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疫情那年失业18（连）

等待很熬人。等的时间长了甚至会失去对时间流逝的习惯感知。一两天可能会变得像一周，一个星期可能会变得像一个月，直到最后连当事人自己也搞不清今天到底是哪天。越到年末这种感觉越可能出现。在这个人们会例行回顾过往的时刻，经常会出现一种晃如隔世之感，惊讶之中夹杂着些许懊悔：一年又快要结束了，而我又完成了什么？一个人一辈子不过就那3万多天，过去了的时间就不会再回来了 - 这是小孩子都懂得的道理。但年幼时总觉得生命还那么长，还足够成就点儿什么，十来岁的孩子展望未来的时候会认为，自己30多岁时一定已经在职场上干出了点儿名堂，但等到30多岁时在回望曾经留下的痕迹，而立之年的人往往会对以前的那个自己嗤之以鼻两个字，“幼稚”。但这种不屑中究竟包含着多少心酸、不甘和遗憾，只有当事人自己心里清楚。

被翻出的那本高中留言册对多海来说既是温暖的回忆，也是一桶刺骨的冰水，让他清醒地意识到，今天的他，以当年十几岁的标准来看，有多失败。一张张一页页翻过去，所有人笔下那个立志要当导演的多海，陌生的就像是上辈子的自己，如果两个人能在同一时空见面，应该也认不出彼此吧。

“你待会儿有空视频吗？肖茹也在，电话里解释方便。”李靖的信息将多海拽回现实的时间洪流中，“你那边下午一点怎么样？”

“我一直都在家，随时都行。”

“好，我一会儿打给你。”

想到一会儿就要见到曾经暗恋的女生，多海心里有点紧张。他记得的肖茹还是高中的模样，长发，个子不高，永远充满活力，用带有性别歧视的语言来形容，就是有点假小子的感觉。那时班里几个人经常一起骑车上下学，多海家离学校最远，而肖茹总是那个最后在十字路口跟他说“明天见”的人。那种淡淡的钟意之感慢慢在多海的心里生根发芽，也说不清楚到底是在哪一刻，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了肖茹。但大学成了两人分道扬镳、渐行渐远的那道坎，没什么惊天动地，一切都很平常。从没在一起的两个人，只是一方暗恋另一方，最后没考到同一所学校、没有去同一座城市，联系也就这样淡了。只是有时同学聚会时，能偶尔听到有关她的消息。多海有次想用李靖的社交媒体账户看肖茹的近况，还被嘲笑是原始人。多海不用社交媒体账户的原因听上去其实很俗，知识分子的那种“俗”：他觉得社交媒体说好听了是浪费时间，说难听了是自愿成为信息茧房和存在焦虑的奴隶。但就连他这样清高的人，时不时也禁不住想要“偷窥”别人的生活。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到肖茹和当时男友的亲密合照时，本以为一切都已经过去了的他心里还是泛起了涟漪。毕竟，喜欢却不曾拥有，不管过了多久，尝起来都是遗憾的后味。

多海迅速给妈妈打了一通例行的视频电话，还让她别担心。距多海上次回国，上次见到家里人已经过去了快一年半，但他还不知道下次回国是什么时候。转眼又要到年底，跨年之后不久就又是春节，这也将是他第一次连着两个春节都没有回家。这一年半他错过了姥姥的八十五岁大寿和姥姥的葬礼，还有表姐的婚礼。姥姥被确诊癌症已有几年的时间，因为发现的早，病情一直都被控制的很稳定。但人终究会老，八十多岁的人终究不能跟二三十岁的人相提并论。生日过后不久病情便逐渐开始恶化，不巧碰到疫情。姥姥还算幸运，在一家人打了一圈电话之后，顺利入院治疗。但与其说治疗，不如说是临终关怀，让姥姥走得少些痛苦、多些安详。那段时间，多海天天跟姥姥通话，但姥姥其实已经说不出一句话，她只能听多海说，然后费劲的张张嘴、动动嘴唇，表示自己听到了。得到姥姥去世的消息之前的最后一通电话，多海明显看到姥姥虽然睁着眼睛，但眼神里已没有光，多海说话的时候，姥姥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其他方向。多海安慰自己，或许姥姥看到了从另一个世界向她招手的姥爷。

葬礼后妈妈曾在电话里跟多海说，家里需要喜事冲淡悲伤的情绪。表姐的婚礼刚好圆了这个愿望，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婚礼，就是两家人一起吃了个饭，一对已经领证、穿着隆重的新人向彼此父母敬茶。但这在疫情之下应该已经算得上“大操大办”了。视频电话那头的妈妈半开玩笑的对多海说，“估计等你下次回来，你表姐的小孩都能走路了”。

“哪有那么夸张，他俩还没孩子呢。”其实多海一点儿都不觉得妈妈的话夸张，谁知道疫情还会出现什么波折。他这么说，就是想给两个被疫情带来的距离折磨得疲惫不堪的心灵一丁点不切实际的希望。

“没事，咱俩就经常打视频电话，我这样看着你就和你在我跟前一样。”妈妈生硬地试图在思念之痛占据自己的情感之前，扭转聊天方向。但多海的鼻子已经酸了，他稍稍远离手机屏幕，生怕不争气的眼泪在妈妈眼前滑下脸颊。

“我马上还要跟李靖通话，咱俩明天聊吧。”他也生硬地试图想给视频电话画上句号，他也怕思念之痛，怕这一年半错过的悲欢离合再度一发不可收拾地涌上心头。

“行，明天聊。你好着就行，我就是想看看你。拜拜。”

“嗯，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