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信一則

舊信一則
日期: 2003年9月23日 22:17

XX、XXX二君：

在網上讀到二位大作，討論所謂「黨內民主」的可行與否問題。言談頗稱中肯，而且字裡行間少見網文常見的殺伐之氣，喜甚。在下素無網上作文的習慣。卻對話題有些感觸，因而不得不發。偶爾側足文網，未必非常凶險。口痕手癢，忍不住寫下些少文字凑趣。望勿見怪。書生放言，何妨高論。衹要不是武器的批判，總不致於血濺當場吧。幸甚至哉。

將所謂「黨內民主」和英倫歷史上的「等級制民主」相提並論，確實是極有见地的說法。可惜言者忽略了二者之間是否具有可比性的問題。

其實早在十四世紀，歐西便有所謂選帝侯制度，(Prince-elector [the members of the electoral college of the Holy Roman Empire] / Electors Palatinine/ Kurfürst +Pfalz/Kurpfaelzisches)。從世襲到選舉的演變其来有自，確實并非一蹴而就的。

帝國分崩離析之後，天下群雄也未必没有逐鹿中原一統天下之心，衹不過適逢其會没有其力。強勢若十七世紀法國樞機主教黎塞留（Cardinal Richelieu）鐵腕干政，主張嚴厲鎮壓一切反抗堅決維穩。儘管備受時人稱讚，法國王室卻因為力求維穩而終於不穩，最終激發起民眾大革命，在以暴易暴的反彈當中，身首異處，灰飛煙滅，從此不復存在。

反觀英倫王室因為虛弱無力儘管同樣希望王權獨大卻心有餘而力不足，在國會與傳統習慣的抵制拖延之中，最終成就了千年王朝至今猶存。可見歐西的憲政基礎確實來源於此。

天下一統的觀念不僅當時没有暫時没有，後來更連機會都不允許有（其當代的典型形式就是所謂的反壟斷政策）。所形成的局面就是各自稱雄，袞袞諸侯都有自保的能力和意愿。既非爭雄，不爭當惟一的霸主，不打算一統天下。

這纔有所謂的「封建」、「等級」的存在可能；這纔是所謂「等級制民主」的根源。

歐西之所以並没有出現中土特有的大一統意識形態，也因而避免了軍閥混戰的局面（軍閥混戰的動機和動力就是一統天下），除了重商經濟跟農耕水利並重的所謂亞細亞生產方式互相區別之外，也應該涉及到人為的選擇和智慧。正所謂差之毫釐，失以千里。歐亞兩塊大陸的命運從此底定。

至於所謂鄧小平的歷史功績在我看來當是所謂簡政放權，由此開創一個史無前例的開改局面。以此為標準，則朱氏變法國進民退強幹弱枝民弱國強的決策思路罪莫大焉。

由此可見，所謂民主，其实衹是群雄相爭，相持不下，衹能妥協的結果。然後纔看出互相妥協之利，将之以制度的形式固定下來，最終發展成為今天的普選制民主。普選制當係民主制度的高級階段，而非初級階段，更不是前提。

美國建國先賢例如亞當斯之流，早就對普選制戒慎戒懼因而在撰寫憲法設定國體時多所防範。他曾經公然聲言：我們的憲法衹為有道德、有宗教信仰的人們而制定，它完全不适用於对其他任何人的治理。

我曾經在課堂上提議學生思考：設若讓他們當中某一位下課後請客讓大家免費午餐好不好。學生轟然響應大聲叫好。然後就陷入沉思。由此可見以所謂「普選制」為象徵的所謂「民主」從來並非終極價值。如果不受到更高價值制約，什麽古怪事都可能像鼓吹無神論的「徹底唯物主義者」毛澤東之「人間奇跡」一樣，不斷「創造出來」。

須知虎狼只能與虎狼妥協，憑什麽和豖羊犬鼠之辈平等論交分享權利，讓你在我碗中分一杯羹，在我臥榻之側酣睡云云？在這個意義上，民主的核心成分其實是三權分立、是權力的互相制衡。要牛羊將虎狼關進牢籠，能夠想象出比這更搞笑的思路嗎？當然牛羊靠結社也可以成就為虎豹豺狼。因此結社（幫派會道門功法，可不都是「我黨」念茲在茲一定要「扼殺在萌芽狀態」的東東嗎？）權力比言論自由更重要。這個話題展開講可以講很多。也許可以再找機會談吧。

再則，天不變道亦不變的說法，可以有很多不同的演繹。例如，天不同道亦不同，天若變道亦應跟隨改變等等。我在多個場合演繹過「天」與「地」的對應關係。須知人其實都是井底之蛙，人眼中的所謂「天」其實衹不過是井口一隅而已。衹需要打破井壁破井裂地而出，井底之「地」就會徹底改變，因而井底的生存之道亦即所謂的「天道」也必定隨著「天」的改變而跟著改變。

「天」的概念，屢屢被後世俗儒有意無意地歪曲誤解。

書曰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以此類推，則天子就是民子。「天」和「民」歷來都是互為印證的。若不信，不妨援史為證。

甞聞大人物自謂其為「中國人民的兒子」云云。便可知其已以「天子」自居。凡人可以是張三李四王二麻子的兒子，如果也貿貿然自稱一声「中國人民的兒子」，一句國問自然劈頭而下：你也配？為什麽不呢？還不是因為大家都知道衹有誰纔可以這樣自稱嗎？

你會聽到布殊或者布萊爾之流這樣稱呼自己嗎？

臺灣的情形也可作為旁證。民選之後，顯然不能再以「天子」自居。因为至少有一半選民没選你，不認你做「兒子」。所以退而求其次，自稱為所謂「臺灣之子」。依然还是天命所寄捨我其誰的睥睨心態。恐怕還要輪替很多遍之後，纔會懶得如此自作多情的吧。

天意自我民意，天選自我民選。兩者之間，原來就有如此密切的聯繫。

民主被理解成凡「民」皆可作主，實在是天大誤解，莫此為甚。

西文中的所謂「民主」，大都語源於古希臘。其本義究竟如何，實在很不容易求索。曾經求教希臘語通人，皆云未敢確鑿。大英通書所謂的辭源如：

[MF democratie, fr. LL democratia, fr. Gk demokratia, fr. demos + -kratia -cracy] 諸義，當然是很確鑿的了。可惜已經迟至1576年，距離古代希臘語的真相，應該是相當遙遠而且隔膜的。

曾經見人作激憤語，謂之「democracy」其實是「demon」+「cracy」的結果。或許有些誇張，但也不失警醒之意。

我意則是反其道而以今論古。将democracy理解成de+monarch+cracy。也就是强調所謂「王權」和「非王權」的對比。

所謂「王權monarch」，其實源自「mono」，即「一」（如同東土自稱孤家寡人獨夫之類）。是與「多」對立的。王權以武力征服作為權利讓渡的根據；非王權則以強權之間的妥協和商議為其權利基礎，並以等級制向普選制的過渡为其典型特徵。竊以為倒是比較接近「民主」這一概念的本來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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