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與蛇共舞》｜第十七章 湯山別苑

　　金龍皇朝十九年春

　　一名穿紫衣的婦人拿著布袋，慌張的撞開家裡的大門往外跑。

　　 隔壁屋，正在門前晾衣服的綠衣婦人叫住她：「李大娘，妳趕著去哪裏呀？」

　　「張嬸，妳不知道嗎？有米派呀，還晾什麼衣服，快點來。」

　　張嬸快速的放下手邊的衣服，拿了個布袋，跟著李大娘快步走著。

　　「哪個大善人派米呀？」

　　「就是南北店的那個蕭大娘。」

　　「呀，那個女人。」張嬸馬上轉身回頭走。

　　「怎麼了？」

　　「那個女人的米我才不要，丈夫生死未卜，就貼上第二個男人，哼，這種水性楊花的女人⋯⋯」

　　李大娘一手抓著她的胳膊道：「妳不要？你家的孩子不用吃嗎？你家男人不是給倭寇打傷還搶了貨物，現在有傷不能工作，妳還不省著點，怎樣過日子？」

　　張嬸被說得如喪家敗犬，不情不願的被李大娘扯著胳膊來到店前排隊。但見人龍很長，李大娘引頸張望，有兩個青年在不停的裝著米袋，而薛千柔則將裝好的米親手遞給街坊。

　　李大娘道：「也不知道到我們還有沒有米？」

　　張嬸道：「這個女人怎會這麼好心派米？」

　　「她每逢過時過節就派米，這開店一年多以來，都派了兩三次了。平時做生意也很老實，她秤的米只有多無少，比巿集內的那洪老闆，不知好多少了。」

　　「哼，有男人養著，當然不差這一些。」

　　「張嬸，妳這樣說就有欠公道了，若然她真的有那沈家大少爺養著，何須拋頭露面這麼辛苦，我見她每天一大早就坐在店內，所有事都親力親為，上次我還看她幫忙抬米，聽說她還養著一班孤兒，每天吃飯時間，都有一堆小孩到內堂吃飯。」

　　「是嗎？但是，她不守婦道就是不對。」

　　李大娘道：「哎，到我們了。」

　　李大娘將米袋遞給薛千柔，她笑容滿面將盛滿米的米袋再遞還給李大娘。

　　李大娘笑道：「多謝。」

　　薛千柔笑道：「不客氣。」

　　張嬸則面無表情接過米袋，她拈拈米袋，向李大娘道：「她派米也挺大方的，這裏有一斤多了。」

　　「是啊，我就說她真的有善心，這可是沈家的米，你看粒粒晶瑩飽滿，可不是下等貨啊。」

　　「好了，好了，妳就這麼欣賞她？」

　　「我就覺得她是我們女性的典範。妳有沒有對她改觀？」

　　「做生意算是公道，可惜⋯⋯」張嬸想了想搖頭道：「就是水性楊花。」　

　　李大娘一臉無話可說。　

＊＊＊

　　午後，春雨細如絲，連綿不絕，街道上滿目的青竹油傘，薛千柔坐在店舖內堂，正在計帳，感到頭昏腦脹，她放下毛筆雙手揉按太陽穴，挨向椅背閉目養神。

　　「妳老板在嗎？」舖前傳來一把男聲。

　　「沈公子好，大娘子在內堂。」阿遠道。

　　「我進去找她。」

　　沈奇之以摺扇分簾而入，徑自走進內堂，看見她就不禁嘖嘖搖頭道：「妳看看妳那面色，白得似鬼，快點回家休息吧。」

　　她睇了沈奇之一眼道：「你別管我，有事嗎？」

　　沈奇之今天穿了一襲深紫直裰繡暗銀白紋，髮束金冠，一雙鳳目斜斜地俯視著她，睫毛如扇，渾身散發著一種邪魅之美。

　　「開春後，就見妳反反覆覆的病著，妳應該好好休息一下。」

　　「好了，我知道了。」

　　他也不說話，愈過桌子，一手攥住她的手，另一手再探探她的額頭，皺眉道：「怎麼這麼冰？」

　　她甩開他的手，撥開覆在她額頭的另一隻手，有氣無力的說：「我沒事。」

　　沈奇之也不再多言，一下抓住著她的胳膊，就拽著她往外走。

　　她一邊掙扎一邊叫道：「幹什麼？」

　　「帶妳去休息，看妳手凍得像冰，面無血色，別強橕。」他經過櫃台對阿遠道：「我帶妳老板去看大夫。」　　　

　　「我帶大娘子去就可以了我。」阿遠上前想扶薛千柔。

　　沈奇之伸手阻止他。「你顧好店舖，別讓她操心，你看你們老闆病得快倒下，也放心不下你們。」

　 「你別對她亂來，否則，我絕不會放過你的。」阿遠沉著面說。

　　沈奇之嗤笑：「你這小子，竟敢這樣對我說話，看來我平時對你們太客氣了。」

　　薛千柔道：「別吵了，阿遠你顧著店，我看完大夫便回來。」　

　　阿遠道：「妳直接回家休息，我會顧好店的。」

　　走到門口，沈奇之接過隨從的油傘，遮著她上馬車，自己的衣衫卻濕了大半。

　　上了馬車，他才放開她，她揉揉被他大力箝住的胳膊，瞪著坐在對面的沈奇之道：「你這樣強拉我上馬車，明天又多一個話題了。」

　　「妳當初找我的時候，就應該預想到會有這種結果。」

　　薛千柔頓時語塞，唯有推開小木窗看看街景，以減少自己的窘態，卻見馬車正在駛向南城門方向。

　　她問道：「這是去哪裏？不是去看大夫嗎？」

　　他也不理她的問話，往她手中塞了個暖籠，自顧自的說：「早叫了妳跟了我不就好，一個女人在外拋頭露面，病了又沒人照顧，妳看妳多淒涼。」

　　這番說詞，這一年間她聽了很多遍，已經沒有感覺，她好累，不想鬥嘴了，「我一點也不淒涼，我很好，快送我回家。」

　　「可以，妳回家後，以後我就不再供應米給妳。」。

　　「你——」她氣紅了臉，又不敢反駁，唯有轉頭看著向窗外，卻見馬車已經駛出了城門，「那你現在要帶我去哪裏？」

　　「湯山別苑，我要去湯山祭祖，妳陪我去。」

　　他又回復他的招牌笑容，自覺勾魂攝人，可是她完全沒感覺。

　　「隨便你。」她已經沒有力氣了， 反正也走不了，索性挨著背墊，讓自己舒適一些，雙抱著暖籠，身體已漸漸和暖，這幾天都沒睡好，現在倦意襲來，不自覺的睡著了。

　　他們來到湯山別苑，已是黃昏，雨稍稍停了，入夜後涼意颼颼，沈奇之遞了一件披肩給她，「披上才下車，免得又著涼了。」

　　她披上這件妃紅色披肩，繡花精美，觸手順滑，是用上等的綢緞所製。

　　來到大廳中，但見大廳佈置華麗，雖已入黑，室內卻仍然燈火通明，一名樣貌俏麗的侍婢奉上熱茶。

　　沈奇之也喝了一口熱茶，對女婢說：「帶蕭夫人到東邊的廂房更衣，再帶她去泡湯。」

　　他轉過頭來對她說：「這湯山的溫泉特別好，對風寒症很有療效，妳就慢慢泡著，待舒服點了，就用晚膳，好好休息，我還有事情要辦，今晚不能陪妳。」

　　薛千柔一口茶嗆著：「誰要你陪了，是你強拉我來的。」

　　沈奇之笑道：「明早祭祖後，就來找妳，妳好好的休息。」

　　薛千柔跟著婢女到東邊的廂房更衣，就被領到了浴室，這浴室很大，能容上三十四人，有兩個池，一個是冷水池靜止不動，另一個則霧靄漫漫，兩池各有六條鯉魚石像，鯉魚張開大口源源不絕的噴著水，明明已是夜深，這裏卻通室明亮，壁上嵌上了像她拳頭般大的夜明珠，心裏不禁想著這個沈奇之可不是一般的富有，想著她爹曾經也很富有，現在一看，與沈家這種富甲一方世家大族真是沒得比的。

　　打量了一番，她褪去浴袍，泡進浴湯中，禁不住嘆了一口氣。回想起，剛過去的冬天，下著微微的冬雨，她也是正在病著躲在店裏，卻讓他發現，特意請了大夫來，才知她染了重風寒嚴重，當時他送了好些藥材給他，都教她退回去了，氣得他牙癢癢，但是她的風寒一直未有根治，斷斷續續的病到現在，他應該是看不過眼她不當一回事，才強行拉她來這裏休養個幾天吧。

　　蒼穹經過綿雨洗刷，今早顯得尉藍無比，泡了湯後，她今天著實精神了很多。她在庭園散步，裡景色清幽，遠處九曲小穚，假山流水，四處翠綠盈盈，腳踏石卵小路，幽徑連綿不斷，走進湖中亭閣，由荷花池圍繞，四月還未開花，只見池中綠油油一片，眺目遠望，花園百花爭艷，牡丹、芍藥、三色蓳、百日紅、杜鵑，色彩繽紛奪目。

　　她在湖中亭閣用著早點，彩蝶飛舞，微風吹來花香撲鼻，既然來到湯山，當然不能空手而回，她得帶點貨物回去才不虛此行，於是便向管事借了一輛馬車，到村裡去採辦貨物，來到平時與她有生意來往的商家，購置了一些貨物，吩咐車伕先將貨物先送回府中，便在湯山到處閒逛。

　　以前蕭大哥也帶過她湯山村，他們會到山中的溫泉去。那個溫泉是純天然形成的，有好幾個泉眼，在這裏也挺出名，村民閒時都會去泡泡腳，她再次抬頭，發現自己在回憶時，已經不知不覺走進了山道。

　　她慢慢的往溫泉的位置走去，遙遙的聽到一種不熟悉的語言，她霎時一澟，最近倭寇猖獗，他們常搶掠沿海村落，不會這麼巧給她遇上吧？她不敢再前行，躲在樹後蹲下，這裏野草高及腰身，蹲下後可將她完全遮掩。

《與蛇共舞》全本小說已經連載於POPO原創巿集：https://www.popo.tw/books/728340