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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自己和解

众生皆苦

想停下来写写东西有些时日了,但又舍不得夜晚这仅有的寥寥几小时,也觉得自己并没有很清楚自己想写些什么。但我,常常是,越是乱,越是想不通,越觉得不写不行。

回国已经数月,进入众人口中残酷的职场也已经两个月了,实话说,一切都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糟糕。可能我在此之前已经想得很通了,也在此间的tradeoffs中进行了持续的自我心理说服。但我还是忍不住,畅想能在哪里重聚美国的好友们,畅想能出国游玩,哪怕只是港澳台。我甚至能在近1小时的车程里畅想到下车还意犹未尽。我上IG上得比我在美国还勤,我觉得我在IG上的朋友们,已经是我与大陆以外的世界的唯一纽带了,也是唯一见过我在大陆以外的个性与政见的一群人,我很珍惜他们,我视他们为我年轻时期闯荡世界留下来的最珍贵的纪念品。

我也浅浅翻了一下半年前自己写的东西,发现当时的折磨和痛苦比我当下能记住的更加深刻,哪怕这不过是几个月前的事情。如果能遇见半年前的自己,我会和她说:1)你早上和中午都能随手吃到丰盛的、合你口味的、不上火的、营养均衡的中国菜,你不用每周日做10个便当,在周四周五忍受食之无味接近腐烂的肉菜,或者忍受外面高糖热气还昂贵的餐厅。2)你不用再担忧proficiency通不过,不用每天顶着巨大的无法毕业的压力。3)你会有周末和朋友无忧无虑相聚的时光,而不是从早上630到夜晚1030都在学习的生活,就算身处美国还在怀疑人生意义。4)你不用担心感染新冠而给自己带来的一系列麻烦,不用每天戴着N95。5)你会有一个广佛地区的室友,她直接了当,不用你天天揣摩她的心意,也不会时冷时热的,也不用你磨合她的睡觉时刻表,你还可以和她天天讲白话。

但是我发现,这么痛苦的半年,我也不会想象和美国朋友重聚,反倒会畅想工作后的规律生活。可能因为那么触手可及,反而现实的不便就会考虑得更多,会想到室友设的1030的宵禁,会想到我的考试和作业。实话说,上半年能在DC重见到部分朋友真的如梦一般,那种“我以为不会再重来的精彩”还能重新拥抱的感觉我甚至都不太敢相信,还能碰巧能和中学的好朋友一起在DC也是极大的运气,能有一个随叫随到、可以随意拜托也不会有心理负担的朋友确实让我这半年幸福感暴增。降落DC那个晚上,能够有一个人曾经想过来机场接我,能自己一个人走进房间吃上热乎的饭菜,有人帮我装好家具,能当晚睡在床上,而不是凑合睡很多天的床垫,DC真的像家一样了。而我真正像过客的地方,只有清华,在那里呆过一年半的时间,在自己那个一室一厅的小房间里度过了很长一段无忧无虑的时光。但在那里,我也无数次地畅想能重遇自己在美国的生活。

如果碰到那时候的自己,也会和她说:1)你毕业后能在一个氛围很好的公司工作,同事都真实直接,不会充满心计,不会遮遮掩掩,不会充满了功利心。2)你会能在一个地铁能直接链接商场的城市生活,而不是动辄都要在极端天气里走1km才能到达目的地。3)你可以在饭堂吃到喜爱的饭菜,每天都会有正宗的广东汤,偶尔还会有凉茶,而不是生活在一个城市只有一家凉茶店的地方,也不是有16个食堂却觉得每顿饭还不如自己煮面条的地方。4)而且,你会有自己的厨房,你不会住在连煮面条都没有地方的寝室,也不会住在连电吹风都用不了的房间。5)你可以拥有很多讲白话的朋友,懂你文化懂你想法的朋友,而不是需要到处寻觅能满足一下自己白话嘴痒的伙伴。

碰到本科时候的自己,会和她说:1)你的未来不会都是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同学,你会有机会通过多彩多样的同学打开不一样的世界,也会有曾经驻外、英语绝佳、对外国非常了解的同事和上司;2)你不会限于这个层次的生活,你也会有机会和一群清北复交的同事一起工作,并且学历上不输他们;3)你的同事都会长得很有气质很好看,而不是和网红靠齐,穿着一眼就能看出来很廉价的衣服。

哪怕是入职前的自己,也会和她说:1)这边的生活不如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形式主义,没有很多必须的政治学习和个人崇拜;2)你的上司也并不迂腐愚昧,也不是正能量傻逼,都是见过世面的人,都是一群家境很好的人,简直像另一个象牙塔;3)这边也没有很多办公室政治,同事们大多也下班很早,还有反卷先锋。4)但是,这边会比你经历过的任何一个集体更加等级化,就是上层领导真的很把自己当回事的那种,但是受过外国文化教育的人并不会被这样企业等级PUA。

虽然我目前的生活,照这样算下来,能超越我研究生时期三年中的两年,但第一年永远是无法超越的。小红书上常有人嘲讽“有些人出国留学了之后,仿佛一辈子都是用来回忆那段时光的”。我确实也觉得没必要,那时候尽兴,主要是因为父母有能力在后面做支撑,有人帮我把苦受了。那时候尽兴,也因为对于国外还有无尽的好奇心,今年我们这些3年前入学的“老人”们也纷纷表示完全没有了研一时候的那种新鲜劲,只想快点拿毕业证结束这场折磨。三年后,去过了近20个国家之后,我也终于可以说出“外国也有外国的问题,外国也不过如此”。

尽管有了比过往更透彻的认识,我依旧走不出对2019的想念,正如我曾经很久走不出对2017年在Berkeley那段生活的怀念。我曾经尝试过像自己在美国一样生活,和相遇的陌生人自来熟地聊天,夸赞对方的小细节,保持热情与笑容,主动照顾对方,但我发现好累,我日渐褪去了美国给我驯化的虚假热情外壳,露出了我高冷的原貌。为什么会这么累?为什么我不能做那个努力幽默的人?是因为对方不会笑吗?

回国以来,参加工作以来,我消极的底色更加深郁了,满目“众生皆苦”的画像。看着深圳每天都能吵起来的地铁4号线,看着周末只是出门的人更少了的景象,看着每晚蜿蜒曲折排队做核酸的人流,看着周末想封就能封城的疫情防控规定,大家都在好努力地成为一个服从者,没有欢声笑语,没有周末爆炸排队的brunch店,没有街上四肢松盈的载歌载舞,大家只有堆积的、无处发泄的、一点即着的愤怒。哪怕体会到了众生皆苦,我发现我的同理心还下降了。我不是特别愿意为收垃圾的义工拍照,我不是特别愿意服从小区门卫扫码的要求,我不是特别愿意搭理同事一些无聊的吐槽和玩笑话。我更冷漠了,我变成了一个不nice的人。我对这个社会的好奇心几乎是负数。

其实在美国,我的快乐,很多都是意外地来自陌生的闲聊、朋友发起的安排、和我对别人的好奇心。更多地作为一个生活的参与者,而非组织者,我依靠他人带来的惊喜感和快乐感,而非自己探索的,所以我更依赖环境创造快乐。很大可能,会聊天的其实是我遇见的人。他们懂得创造话题和做出回应,让我感觉被聆听、被欣赏、被鼓舞,而我更多地喜欢表达。他们幽默,让我也能跟着幽默。他们懂得尊重和关怀,让我感到被尊重。而我,终究没有成为他们。

在平淡的生活中,在平淡的工作中,哪怕现在的生活比起过往多了这么多能数出来的优点,我日常感受到的依旧是众生皆苦,而我也是苦的一员。我的惊喜感要来自何处?虽然当时在学校每天也盼着周末能稍微从ddl里解脱出来,但每天都有蓬勃的分享欲和讲不尽的故事。或许巅峰就是难以再现,多数的生活只会是average的水平,除非自己去创造另一个巅峰,或者在average中创造与巅峰connect的机会,否则就会像我这样,沉浸于无尽的对于巅峰的畅想。

也有可能人单纯是太不知足了,舒服了想要惊喜感,而舒服本就不易,我有这么多舒服都不及的过往经历,又从何抱怨。但我真的,很久没有痛快过,在深圳与这么多老朋友相聚有快乐过,但很久没有那种灵魂触电般的感觉了,工作以来多了很多小确幸,但很久没有开怀大笑过了。就像曾经短暂的和Brian在图书馆的楼梯里闲聊,他恐怕对我这个人都已毫无印象,我也记不起他讲了什么,但我记得我很放肆地笑过。

生活、どんな感じはいいだろ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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