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與錢

十六歲那年讀了國學大師豐子愷著名的散文《漸》，一直很喜歡。這文章使我更加敏感和警覺地做人。文中開門見山：

「使人生圓滑進行的微妙的要素，莫如『漸』；造物主騙人的手段，也莫『漸』。在不知不覺之中，天真爛漫的孩子『漸漸』變成野心勃勃的青年；慷慨豪俠的青年『漸漸』變成冷酷的成人；血氣旺盛的成人『漸漸』變成頑固的老頭子。因為其變更是漸進的，一年一年地、一月一月地、一日一日地、一時一時地、一分一分地、一秒一秒地漸進，猶如從斜度極緩的長遠的山坡上走下來，使人不察其遞降的痕跡，不見其各階段的境界，而似乎覺得常在同樣的地位，恆久不變，又無時不有生的意趣與價值，於是人生就被確實肯定，而圓滑進行了。

當人想到錢，誰不想自己的錢在自己漸老之時，「一年一年地、一月一月地、一日一日地、一時一時地、一分一分地、一秒一秒地」漸多？

「怎樣才能多賺點錢？」我承認這樣問比較思想簡單，但這豈不是一個古老而平凡的願望？

  「這除了看你的能力，也得看看錢是什麼、錢有多少。」他說得很平淡，語句其實和上一課（《金錢的本質》）一樣，但今次他應該想說﹕也得看看你掙的錢是什麼形式的錢，而這種種錢實際在世界上有多少。他繼續﹕「你現在掙的所謂錢，是現在法幣制度中的錢，是『金本位』取消以後的錢。這些是什麼錢？和以前人們說的錢，有什麼分別？」

「形體不同。如今可以是紙幣，甚至只是數字，也……可以隨時因為政策或人為原因，而變得不稀有。」好吧，我說出了上次課堂的重溫重點。「人會因為一樣東西『稀有』，而很想持有嗎？」他一臉「你繼續說說看」的樣子，飲一口我今晨泡的普洱「冰島」茶，滿足而平淡。

「可能我和你都不會做那樣的追求，喝仿冰島茶足矣，也不會想天價買入真正的冰島茶，因為一來你我不喝，二來有價而無市，沒有買家的話，再真的冰島茶於我們無用、不值錢——沒實際價值。所以可能會有人想持有稀有品，就像真真正正的雲南普洱冰島區茶，真品非常非常稀有而值錢，少數行家懂得轉手……」OK，現在大概明白XX限量版、古董等，是因為稀有，而在某部分人面前會很有價值，所以大抵來說叫做「值錢」。

「也就是說，錢，應該稀有，但應該普遍，或者說，要普遍被認同認知，否則很難換到有價值的東西。所以回到本來的問題，為什麼大家要喜歡或很想持有錢？」大家的愛錢，喜歡錢，是喜歡他能換取其他有價值的東西罷了，而不是喜歡他本身……

「錢要稀有，普遍被認知，才值得儲起來。而更重要的是，要在一段較長的時間、環境下，都要是較為稀有。否則你很努力、很有能力，一人之力儲了很多所謂錢，但環境、科技等令你所儲的錢無限增多。最後——」

「最後我不會憑錢換到什麼。」這個道理好像很容易明白，但人每天為日常工作忙碌所困，又有多少人會正視這種其實明瞭的事實。大家會生氣工資追不上通脹，但不會想一想，如何讓老闆發給自己的、其實不時就會輕而易舉被印刷、被複製成無限的「錢」，真真正正變得有價值。

如果是貝殼為錢的時代，如果是真金銀銅為錢的那些歷史年代……也許複製還需多一點成本、代價，例如你需開採技術。但在每年隨便就通脹5至10%的今日世界，即「金本位」不再的年代，不加緊把鈔票換成有價值的東西，便會「沒錢」。

「美國用的美金，在1970年代前掛鉤黃金，使美金比較富有原始『錢』的本質——在短時間內不會難一下子生產許多，像從前的貝殼、金子一樣。這令錢保持一定的稀有本質。而除了一直說的真正的錢要稀有，黃金比較不易變質，也有較容易衡量的品質標準，不像以物易物年代的牛、羊等。」等等，比起今天我們用的「紙」、手機屏中電子銀行的「數字」，其實是否真的那樣弱呢？今日的錢，是比當日的牛羊不易變質、更廣為人接受、更易計算標準、便於攜帶（一些高中經濟科學生會學的東西）……好處眾多。然而，Ａ５和牛、澳洲牛、烏拉圭牛、以物易物中的「物」、黃金等，它本身就含有價值，亦即比起今天所謂的「錢」值錢。

「本身沒用、不含價值的錢，還要不斷增多……難怪漸漸的、自然的「貶值」——能換來有價值的東西漸少，如房子、食物……我們會切切實實的感覺通賬吃人。」

如果不「漸」脹，就是「暴」脹。在歷史中的末落皇朝與政府，在胡亂印刷出來之中，有用的、含價值的物質就會被持有很多「錢」的人換走，諸如元代末年濫發鈔票、中華民國的軍閥亂發鈔票。結果，大概就是民眾難以換到日常物資了。

「漸」大概沒有「暴」那樣恐怖，也算是經濟發展的常見現像（他說要另開一講），但確是不能不了解的一潭溫水。我讓他用我的語言，說些我聽得明的話解釋什麼是通脹，然後他說﹕

「使『錢的一生』圓滑進行的微妙的要素，莫如『漸』；造錢者騙人的手段，也莫如『漸』。在不知不覺之中，稀有罕見的錢，『漸漸』變成有法可製，但背後被『寶貴或稀有物」支持和平衡的錢；再『漸漸』變成有容易的可法可製，卻不被「寶貴或稀有物』支持和平衡的錢；再『漸漸』變成不被大眾稀罕、換不了多少有實用價值之物的錢，最後『漸漸』變被另一種『錢』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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