這一認知見諸很多歷史文獻,至少,至今還是美國政治生活中的常識。

 毋庸諱言,即便在美國,這一傳統也面對愈來愈多的挑戰。這是建國先賢未必預料到的尷尬。他們哪裏會預見到唯物主義無神論橫行霸道的今天。

 至於根本不具備這個傳統的異教(pagan)地區,本來就妖怪橫行滿天神佛,不存在「公」理共識,便衹能在眾多「婆」理當中胡攪蠻纏,最終歸結於拳頭肌肉槍桿子的叢林法則。若再勉強搬弄這些「民主」裝飾,結果就衹能是那些善心人士體察到的種種荒謬。

 之所以出現這些「強扭」。簡單說,當然跟二戰後歐美白左風潮密切相關。這個字眼不是準確定義的學術名稱。用之衹是貪圖方便,寫來也不至於引起太多誤會而已。

 白左將世界看作是「平」的。所有傳統多元而無分高下,不但不需要改造,甚至就連「啟蒙」念頭都是殖民主義的產物(Thomas Friedman:The World Is Flat,April 5, 2005)。

 加上金融資本的固有貪婪,由此形成的國際政治理念,就是中國僭主集團今天反而在不斷鼓吹的「全球化」。

 如上所述,「全球化」的癥結,就是一廂情願預設了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的前提。以為衹要將某個國族集團拉入某個想像的「共同體」,例如「世貿組織」之類,那個國族就會自動成為這個共同體的負責任成員(a responsible stakeholder),興衰與共、存亡與共、苦樂與共了。

 這種一廂情願不但是缺乏歷史意識的明證,甚至直接就是反歷史的。與之相反的例證史不絕書。因為在這種血緣文化傳統心目中,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而異族的心底深處,永遠是「亡我之心不死」啊。

 由此可見,因「血緣」稱義還是因「信(對普世價值的信仰)」稱義,區別了兩種截然相反的文化傳統。也必將塑造出截然相反的世界未來。即便現實世界遠未到達那個階段,中國改變世界秩序的狼子野心已經初露端倪。這是世界各國領袖不得不心生警惕的直接原因。可惜正如尼克松感嘆過的,西方政客的思考方式衹是跟著選舉週期轉,很難出現丘吉爾里根那樣真正具有前瞻性思維的政治家。這是世人不得不面對的現實危機。

 在「因信稱義」真正「普世」之前,這個地球上存在的所有群體國族國家,生活在「因血緣稱義」的叢林之中,遵循弱肉強食贏者通吃的叢林法則。迄今為止,所有已建立的「想像共同體」無疑建基於普世的善良願望,卻遠非存在的現實。能否成為現實,端看人性到底有多善良,能否最終接受「改造」,成為接受普世價值的持份者。信望愛是普世價值的基礎,能否成為現實,卻衹能寄希望於上主的大能,而非單憑人力、單憑人的善良願望。孔子說:「天下有道,則禮樂征伐自天子出;天下無道,則禮樂征伐自諸侯出。」這些話用今天的眼光看,顯然是寄希望於擁有足夠強權支撐的國際秩序維護者。孔子自己並未盼到這個「有道」之世。今人能否見證這個「有道之世」呢?讀者諸君,有以告我。

 什麼是「普世價值」?很多人有意無意混淆是非,將普世價值跟所謂軟實力相提並論。想藉此來否定可能存在的「普世」概念。以為單靠多花點錢大撒幣就能夠掌控輿論坐擁指點江山重塑世界秩序的軟實力了。

 我在《殖民論》中,將所謂軟實力界定為文化殖民,確實屬於能夠讓受眾心甘情願接受的殖民方式。

 之所以強調軟實力跟普世價值的區別,皆因這裏所說的「普世」,跟人逐漸生成的「普世性」密切相關。

 正如哥倫布的眾多批評者不厭其煩指出的,你在地理大發現之前千萬年,那地方就有「人」居住。

 問題在於,那時候「人」群之間互相不認同。「人」尚未成為一個「類」(以我悲觀視之,迄今猶未)誠如愛因斯坦所言,跟白老鼠灰老鼠差不多,見面就咬架(不妨參觀 Mel Gibson的電影Apocalypto (2006),裏面所描寫的場景栩栩如生。現實無疑更為殘酷)。甚至一樣白一樣灰的,衹不過有河南山東之類的地域之別,不也一樣有一條長長的鄙視鏈嗎?這就是差序格局等級制度的本來意思。具有這種價值傳統的群體,天生就習慣於互相鄙視。

 彼時那些族群所擁有的價值體系,就是我在這裏反復申說的「血緣價值」,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血緣價值」。

 這種價值體系當然不可能「普世」。普世價值之「普世」,在於超越「血緣」凝聚成的族群。無論黑白黃綠,都能夠成為以「個體individual」為基礎的「兄弟姊妹」。這種不再以「族群」為價值依歸的「人」,纔是「人」的「類」,亦即我這裏所說的「普世性」。這種「普世性」衹可能在擁有「信仰價值」的時空裏出現。也就是我上面屢屢提到的「亞伯拉罕信仰」。這個信仰體系,通過亞伯拉罕燔祭嫡子事件,在人類歷史上第一次展示了超越血緣價值的可能。

 從摩西到耶穌,延續了亞伯拉罕信仰的現實形態。將雅威超越叢林法則亦即血緣價值的神示「thou shalt be a father of many nations……He that is born in thy house, and he that is bought with thy money, must needs be circumcised: and my covenant shall be in your flesh for an everlasting covenant. 」真正落到實處。在這個方面,亦是對自視「神選」猶太種族意識的超越,盡管「猶太」本身并非血緣意義的種族。

 然後,隨著技術進步,交往空間再無阻隔,人就必須學會不再互相「咬架」。也愈來愈想過上一種「普遍」認為不錯的生活方式。這跟價值(實力)來源並無直接關係。譬如某種文化認定「吃飯」是普世價值。你能夠因為提出這個價值最早的不是你,就說這個不是「普世」。而你認定的價值,為了跟普世不同,卻偏偏是「吃屎」不成?

 當然,這樣的歷史確實在中國發生過。用毛澤東的名言來表示,大概就是凡是敵人擁護的,我們就要反對。

 普世價值說要吃飯。他老人家偏偏就要吃屎。奈何?現在習近平正在亦步亦趨走在這條吃屎的路上,不亦樂乎。除了為我光輝燦爛的祖先有若許不肖子孫哀而外,恐怕也沒什麼可做的。能否得到救贖,本來就取決於一己之悟。旁人別族根本無從代勞。這就是有些國族雖同樣經歷殖民,獨立之後的發展卻如此不同的根本原因。

 還是想強調一下,要講溫良恭儉讓,要講中立,得有前提,得先有價值共識。好比說,蘿蔔青菜各有所愛,前提是所有選項得都是食物。你要人在吃飯還是吃屎之間不偏不倚保持「中立」,如何纔能做得到?

 值得擔心的,倒是美國佬不知所謂,到現在還以為鄧小平改開就是遵循普世價值。卻不知道所謂「韜晦」的本來意思就是這些年來朱鎔基之流奉行的的陽奉陰違。毛鄧習一脈相承,做夢都是改天換地其樂無窮呀。你連這樣公開的底牌都看不見?兩軍對壘,失敗者未必死在敵人手裏。而是死在自己的一廂情願上面。力拔山兮氣蓋世的楚霸王項羽,之所以會死於小痞子劉邦。就是史書所哀嘆的,皆因項羽婦人之仁。他這一死,從此終結東土興滅國繼絕世舉逸民的貴族精神,開啟了流氓當國的歷史。皇帝輪流做明年到我家的痞子傳統,一直延續到今天。彭斯身邊會有人告訴他,毛澤東早就警告過:不可沽名學霸王嗎?

 好吧,且回到普世價值這個話題上來。

 跟網上一個段子相似,在高速上逆行的丈夫覺得你制定交通規則沒徵得他同意,為什麼要跟隨?

 這個例子很典型。交通規則「左上」還是「右上」,植根於歷史,可以稱之為「軟實力」。人家就是比你早啊。你不靠偷呃拐騙巧取豪奪就能彎道超車,另外搞出一套更好的交通規則,世界樂觀其成。這是真正的「軟實力」。但是無論左右,總得有「規則」。這個就是「普世價值」。大家都必須遵守,纔不會跟那個丈夫一樣橫衝直撞。

 道理很簡單:世界歷史、世界秩序,並非從你這裏纔開始的。所有歷史既定的選擇,都是前人血淚積聚的成果。豈容你不知所謂的僭妄之舉?

 更何況人家衹是希望你做一個負責任的持份者(a responsible stakeholder),你有好念頭,拿出來,讓大夥兒琢磨琢磨,大家都覺得好,也就成為規則的組成部份,往後人家也照辦。這就是為什麼蘇格拉底孔儒以降都是保守主義、改良主義者,全都反對驟變、反對革命、反對推倒重來的道理。衹有這些無神論的無產階級革命家,纔覺得推翻一切就能獲得一切(《共產黨宣言》)。他們根本無法理解什麼是共存共榮(Live and let live)。以為靠著手中裹脅的十四億韭菜,就真的無所不能,真的可以改天換地。用時髦話來說,真能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亦即重建傳統的「朝貢體系」或者完成日本軍閥當年未及完成的「八紘一宇(大東亞共榮圈)」美夢了。

 想強調一下,之所以說「赤納粹」是神來之筆,原因就是牠們都建基於「血緣價值」。當年的雅利安日耳曼優秀論跟日本軍閥的黃種人論直到今天小粉紅掛在嘴上的「強漢」,無一不是這種血緣價值的反映。盡管這種血緣群體的組成本身,子虛烏有。

 上文談到卡通片裏獅王跟百獸之間的關係,藉此提到八百年前已經出現了如何「組織」野牛來對抗王權的思路。這裏不妨借用另一齣卡通片裏面的場景,看看這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場面。

 我並未看過電影,這個場面是我根據文字描述腦補出來的:

 有條聰慧小魚擔心自己族群遭到大魚吞噬,於是將族魚們組織起來,建構成大魚形狀,四出游弋。

 正如我在另文中指出過的:這就是民主制度讓百獸組織起來對抗獅王的基本方式。從會道門社團幫派直至政黨,百獸衹能靠「抱團」來凝聚弱勢個體之力,「組織」起來,成為「大魚」一樣的「群體」,纔會有能力跟機會來跟獅王討價還價,爭取合理的生存空間。這個「結社」過程當中,當然不排除贏得獅王潛在競爭者的支持合作。那些本來屬於獅王階級的「第三等級」成員,使之成為日後的「民代」,成為足以制約獅王、能將獅王「關進」牢籠的勢力。

 上文提到過,麻雀羔羊若一盤散沙當然軟弱無力無從面對虎狼獅子麻鷹等等。衹能拉幫結派團結起來纔有力量。可是靠什麼纔能「組織起來、團結起來」?

 靠一個「說法」,一個大家都不得不相信的「理念」。

 在叢林中野地裏一無是處的食腐祖先衹能靠群居獲得存活力量甚至可能性。而群居的可能性,按照Yuval Harari的說法,就是講一個足以凝聚大家使之能夠共處求生的故事。

 這裏的小魚抱團故事給出的教訓,就是「組織起來」,使自己成為「鯊魚」之類獅王也不能忽視的「大魚」。

 這種用來組織群眾、團結群眾的說法、理念、主義,衹能靠「信仰」來傳播、維繫。衹有大眾相信了這個故事,弱勢群體纔能獲得超越獅虎豺狼麻鷹的力量,最終將他們關進權力的牢籠,讓他們成為真正的「公僕」。

 有人認真探討了「小魚」為了組成「大魚」所不得不付出的代價,那就是一己自由的「讓渡」。

 這個話題太大,當然不能在這裏展開說。這裏衹能就事論事雜談電影而已。枝蔓已經太多,實在抱歉。

 上次看到一篇網文的跟帖,強調洛克的「自由」即自然權力說過時了。因為即便在成熟的民主政體中,個人自由的讓渡也未必一廂情願。這個我不否認。當然未必一廂情願啦,而是由憲政機制規範的多數決定。在這個意義上,「讓渡」也就不能一勞永逸。自說自話就聲稱是「歷史的選擇」,打江山的就要永遠坐江山,這是僭主集團的無恥讕言。舉個簡單例子比方稅種稅率之類,就得逐次逐次由當事人的票選來確認,無代表不納稅。絕不是大會堂舉起森林一般的手,就可以自說自話來決定人家的荷包。

 一些從來不知道自由為何物的小粉紅,有機會來到自由世界,反而冷笑說,這是啥自由世界,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還不如俺那籠內自在。您說,得費多少口舌,還不定能向他解釋清楚,即便飛鳥游魚也不能離開地球呀。

 就實質意義說,所謂法至上(rule of law)的「憲政」,所約制的是有能力「朕即國家、朕即法」的獅王。約制的是獅王隨心所欲的朝令夕改;是約制無所不用其極來敲吸盤剝治下「百獸」讓他們動輒得咎的恢恢天網(乾坤袋哈,就是網上常說的「口袋罪」。說你有,你就有,沒有也有之類的中國邏輯。嘆嘆)

 中國僭主集團公開聲言決不搞「司法獨立」。為什麼?答案就在這裏。

 由此更可以見出,「大魚」的組成同樣不能由某一條或某一群亦即某個政黨「魚」來裹脅。魚群組成所遵循的也必須是這個機制。大魚、百獸跟獅王之間,亦同(這裏簡單提一提,同樣反美,歐盟跟中國之不同,就在於兩者的建構方式不同。如果「小魚」不能自由「結社」自由組團,因而沒有決定自己命運的權力,不能對裹脅者說「不」的話,其實也衹是「韭菜」而已)。

 

 至此終於來到關鍵之處。應該指出,上述該文作者的觀察不夠細致,或者還衹限於電影所提供的場面。而在歷史真實圖景方面,獅王跟百獸的關係,無疑遠為復雜。

 大概上世紀的六七十年代,當時印度還在英迪拉甘地治下。她有感於人口眾多,脫貧不易,於是也追隨馬爾薩斯人口論,在印度搞起計劃生育運動。大概跟她本身是女人有關,記得她是向男人下手,要切他們之類。

 事情後來黃了。原因並非英迪拉天良發現,而是印度男人揭竿而起。好在老太太也能順應民意,以至於讓今天的印度還能有機會爭奪人口冠軍的寶座。按說英迪拉也搞社會主義,衹不過應了馬恩的老話,啥啥越到東方就越啥啥的,這社會主義優越性,還是衹能在東方東土纔得到徹底顯現。

 東土那可真是揭瓦扒房啊。以至於多年之後,那些雙手沾滿百姓鮮血的計生辦官員也要來維權時,人們心裏話,你該找閻王爺理論呀?原來時代變了,上面突然發現,韭菜不夠割了。於是,就連墻上的標語都來不及重寫一遍,衹好用一改二、少改多之類的新字眼取而代之。反正華文字詞隨你扭曲,改變甚至逆轉一句話的意思太容易。根本不需要動太多腦筋就可以繼續愚弄早就習慣這種圈養方式的民眾。這齣延續千年的戲也就可以繼續唱下去。

 實話說,這就是野生跟圈養的區別。

 野生的哪怕本來草食,也還有掙扎求生的本能。俗話說,兔子急了也咬人,就是這個道理。日人將專用於肉食的豬稱作「豚」,而野生的纔是豬。這種區分很有道理。華文就將後者稱作野豬,長鬃獠牙兇猛若虎。山野地方一旦遭遇,恐怕避之則吉。至於圈養的,則順理成章,稱之為「圈豬」,或曰「赤豚」。若是這樣,則「魚」群的組成就不再是個體意志的自由結合,而成為被「裹脅」的載舟之水,成為專門養來做韭菜用途,例如集中力量辦大事的依托跟代價。

 一種生物,如何纔能從野生變成家養、圈養?叢林中的獅王當然不懂這個。他們即便血淋淋活生生地「捕獵」,也靠自己的蠻力拼搏得來。要說生態平衡,首先得講這個。捕獵不到,自己先餓死。這就是上面講的麻雀麻鷹故事不可忽略的核心意思。

 而在人造叢林中,借用劉小楓傾倒備至的黨國統治術習慣用語來說,大概就是「兩手抓,兩手都要硬」吧?

 生物以「生」為第一要義。人當然怕死。於是乎,這兩手當中最重要的一手,就是你若野性未馴,就一刀殺掉。怕未?兩千年前的老子就知道這個:為奇者,吾得執而殺之,孰敢﹖人們常常搬弄這句話的前半句來壯膽。殊不知生物馴化用的就是這方法:犟頭倔腦的都殺乾殺凈。剩下的纔服服帖帖乖乖接受閹割圈養。否則這老子怎能稱得上陰鷙毒辣的帝王術祖師爺了?

 剩下的就好辦多了。先讓你學習啊,與時俱進啊,六根清凈了;再喂充足的潲水。久之,就習慣了這種酒足飯飽的體制內生活。哪個不聽話,還敢妄議中央,就從體制趕將出去斷絕潲水供應,這可怎麼辦?離開組織,成了孤魂野鬼,滋味不好受不說,若還執迷不悟,這軟的一手再換作硬的。由喝茶到電視認罪,再到夾邊溝馬三家之類,都現成套路,誰跑得掉。更別說圖博十七條西域集中營什麼的了。

 這就是兩手都要硬的諸多好處之一。難怪劉小楓一聽到,就手舞足蹈、心向往之。

 經過這七十年的閹割調教,人就不可能還是「人」,頭腦最活泛的那幫子,最終成了閹奴。

 看過一個在屠宰場拍的視頻,一排待宰豬當中,有隻幫屠夫維持秩序的,專門攻擊那些哀嚎騷動的害群之豬。

 時下盛行的「學生信息員」「舉報」風潮,大概就都俱備這種閹奴道德吧?一個國族能夠墮落到如斯田地,世界到底應該如何面對呢?

 列寧還是誰說過,被迫為奴的是奴隸,他們當中可能出現斯巴達克式的奴隸英雄;那些自甘為奴的,則須稱之為奴才。他們往往比主子更熱心,對同為奴隸的不幸者,更殘忍。

 我在瀏覽這裏一些跟帖留言時,經常會忍不住會心一笑:瞧瞧,這些乖覺的閹奴正在幫主子維持秩序呢。

 到了高科技成為赤納粹(ChiNazi)得力幫手的時下,閹割手段無疑更高(四中全會之後新方向:區塊鏈)。

 曾經看到一篇網文,屈居墻內的作者哀嘆因為架設翻墻梯子而屢屢被喝茶之類。結果看到留言中,有小「赤豚」嘲笑作者說,我咋沒事兒?梯子老掛在那兒,從來沒人來找麻煩。

 看到這裏忍俊不禁。不知道小粉紅聽說過克雷洛夫嗎?他寫過一條餓得半死的狼遇上一條皮光肉滑的本家兄弟,傲然站在冰天雪地上剔牙摸肚子。他上前道個乏,問他大兄弟哪裏高就,居然撈得如此風生水起。

 那本家給了他一個鄙夷眼色,回說,餓了吧?跟我走吧,到我主子那裏混,包你好吃好住。餓狼也動了心,打算跟隨。冷不丁瞅到這本家兄弟脖子上一道首輪痕跡(我又心邪,幫這大兄弟不值。到了時下這個年代,有了AI識別之類玩意兒,纔不會那麼容易讓你看穿底牌呢。「五毛」還是「自乾五」,一眼看上去可是很難辨別的吧),忙問這怎麼回事兒。大兄弟擺擺手,那算啥呀,伺候主子總得有組織紀律、有規章制度吧。衹要你別越軌犯規,誰找你跨省喝茶呀?

 瞧瞧人家那個機靈勁兒!

 餓狼寧可餓死,也不肯戴上狗鏈。畢竟這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生存方式。

 看看網上那些熱烈歌頌高墻的言論就知道,跟身體居住在墻內還是墻外無關,這種閹奴意識早就融化在血液中,一有機會就會落實到行動上的。閹奴鼻子的靈敏度遠超狗鼻子,不待主子動員,無須一聲令下,小粉紅就蜂擁而出雖遠必誅。這樣的波瀾壯闊,肯定羨煞所有奴隸主:要他們豢養調教這麼多任由驅使的閹奴,實在不是一件容易事呢。以此觀之,中國赤納粹僭主集團確實有傲視群雄的本錢。

 其實最讓人不能待見的,恐怕還不是那些明火執仗的鷹犬爪牙打手,倒是那些自以為公允中立的「叭兒狗」,在主子面前,牠俯首帖耳(倒是當年魯迅眼睛雪亮,也知道牠們背著主子,就是扮鬼臉的二花臉),可到了奴隸面前就張牙舞爪狺狺然不可一世了。如今時代不同,牠們有新的稱號,人家是混飯吃的「五毛」,牠呢似乎高尚一些,稱作「自乾五」,也就是自帶乾糧來作孽的「五毛」。看到他們的字裏行間,倒是經常充滿這種自豪感的。

 既成「閹奴」總得有特殊技能來報效主子。例如那notorious胡錫進,經常裝上假狗(翻墻)到自由世界跟他主子學,揭鍋蓋訪貧問苦一時風頭無兩。畢竟假狗也可以吊兒郎當招搖過市,在善良人面前裝腔作勢的。沒曾想,隔天他那假狗讓人掐了。害得他哀嘆:有關部門也該「網開一面(墻開一縫)」,讓他自在一點幫主子撐場面,這纔能跑到自由世界,假裝一個正常人呀。

 可惜假狗終究是假的,讓人心疼他之餘,會不會也能讓其人明白,正常人有真雞巴的可貴?

 圈豬還有一個名稱就是所謂「精致利己主義者」。

 我看動物世界紀錄片時最錐心難受的片刻,就是看到一隻大公牛衝在前方抵擋群獅圍攻,遍體鱗傷筋疲力盡打算退回牛群之際,卻被他的父老兄弟齊心合力向外推、向外拱。直至大公牛終於癱倒,成為獅群大餐。

 說到底都是草食食物。草食動物的本性,就是竭盡全力要比同類跑得快,或者在大難臨頭之際將同類推出去受死。而不是跟他們站在一道,推墻,跟獅子死拼,爭取最終戰而勝之的一線希望。因為他們原本就沒打算反抗。你讓他怎能理解甚至體認如今港人衹不過是在捍衛原本擁有的自由、原本擁有的生活方式?

 用天長地久的中國智慧來表達,這叫做:「槍打出頭鳥」,「出頭榫子先爛」。

 難免得出的結論就是,衹能回到傳統、回到「天不變,道亦不變」這樣的傳統智慧上去麼?

 還是想問,究竟什麼是「天」?

 我曾經感嘆,就跟佛陀說法指人皆盲目,以手摸象,難得一窺大象真容一樣,人從來居住在「井底」,所能看到的「天」,衹不過是井口一隅而已。可見「天」所對應的,衹是「井底」,而井底的生存之道,在井壁打破之前,當然是「不變」的。然而,裂地就是變天。一旦打破井壁躍出井口,井底之蛙終於可以親眼目睹廣闊天地的時候,他還會執著於井底的生存之道嗎?

 叢林法則之所以難以打破,原因就在於靠叢林法則為生的叢林既得利益者。他們苦心孤詣想盡一切辦法,就是讓這個食物圈食物鏈當中處於底層的小魚蝦米韭菜,心甘情願接受命運安排,永遠是「肉食者」取之不盡的生存資源。可以想見,那些特別囂張的小粉紅,會不會也屬於這個既得利益階層?如果不是卻還那麼賣力的話,就真不知道還能說什麼好了。再嘆。

 至於所謂人向獸的迴歸、向伊甸園迴歸的墮落趨勢,本身是不可避免的。自由落體在無垠空間中的軌跡注定是個「圓」這一事實,可以用直線衹是曲率為零的曲線來表述。亞伯拉罕信仰最終走向佛陀信仰,恐怕就是所有先哲都早就預見到的人性歸宿。這個話題當然無從細說。就此打住。

 那麼,「小魚」究竟靠什麼纔能自我組織成「魚群」?「百獸」如何「抱團」纔能跟獅王抗衡?除了上面提及的種種。還是想說說時下的港人。

 梁繼平說,真正連接港人的是他們的共同「痛苦」。一語中的,真可謂是聖靈感應的顯現。

 為奴隸而存在的基督教,不正是由普世受苦受難受迫害的基督徒,因為共同的「痛苦」而連接起來的嗎?

 極而言之,上推到遠古以色列,如果不是因為「巴比倫之囚」給這個驕傲國族帶來的「痛苦」,他們又怎會痛定思痛,真正歸信救主呢。

 事實就是這樣。真正屬於港人的共情,並非曾經魚翅撈飯的傲慢,而是遭受母國以及前任宗主國的遺棄;然後又遭受後任宗主國的欺壓凌虐。由此不得不付出血淚代價,衹是為堅持自己為人的底線、自己的生活方式,抗拒那些曾經公諸於世的承諾遭到無理剝奪的不公不義。

 對基督徒來說,「謙卑、敬畏」並非東土傳統士人的處事方式,而是面對救主時油然而生的感念。表面上相似的種種,其背後的差別,確實難以道里計之。

 這幾天,香港天翻地覆。偌大中國,難得有這樣一塊風水寶地,讓世人看到,原來這個地方並不完全是死水,還多少有點兒微瀾。

 似乎是為了印證我的這個說法,注定在歷史上留下自己足印的這塊彈丸之地,這幾天居然傳唱出一首《我願榮光歸香港》。據作者說,就是這句話首先浮現腦海,其餘樂句隨即順理成章、奔涌而出。可知真正創作必由聖靈感應所致,這實在不是商業寫手可以企及的境界。至於有批評指稱曲調歐化歌詞有「砂石」之類,恐怕不必太過介意。有道是大成若缺大音希聲大樂至簡。詞語組合的規矩本來就是約定俗成。前人沒說沒寫,不等於後人也不能說不能寫。既然寫出來唱出來理解上並無大礙,還能讓人激憤鼓舞。就足以流傳下去,最終還會載入史冊。

 據說這是一個二十啷噹歲的小夥子寫的。自不然想到曾經也是二十啷噹歲的聶耳,寫出《義勇軍進行曲》,歷史就是這樣巧合呢。在生存受到脅迫的危險之中,人們衹能「發出最後的吼聲」。滑稽的是,現實中,這兩首歌居然成為街壘兩邊的戰歌。真讓人有不知今夕何夕之感。這裏很想問一句,高唱這歌的眾生,知道首句「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到底是什麼意思嗎?很多明心見性的網上言論就正確指出,這首歌的第一句就值得好好想想呀。做日本人的奴隸固然不甘心,做其他任何名義的奴隸呢,會心甘情願嗎?

 有趣的是,聶耳《義勇軍進行曲》直接提到的主詞都是「我們」:我們的血肉、我們新的長城、我們萬眾一心,等等,無一例外。這其實是這個國族的傳統。畢竟就連「我」這個字的本意也是眾數,衹有君主纔能用這樣的字眼來「代表」宗族國族。可見聶耳注重的還是「整體」。先秦時個體自指的「朕」由秦政專用之後,百姓衹能轉音用「咱」,或者用「我」的音變,如余如汝如俺等等來自稱,不一而足。

 《我願榮光歸香港》這首歌流傳開來之後,不知何故,標題中的「我」消失了。省略成《願榮光歸香港》。這種省略,恐怕跟潛意識當中對這個「我」字的忌憚多少有點關係。余幼承庭訓,就說不能在尊長面前以「我」自指。

 殊不知,正是這個難得在東土歷史上出現的字眼,決定了兩首歌的同異。值得人們好好想想,區別究竟在哪裏,兩首歌何以會成為街壘兩邊對立的旗幟。

 在亞伯拉罕信仰當中,「我」這個字是聖言最重要的組成部分。「人」從造物主「雅威」得來的「神性」就是從這個「我(單數)individual」開始的。

 「雅威」本來就是一句話「I-Will-Be-What-I-Will-Be」的字頭縮寫。這句聖言涵蓋了西哲的本體論、意志論以及存在論等幾乎所有範疇。因此這個「I」所指代的是「created」而來的「人」,由此聖言所獲得的神性之所在。

 此歌作者聲言本身並無宗教信仰,但字裏行間,靈光閃現的妙語綸音,非常值得有心人來仔細考究一番。我覺得他或許尚未意識到,作為價值來源與基礎的宗教意識,未必跟某種特定歷史源流的禮節儀軌相聯繫。「宗教」一語顧名思義,就是「宗(社群)」的「教(價值)」。地球人若要成為一個真正的「類」,當然必有整體認可的價值體系,也就是「普世價值」。換言之,普世價值其實就是人「類」的宗教、就是地球人的宗教。

 這首歌詞顯現的核心概念,不都是普世價值的基本元素嗎?除了公開否定普世價值,口口聲聲要與之對抗的中國僭主集團赤納粹之外,誰會反對這些概念?反過來也一樣,受到僭主集團裹脅的十幾億中國人民(必須兩相區別),他們當中所有真正「不願做奴隸的人們」,遲早都會認同擁抱這些價值,而將與這些價值對抗的一小撮僭主集團成員及其閹奴驅除出人類,讓牠們去真正屬於牠們的地方。

 由於世人習慣將這一詞語侷限於某種特定傳統儀軌,導致很多無神論者嘲笑說,自己從來不去教堂,難道不還是好人一個嗎。

 羅馬不是一天建成的。今天為世人所普遍接受的社會制度與規範,也不是突然之間冒出來,就能存在於世間的。聖人以神道設教。個體人踏入社會之前,就已經通過周遭環境耳濡目染、父母尊長的耳提面命,開始了接受規制的過程。

 在福柯看來,這是人類的監獄。用孔儒的觀念來說,則是從心所欲而不能逾越的「矩」。因為這就是人作為一種群居生物所不得不接受的價值前定。

 難怪最厲害的罵人話,並非你怎麼沒拿到博士學位之類,而是一句簡單的「沒家教」。沒家教就意味著還沒邁過進入社會的門檻、還沒企及為人的底線。

 這個話題一時說不完。還是先回到這首歌的賞析上來。

 不妨說說歌詞當中「迷霧裏,最遠處,吹來號角聲」一句。

 什麼是「最遠處」?

 是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的處所;是山窮水盡疑無路的所在。也就是基爾克嘎(Søren Kierkegaard )所謂的「Infinite resignation」境界。

 有觀點認為,這就是人的悲觀絕望狀態。不對。如果人真的悲觀絕望了,或許會破罐子破摔,乾脆失去繼續努力繼續探尋的動力。故如上所說,即便上窮碧落下黃泉山重水復疑無路,衹要心存希望,就有可能尋求突破、尋求新的進境。

 正是在這個意義上,Kierkegaard纔認為:「Infinite resignation is the last stage before faith」。

 理性窮盡之處便是神性的開始。所謂「最遠處」,正是面對強權的弱小者毫無勝算,唯一的希望就是捨棄對自身力量的憑藉,將自己完全托付給上主大能的一刻。如同不得不面對巨人歌利亞的牧童大衛,身無長物,衹是腰間的羊角號以及肩頭一副投石器。他步履堅定走向敵人之時,心裏必定充溢著與主同在(Immanuel以馬內利)的靈光與信念。

 說到「羊角號shofar」,也算是以色列歷史上多次出現過的重要角色。除了大衛王之外,耶利歌城的攻陷(Battle of Jericho)也與祭師吹響的號角(ram's horns)有關,據信這是來自上主的聲音。這類號角耶路撒冷市集至今猶見。民眾節日化妝巡遊時,常常由一少年扮演大衛王,腰間正是懸一羊角號為記。

 查看過坊間一些《我願榮光歸香港》的英文譯本。此句多數用「trumpet」、「clarion」甚至「siren」等字眼來迻譯「號角」一詞。

 以我觀之,倒不如直接用「shofar」。這樣譯,自不然引起更多聯想。大衛王出戰巨人歌利亞的事跡,適足以與當今香港年輕一代對撼兇相畢露的赤納粹相提並論。在時下最黑暗兇險的血色迷霧裏,聽到這樣的號角聲,是何等振奮人心。持有這樣的心態,方能夠更深領悟,何以必須行公義好憐憫持謙卑心與上主同行(Book of Micah6:8/He hath shewed thee, O man, what is good; and what doth the LORD require of thee, but to do justly, and to love mercy, and to walk humbly with thy God)的道理。


附注:

 有人好心,說不必對這些閹奴太過嚴厲。我就跟他們講電影故事。

 荷里活導演昆汀·塔倫提諾(Quentin Jerome Tarantino)在《Inglourious Basterds》片尾面對質疑時坦言,最後審判是上主的事,我能做的,就是負責將這些惡棍送到上主面前去。信然,快哉。

 大是大非面前,人是必須有立場的。人的所有教養所有積累所有自許,都會將你逼到那裏去。

 因為,百年來的歷史教訓了人們,所謂「啟蒙」實在是太過一廂情願了。有些物種就是願意「蒙」,怎麼「啟」呀?啟蒙與否,衹能自找。自覺「蒙」了,纔會敞開心胸,去接受啟蒙之光。在這之前,一切都徒勞無功。

 更何況,就跟魯迅所描述的「叭兒狗」一樣:「狗和貓不是仇敵麼?牠卻雖然是狗,又很像貓,折中公允調和,平正之狀可掬,悠悠然擺出別個無不偏激,惟獨自己得了『中庸之道』似的臉來。因此也就為闊人太監太太小姐們所鍾愛,種子綿綿不絕。牠的事業,只是以伶俐的皮毛獲得貴人豢養,或者中外的娘兒們上街的時候,𩓐子上拴了細鍊子跟在腳後跟。」(語見《論「費厄潑賴」應該緩行》)魯迅沒說或者沒料到的是,今天的叭兒狗經常比牠的主子更兇殘。原因或許是進化成無神論之後,這些徹底的唯物主義者更加無所畏懼了。再怎麼喪盡天良也不怕報應了。奈何?

 草食動物天性合群(魯迅稱之為「合群的、愛國的自大」《熱風•隨感錄三十八》。一百多年前說的,時下當然更長進了。圈在墻內的,居然也得到官準,翻墻出來,空群而出,到墻外惹是生非,一時之間人為之側目。嘆嘆)。對不合群者,往往群起攻之,置之於死地而後快。這種合群當然有條件。除了如上所說,有社會主義體制下的潲水供應,當然更離不開懸在頭上隨時呼嘯的鞭子。否則整天號稱擁有十幾億的支持者,何以卻那麼害怕「民選」?

 南非聖公會大主教杜圖(Desmond Mpilo Tutu)認為:在不公正情況下鼓吹「中立」,其實就是選擇站在壓迫者一方。就像大象已腳踩鼠尾巴了,你不譴責大象,卻反而說保持中立。你想想,老鼠會感謝你的「中立」嗎(李怡語)?

 前路茫茫,這是大衛擊殺歌利亞之前的狀態:曠野中的呼喚,上主一定能聽到嗎?溯洄從之,道阻且長。衹能憑信心堅持下去。兄弟行山,各自努力啊,哈利路亞,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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